宫女所位于后|宫东西六宫的西角,过储绣门,长春们,穿体元殿,廊回山深,
如果不是前世孟言茉曾经在这里当了几年的差,现在她定是要绕晕了。
曾经看着这植满内宫中的石榴树,她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宫妃们也有一份隐悲,
如今再看,即使是被厚雪覆盖,她却觉得刺目,等到石榴花红遍内宫的时候,她将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孟姑娘可是觉得这里幽深难走?
时间长了,习惯就好”。
在前面引路的是六局尚宫芍昼,由她亲自接引孟言茉至住处,在宫女们看来是天大的面子。
芍昼却是有些讨好,赔笑问道。
“芍姑姑亲自带路,孟氏感激不尽”。
孟言茉对着芍昼福了福身,
先帝驾崩,宫中繁忙,国丧家丧,她已有两天没有见到明耀了。
宫女进了内宫,都由内务府重新编名,姓氏都不保留,通常名字越好听的宫女,级别越高。
由此可见孟言茉此时还被人称呼孟姑娘,已是恩宠。
但也只是保留姓氏而已。
山重和烟蓑跟在孟言茉身后,拿着包袱,谨言慎行,亦步亦趋。
她们两人第一次踏入这天下最辉煌的地方,很是紧张。
“孟姑娘这么说,奴婢才是惶恐”。
芍昼话里说的夸张,脸上表情就显得流于敷衍的回礼,她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孟家小姐还当是闺中小姐不成,拿捏着姿态,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等皇后娘娘入宫,这孟氏还有的好看呢。
不过关于孟言茉和新帝的传言,芍昼作为六局尚宫自然知道这里面一点都不夸张,没看到新晋总管太监郑公公在这位面前的恭敬呢。
内务府二十四衙门势大,她们这些女官们早就名存实亡,归在内务府下支配,
“前面就是了,这一处宅院别看不大,倒是精巧,虽然有好些年没住人了,打扫一番,不比孟姑娘家中楼阁差呢”。
芍昼的话倒是不假,本来孟言茉作为女史,但也同样是宫女,是要住在宫女所内,虽然有独立小院,但也就是隔开的一间房院罢了。
孟言茉抬头看去,只见这小院红漆小门,斗拱廊檐,院子里遍植红梅和奇花异草,因为冬季,花草凋零,只有红梅开的如火如荼。
门上悬匾:梅香苑。
孟言茉心里微失望。
有点俗。
可惜是在宫里,她轻易也不能重新换匾。
孟言茉看向四周,离不远处就是宫女所,有不当值的宫女纷纷往这边打量。
芍昼觑向孟言茉的脸色,看到这姑娘脸上尚算满意,心里更是意见纷纷了。
这孟氏拿自己当宫妃了不成,这里配给她本来就是逾制了,若不是郑总管的交代,
她哪里能做的了这主。
这梅香苑其实是处后妃的住处,里面的规格也是配着抱厦,三间九架的门阁。
只是这里离宫女所和太监所不远,才使得稍微得宠些的宫妃都不愿意住在这里,才使得这里荒着多年的。
进了院子,孟言茉看到梅树丛中架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攀着枯草,应该是冬季凋零的藤蔓,等到春上的时候,就会复活了。
最让孟言茉满意的是这里没有种石榴树,她知道石榴多子多福的寓意,使得宫里的女人喜欢的紧,就连宫女所里也种满了石榴树。
也不知道那些宫女是不是也做着一日飞上枝头的梦。
她不是不喜欢石榴树,但是现在看到总是觉得酸,膈应的慌。
孟言茉打量着这处院子的厢房和规制,就知道这里不是宫女能住的地方,即使她是两三百年来唯一的一位女史,
仍然是住不起这里。
“芍姑姑还是带我去宫女所吧,这里我怕是住不得”。
芍昼看到孟言茉拒绝,心里想,总算这位主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面上笑道:
“姑娘只管住着,横竖是郑总管交代下来的,如果连他这位万岁爷身边的得力总管都不晓得姑娘该住哪里,
那我看这郑公公也可以提前修养了。”
“反正万岁爷是怪不到姑娘的头上的,您就安心住下吧”。
芍昼用似是开玩笑的话说道。
“你们进来给姑娘请安”。
芍昼不等孟言茉再说什么,朝身后招了招手,有一名小太监和小宫女小步快速走上前来,趴在地上给孟言茉磕头。
孟言茉知道女史是有配备一名小宫女和太监的,可是自己都带了两名丫鬟进宫了,
这再收宫女太监,怕是她在宫里真的是太扎眼了。
山重和烟蓑得送出去一个了。
孟言茉连忙把两人扶起,这样的磕头大礼,是在认主子的时候才行的,自己只是个宫女,也是这宫里的奴婢。
山重不着痕迹的把包着银裸子的荷包塞到两人的手里,
孟言茉注意到,心里赞同,她的奴婢要是公然的打赏同为宫女级别的人,岂不是显得她太张狂了。
两人收下,都露出感激的样子。
宫女太监月前并不低,那只是能混出头脸的才有,最低层的小宫女太监,能在宫里吃饱饭活下去就不错了。
孟言茉前世经历过,自是知道那些,因此这两人收到她的银裸子露出感激激动的样子很正常,
可是孟言茉就发现那个小宫女有一瞬间的不以为意。
这让孟言茉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那名小宫女。
她仍然微笑的询问两人道:“以后我们就伴做一处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奴才罗响,姑,姑,姑姑叫奴才小罗子就是”。
小罗子头低的很低,有些怕人的道。
孟言茉松开对他的打量,这小太监很普通,应该是以前也被人欺压惯了的。
“奴婢姓苗叫苗,姑娘唤奴婢苗苗就好了”。
叫苗苗的小宫女看起来只有十岁的样子,皮肤雪白透着粉红,看着精灵可爱的样子,
她的回答也有几分活波。
孟言茉面上就笑了,语气里也有着一分喜爱的道:“我们同为宫女,只是我初来乍到,还需要你们的照应,如果你不嫌弃,
可以唤我一声姐姐”。
“姐姐”。
苗苗甜甜的叫了一声。
孟言茉心里却是皱眉,这小宫女看着眼底清澈,表情天真,
可是宫里最容不得便是这这清澈天真,便是尊崇的公主尚且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别说她一个底层的小宫女了。
她故意的说出这么句不妥当的话,没看到领她来的芍昼都微微皱起细眉吗,这小宫女仍然一派天真,
果然按着她的话喊她“姐姐”。
那么,这小宫女要么是别有所图,要么只是她的保护色。
若是保护色便罢了,这宫里谁没有保护色呢,谁又能轻易的把自己的真实性情泄露出去呢。
若是别有所图,那么她来到自己的身边便不那么简单。
芍昼心里觉得这小宫女真是个直筒子心肠,这样的宫女跟着的主子得宠便罢了,
要是默默无闻的后妃,肯定要给主子惹麻烦的。
偏偏这孟氏以后都不可能得到帝宠。
看来这以后这个叫苗苗的宫女可能也是其他主子攻击孟氏的一个借口。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她还了人情,只管把这叫苗苗的宫女送来就是。
虫有虫洞,鼠有鼠洞,芍昼并不知道这苗苗的来历,只是相熟的尚宫推荐来的,而她欠别人人情。
齐王被下了死狱,前些天还是这后|宫里掌权的咸福宫眨眼间就死的死,散的散,可怜她那位好友在宫里沉浮几十年,
总算做到了尚宫之位,这下不知道被内务府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除扫了。
贤妃娘娘那样的端方贤正的人也是因为齐王没有争气,这才被连累到了吧。
不过怎么坤宁宫里也日夜不见人进出呢?
睿亲王殿下马上就要登基,这皇后娘娘此时应该风光无限才是。
皇后和贤妃不对付,这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此时皇后没有去“看望”贤妃,也不和情理。
哦,不是皇后,是太后娘娘,马上还要迁到慈宁宫去了,给未来皇后让出宫殿。
这接下来还有的忙。
芍昼在心里想了下怎么安排人手,对着孟言茉笑道:“看到姑娘不嫌弃他们蠢笨,我也就放心了,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芍昼说着场面话,就要告退,
孟言茉心里无语,她倒是嫌弃啊,可是也做不出这样退人的张狂事啊。
“麻烦芍姑姑了,改日请芍姑姑喝茶”。
“那姑娘有空,得闲了,一定要记得欠我的茶哦”。
芍昼笑的别有深意。
孟言茉心里更是无语,这宫里的人替你做个什么都要让你记得你欠的情。
她是个宫女,总有差事等着她,
等她得闲,有空的时候,那得是做了主子,
做了宫妃。
这芍昼心里对她不以为然,表面上也敷衍了事,倒是不忘记埋下伏笔,只等她万一有了发达的时候,别忘记她。
孟言茉也懒得和她计较,芍昼这样的人,宫里遍地都是。
送芍昼出门,就看见太监配合着侍卫在拿人,看着那拿下的太监身上被蹭烂的湖蓝侧蟒服,就知道这被拿的太监曾经也是个红人。
看到那大太监被人又推搡又是踹着往前走的,曾经养的红润有光泽的脸皮,冻得紫青起着死皮。
小罗子瞪大了眼,
“啊!
那不是张爷爷吗?他怎么也被拿下了!”。
小罗子吃惊的道,接着捂住自己的嘴巴,意识到自己犯了规矩,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几日宫里一直都在拿汪瑾的同党,宫人们也习惯了,
所以张少淳被抓,才会让人奇怪。
张少淳就是那位在请仙楼前,自作聪明拿狐裘给明耀御寒的大太监,辈分挺高的,宫人们都称呼张爷爷,
是明武帝时期,从潜邸跟过来的老人,和如今的郑贯忠是一个级别的。
曾是二十四衙门尚宝监的掌印太监,替皇帝管着玉玺,将军虎符这类的工作,
是个既轻松又受信任的岗位。
可见在明武帝面前得宠的程度,
不然那时候也不会和汪瑾争“一哥”争的面红耳赤。
只是汪瑾拿着“仙方”在明武帝面前,技高一筹,他才屈居二位。
要说这厮蠢,那才是大笑话。
只是这厮运气不好,犯在了小心眼的明耀手里。
那样的情形下,大雪寒夜,张少淳又是殷勤的献狐裘,又是通传到明武帝面前,
其他人或许都该记得这一处功,
就是没有功,也不该一下就要把人给扔死地里去吧。
可是谁让明耀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他只看到他的父皇是怎么被人愚弄的。
这件事情,在孟言茉探听出来原委后,心里无良的想到,明武帝那个样子,宫人们不愚弄他,愚弄谁。
听到小罗子的吃惊,孟言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也没有让小罗子起身,和刚才的和煦态度完全相反。
芍昼看到孟言茉的表现,心里倒是难得的赞同,宫里最忌讳多说话,谁被拿,这种事哪里轮的到宫人们议论。
当然私下议论的不少,不过谁也不会像小罗子这傻孩子在不熟的人面前,这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皇宫是天下位置最高的地方,宫里的天,离的太近,也最先感受到天气变化。
风云雷电,说变就变,
姑娘的手冻的冰凉,赶紧进屋吧,别送了”。
芍昼似是亲热的握了握孟言茉的手,说出这句似是而非的话,
孟言茉点头微笑。
芍昼其实也没别的意思,说不上什么大恶意。
主要就是吓吓她这个皇宫小新人呗。
别以为你是女史,你和万岁爷有什么,这宫里最不缺就是曾经风光无限,然后被投下死牢的人。
进了屋,孟言茉借口让山重烟蓑带着苗苗去清扫厢房,留下小罗子在屋里烧水泡茶。
苗苗没有弄清是真傻假傻前,还是不要让她离自己太近。
“刚才我看到那名被拿下的大太监,长得慈眉善目的,想来应该平时当差做人也是不差的,”
孟言茉端起热茶,轻啜了口,似是无意的说道。
小罗子刚才自己罚跪,她也没让他起,这是威。
此时却是让他在这里伺候茶水,这是恩。
底层不得用的人,在以前仰望不到的上位者面前,遇到这种恩威并施,
最是感激报效,恨不得把自己会的都在主子面前耍一耍。
小罗子本来就是受宠若惊,孟言茉这么无意的说,也放松他的心防,竹筒倒豆子的说道:“张爷爷,不,张少,少淳别看以前是太监总管,人最是没有架子,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才进宫没有多久,有一日身子不好,扫着地扫着,就晕倒在了草堆里,
监长拿着皮鞭抽在奴才的身上,奴才醒了,只当是活不成了,
定是奴才进宫前在庙里还愿了,正好遇到了张,少淳带着人路过,
就替奴才说了情,那天后,奴才修养了好几日,通铺房里的监长还拿了草药给奴才吃,
这才活了下来”。
小罗子说话自称和卑称颠三倒四,可见规矩从前学的不是不好,只是人有点傻,有点笨而已。
他说到这里想起了那时的日子和张少淳的救命大恩,心里忍不住大哭起来:“张爷爷是个好人,想不到如今是这样的下场”。
孟言茉默默的看着小罗子哭的眼泪横流,
得,这刚才跪也是白罚跪了,这小子根本就是笨的没门。
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怪皇帝乱抓好人吗,
这说出去,立马就得被锦衣卫把他给撕了。
再说,张少淳是好人?
不见得吧。
曾经先帝跟前的大红人是好人?
说出去让人笑话,在这宫里有两种人都不长命。
一种是好人,
一种是被上宠极一时的大红人。
张少淳明显是第二种。
在孟言茉看来,这张少淳倒是卖的一手好顺手人情倒是真的。
那时张少淳也只是凑巧,说句话而已,于他那时的地位而言,无关痛痒,
不过这张少淳连一个普通刚入宫的小太监的人脉都收,以备后用,可见手上积攒的人脉不少。
这么一死倒是有点可惜。
她在宫里缺人脉呢。
再瞅了瞅自己脚下想着救命恩人就要死了,哭的昏天黑的的小罗子,和院子里时不时向自己甜甜一笑的苗苗。
孟言茉郁闷的喝着茶。
自己跟前这两个宫人,一个又笨又傻。
一个别有用心,就像披层可爱美女皮的妖怪。
说不定哪一日,揭下那层天真的外皮,里面就是个要她命的怪物疯子。
这个世界,疯子不少。
之前在太子府里不就碰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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