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区是龙山地下城的重工业园区,76.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钢铁、化肥、电力、石化四大厂就已吞掉了一半以上的面积,剩下的土地则是350多万紫霞区人的家。
一幢幢积木般的六层筒子楼以压缩到极致的楼间距,还有极力向地下延伸的根系,才勉强在工厂灼灼热浪中合力立住,也正是如此,每年都不缺一栋倒,栋栋倒的故事。
因为龙江集团大厦、国防军驻军总部、保卫局大厦、紫霞警局大厦这四座百米楼宇,以及各处动辄十几二十层的高楼,令很多事情在紫霞区,只是故事,不是新闻。
挂在保卫局大厦外墙的昂首朝天犼纹章与穹顶投影齐平,青蓝本是冷色,于是犼兽纹章无论再亮,也照样融于穹顶的黑蓝底色中,而朱红色的保卫局霓虹标语,无论紫霞区何处,皆是一眼望到。
“保卫祖国,保卫秩序。”
飞行滑板降落在大厦顶楼平台,陈潇湘领着众人,拿上“朱砂”密封袋直奔鉴定科,而温月则被医疗人员架去了医护室。
β受体拮抗剂中的苯妥英钠成分让温月脸颊晕红,雨珠消不去去她的燥热感。她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她身上仅余太刀伞骨,无有伞面,紫霞区的雨水有如充塞工业酒精,令她先前暴露在雨幕中的伤口麻痒痛楚。
她看着在夜穹下同样醒目的警察大厦,其幕墙挂着的穗饰盾章,与保卫局的朝天犼纹章相对。
“同志,你在看什么?”
并不脸熟的保卫局医生唤回了温月忽然走远的思绪,她张嘴说了句“我在看”,便尴尬地不知道再说什么。
“我建议你做一次全面体检,突然性的忘词、说话中断、注意力转移是脑干损伤的征兆,考虑到你有多次违规解除外骨骼过载次数限制的前科,我会在医疗报告中建议减少你的外勤次数,或行政休假,直到你的身体和遵纪意识完全恢复。”
“我”温月张口无言。
医生以不容质疑的口吻,拒绝了温月想要他盖掉违规过载记录的请求,但是开出了用于治疗精神分裂、躁狂症以及消除幻觉的氯丙嗪。
“你知道局里有脑机接口的是什么人。”医生说道。
温月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人,好听点叫做机仆,实质上是机奴。保卫局的外骨骼科技让探员不怎么需要义体科技,对于想要更强而植入机械义体的行为也持中性态度,但这一切都有底线,其中之一是:不能碰大脑。
四肢五官神经,换了就当做换零件,可动了大脑,就无法保证到底你还是你。幸运的,在意识失控前,在局里的造梦师营造的超梦空间里慢慢治疗。不幸的,便是机器“人”。
没有自我意识的改造人,又能是什么?
“我会注意的。”温月敷衍点头。
“爱惜自己,同志!”温月匆匆逃离,背后是医生的喊声。
透亮而冷色的日光灯下,归来探员们的黑色风衣拖着水珠,往来文员的面容皆遮掩在信息集成头盔下,没有人致意,没有人言语,更没有高呼无辜的嫌疑人。
“多久出结果?”陈潇湘向鉴定科技术员问道。
从温月的皂绢甲冷却包取出的“朱砂”密封袋,此时已进入到无菌操作间,回道:
“一百克活化的amn-227,能检测出不低于五十人的生物学特征,全部检出需要六到十天。”
陈潇湘乍听此话,柳叶眉挑了起来,一周时间甚至足够这批人通过走私口子跑到地表安全区外。
“查出一个,上报一个。”陈潇湘命令道,转身看向守在外边的探员们。
“二组,会议室报到!”
保卫局下辖至少十六个分处。第五分处司职制止一切势力对龙山实施的恐怖和破坏行动,在三十层高的紫霞区保卫局大厦中,占去了五层半,其规模仅次于主管异兽情报侦察的第一分处。
近年来,随着地表实质上脱离了地下的经济框架,地表地下的冲突变得愈发剧烈,独霸地表青龙特区的海兰江集团,甚至试图入主它的母公司,要求主导地下城运行的龙江集团,将固定了一个世纪之久的七个董事会席位,要么让出三个,要么增设四个。
这种离谱的要求怎么可能接受,何况是龙江集团武力占优的情况下?
兄弟阋墙的后果之一,即是地表纵容了对地下的所有走私行动,海量的偷渡、走私行为意味着海量的危险因素。
仅是违法机械义体改造与血肉异体移植这两项,就让除了玉藻区以外的地下六区,爆发过多轮恶性传染病,武力值提升的帮派分子搞的街头火拼,也是弄得越来越难收场。
至于赛博精神病案件?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十年前第五分处的雇员还只有几十人,维系人才不断代而已。笑话,别说2071年,哪怕是2081年的如今,百分之九十的地表都是核战废土,哪来的境外势力,月亮上来的吗?
现在,第五分处人员编制破千人,还有不计其数的、归第五分处管的线人、卧底,扩编速度堪称是脱缰野马。
虽然这种要资金有资金,要人手要人手的爽快扩编,更像是是一种苦涩的无奈,但对于温月来说不是坏事,上面拨款足,她津贴就高啊。
探员归探员,打工归打工,钱要是不够,她何必这么辛苦干活,干到冒着变白痴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紫霞区工人月薪七千,她一个月光出外勤的奖金就是好几万,反正温月不怎么看工资条,看账户后的零变没变就够了。
她是保卫局的人,是受雇于集团、保卫秩序的执法者。
仅此而已。
趁着陈组长向上级汇报的功夫,温月直接把一双长腿架到了原木会议桌上,小口啜着滚烫的咖啡。
咖啡的浓郁香气轻松盖过了腐殖质蘑菇茶的涩味,温月瞥了眼正谋杀墨水、奋笔疾书行动报告的沈叙。脑中闪回着她与李皓谈判、与行动局枪手作战,以及被沈叙枪指脑袋的片段。
温月觉得某些记忆片段被混淆了,意识过载类似于人做着清醒的梦,梦中的时间无所谓长短,经过训练自然可以掌握时间流速。
这导致大脑分不清意识过载的发生时刻,越长的过载就越接近nerm深眠(非快速动眼睡眠),记不清的可能就越高。
而大脑的执行系统总是自动判定梦境属于无意义信息,不必被提取,所以总会自动删去,这就是为什么人总是记不住梦,或是只记得梦的几个片段。
如果不由造梦师设计专门的超梦境回溯,温月无法确定过载痉挛期间的记忆真假,毕竟人没办法掌握自己的深层潜意识。
如果像是温月几个小时前的短时连续过载,若是常人这么玩,把面前的悬崖当做平路,一脚踏下去摔死一点不奇怪。
梦境与现实的混淆,酗酒断片比起来只是小儿科。
至于找造梦师设计个这样的梦境,呃
温月一边脑海成文,上传给保卫局内网,一边偷懒让皂绢甲接管右手,自动录入了纸质行动报告,然后顺便算了下自己要排队多久,才能轮到局里的造梦师接她的单子。
九十八个月八年。
温月心里禁不住吐槽起,当年她要是选了个生物学专业,不就有机会做造梦师了么,选了个文科却照样要服役,最后只能去缺人缺到谁都招的行动组外勤碰运气。
温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二组同事,五男三女,再加上开门进来的组长陈潇湘。全部是身家清白、各大院校毕业、有完整服役经历的退伍军人,能作为第五分处的精锐行动探员,便代表着他们意志极为坚定,毫无动摇投敌的必要。
呃,算了,还是预约造个梦吧,八年就八年,谁知道?
陈潇湘背着手,短发利落地拢在耳后,平时铿锵的语调因为任务大体成功,带了不少潇洒味道。
“田处长对本次行动表示满意。”
掌声响起,哪怕是没到现场的探员,全息投射出的人影同样有专门设计的电子掌声。
“处长特别嘉奖了探员温月的大无畏精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已叛变的探员李皓背后有地表行动局人员支持,但仍主动请命前往,取得‘朱砂’样本的同时,做到零伤亡。”
伤亡自然说的是自己人,保卫局不伤亡就行了,至于其他紫霞警局、筒子楼贱民,对不起,你是谁?
八双眼睛看向温月,这种赞许的情感并不虚伪,这是绝对的战友情。不过温月不免想到灰飞烟灭的李皓,他曾经也是和温月并肩战斗了三年之久的老战友,共在旗下宣誓,互托生死的交情。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陈潇湘顿了顿,接着部署起后续的行动计划。
“在检测结果出来前,其他兄弟单位会紧密监测各公开走私通道,确保发向地表的官倒火车内不存在偷渡人员,并且在必要时间节点,关闭走私通道。”
关一天紫霞区的走私通道要废多少钞票?温月想到,这不单是违法的黑帮生意没了,连合法的官方运输也没了,嗯现在人人都知道,地下卖十块的蘑菇拉去地表特区能卖三十,三倍十倍的利润只需要一纸批文。
关一天要损失多少?
钱大概只是小事吧。
正当陈潇湘要把新的任务简报发给众人时,她忽然笑了一下,说道:
“鉴定科来消息了。”
随后,她的脸色由红变白,又从白变黑。
陈潇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回头看了眼门是关死的,身子前倾,手撑住桌子,而桌子因为她的力量,一端开胶,微微翘起。
陈潇湘锐利的眼神扫过温月,沉重道:
“温月,你拿到的‘朱砂’样本”
“是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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