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崇祯却还在犹豫着,他摆了摆手,说道:「容朕三思。」
温体仁点到即止,见皇帝再无他事,便和梁廷栋一起躬身告退。
「朝廷的钱粮很是窘迫,昨日见到毕大人,还在向本官诉苦抱怨。」
梁廷栋一边向宫外走,一边对温体仁说道:「现在,只看东江军的平辽行动啦,希望就能在这一两年内完成。」
温体仁微微颌首,说道:「看东江军的布署,应该会很快与建虏决战。否则,近十万大军压在前线,耗费的粮草物资也不是东江镇能够长期承受的。」
虽然东江镇请求朝廷调拔粮草物资,但朝廷的皇帝都清楚,人家自己已经解决了很大一部分。
要知道,东江镇不仅有军队,还有数十万的百姓,不向朝廷狮子大开口,已经是尽其所能为朝廷分忧解愁了。
梁廷栋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希望毛文龙能体念朝廷艰难,勿有其他的私心杂念。」
朝堂上对于东江镇,对于毛文龙的担忧,又逐渐开始冒头。眼看着平辽在即,可东江军也实力膨胀,难以节制。
于是,没事儿干的文官们,又开始了对武将本能的猜忌和忧虑。只不过,谁也不想在这个关键时期搞事情。
关键在于皇帝的态度,平辽灭虏是头等大事,别的可以稍后考虑。也就是说,他也有担心,只是暂时隐忍不发。
温体仁看了梁廷栋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依他谨小慎微的禀性,当然不肯为毛文龙作保。
虽然在他看来,毛文龙要尽快平辽是真的,不太可能象李成梁那样,搞养寇自重的愚蠢之举。
建虏这只老虎可不好养,他相信毛文龙心里也清楚。除非把女真人打得四分五裂,再回复到各部分治的局面,才有可能玩拉这个打那个的平衡战略。
「辽镇已经被东江镇吞并,在辽东,东江镇已经是一家独大。」梁廷栋继续说道:「虽然能加快平辽的进程,但从长远来看,却未必是好事。」
温体仁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道:「难道用朝廷的钱粮白白供养着那帮叛军,就是好事儿?」
对于辽镇,温体仁没有半分好感。要知道,他可是从弹劾袁崇焕起家的,连带着辽镇,也是他要打击的对象。
如果没有东江镇的异军突起,不管是温体仁,还是皇帝,都得捏着鼻子拿钱粮养着辽镇。
可现在,谁还惯着辽西那帮不忠不义的军头?温体仁此时,更是直接把辽镇定义为叛军。
梁廷栋微皱眉头,辩解道:「让辽镇戴罪立功,难道不好吗?非要归东江镇节制,行吞并之实。」
「就凭辽镇畏敌如虎,还能戴罪立功?」
温体仁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每年几百万银子供着,可打过象样儿的胜仗?如果还留着他们,倒是要在关门驻守重兵,防着他们造反叛乱呢!」
梁廷栋摇了摇头,心中无奈叹息。
要说辽镇,也实在是不争气。关键是有比较,东江镇拿的钱粮少,却屡屡大捷,这就让辽镇无话可说了。
朝廷就算钱粮充裕,恐怕也不会养一群废物,还是不忠不义的废物。
唉!东江镇越是强大,毛文龙越是跋扈难制。还有那个猛将郭大靖,就已经无人能敌。这样的实力,这样的组合,对朝廷恐怕是祸非福啊!
梁廷栋也能猜出温体仁的心思,大多数的文官也都差不多。良禽择木而栖嘛,王朝更替,不过是换个主人,他们能受到多大的影响?
说不定,换了皇帝,他们的日子更好过,荣华富贵更是
少不了。
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梁廷栋即便想掐灭东江镇割据自雄的希望,也已经做不到了。
平辽灭虏是众心所向,上至皇帝,下到百姓,都希望解除边患,重享太平。何况,平辽之后,辽饷应该是不会收了,更让老百姓为之期盼殷殷。
当然,百姓们不会想到,辽饷未必不收,练饷、剿饷却已经在朝廷的计划之内。负担不会减轻,反倒会越来越重。
重要的原因就是大灾害的蔓延,从陕西到山西,再到河南、北直隶、山东,整个长江以北都要受到荼毒。
而朝廷对于赋税的收取,却不会因为灾害而减免。实在是受灾的面积越来越大,已经无法顾及。
不仅没有豁免,朝廷还会把赋税收取的数额与官员的考核挂钩,造就出一批如狼似虎的官吏,敲骨吸髓地从百姓身上榨取。
其实,有没有办法来减轻百姓的负担,文官心里清楚,皇帝想必也心知肚明。
那些豁免赋税的宗室、文官、士绅,以及通过各种手段隐冒的官僚地主豪绅,才是大明的蛀虫,毫无国家民族之念,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利益。
最富裕的阶层不纳税、不缴粮、不当差,反倒是挣扎在贫困线的穷苦百姓,要承担起绝大部分的赋税,民乱又岂能平定?
………………
天津港口。
东江镇接纳流民的营地又扩大了,没办法,随着东江镇的不断胜利,越来越多的移民抛开心中的恐惧,前往辽东搏一条生路。
在这其中,不全是灾民,还有穷苦的百姓,不堪赋税的重负,也背井离乡,全为了能吃饱肚子。
随着春天气息的浓厚,难熬的冬季很快就要过去,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希望,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为了提高运输效率,尽快地把移民送到能耕种劳作的地方,大海船就在港外,等着辽东沿海冰融雪消。
如果要强行运送的话,只能在大连和旅顺这两个港口停靠,接下来便要走陆路,耗费更大,时间更晚。
十几口大锅冒着热气和香气,玉米、土豆、白菜混合煮的稠粥,再加上把食盐,对饥肠辘辘的百姓来说,就是难得的美味。
而且,每天供应三次,供应的量很足。非但饿不死,活动得少的话,连饥饿感都可能没有。
对,得守规矩,要排队啊!何老贵抽着鼻子,闻着饭香,又咧了咧嘴,再次提醒自己。
东江镇的管事儿们倒是不错,要求也不算多,但有那么几条规矩却最好不犯。否则,就要吃苦头。
嗯,其实也挺好,那个争抢饭食的无赖不是被捆起来押走了嘛!对何老贵这样的老实人,守规矩还真是个好事儿。
何老贵并不象看起来那么老,他拿着木碗,老老实实地等着开饭。
不时还下意识地捏捏怀里,那有一张加盖红印的纸片,相当于东江镇给发的身份证。
听说,凭这个,他就能认领土地耕种。在心里,他已经开始憧憬着盖房种地的生活前景。
在大锅的前方,早已站满了人,等着开饭。一些军人模样的壮汉,手中拿着短棍,负责维持着秩序。
见人群有些焦躁喧哗,有士兵不高兴了,大声叫道:「还有一刻钟才开饭,规矩再讲一遍,不得违犯,否则……」
人群中的嘈杂声小了下去,人们望着热气升腾的大锅,下意识地舔着嘴唇。
「娘亲,咱们快点,要不就该抢不上了。」一个枯黄瘦弱的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边走边脆声的说道。
「囡囡乖,等会就可以吃饱饭了。」妇人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同时感觉饥饿难耐,渴望着立时吃饭
喝粥,脚步匆匆,一个踉跄便要摔倒。
何老贵赶忙伸手扶了一把,好言安慰道:「不用着急,也不用争抢,要排队的。嗯,就是一个接一个挨着来!」
哦,妇人应该是刚到的,还不是很了解这里的规矩。拉着女儿四下望了望,老老实实地排在了队后。
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人群不禁喧嚣起来,一个士兵大声叫道:「排队,排好队,人人都有,严禁插队争抢。」
在士兵虎视眈眈的监督下,想挤到最前头的流民青壮,也不敢造次。
已经有恃强凌弱的家伙被打得头破血流,不知押到了什么地方。教训是深刻的,不得不让人吸取。
人流在十几口粥锅前慢慢移动,浓稠的杂粮粥一大勺一大勺地盛进百姓手中的碗里。
嗯,除了囡囡娘俩儿,只有一个豁了边的破瓦罐,怯生生地走到了锅旁。
舀粥的杂役有些发愣,上下打量了这对瘦弱的母女,看着小女娃眼巴巴地直舔嘴唇,不由得抽动了下嘴角。
「刚来的吧,你给她们发两个碗。」有士兵看到了,上前吩咐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杂役答应着,从旁边拿过两个大木碗,又加了两个木勺,递到母女手中,盛上粥,还叮嘱了一句,「你们饿得久了,不可吃得太急,晚上还会开饭的。」
「谢谢,谢谢。」母亲没口子的道谢,捧着碗和女儿走到一旁的席棚里坐下。小丫头的眼睛一直盯着冒着热气的粥,眨也不眨。
「慢点吃,慢点——」母亲忍着饥饿嘱咐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心疼。
「唔,娘,你也吃呀!」小丫头吃得满嘴都是,还没忘了母亲。
母亲点着头,欣慰地笑了,虽然面黄肌瘦,却还透出几分秀丽。
何老贵碰巧就坐在对面,看着这对母女,鼻子有些发酸,脑海里又闪过熟悉的身影。
「若是没吃饱,还可以再去打粥。」何老贵好心地提醒道:「这是甲营,那边是乙营。过上几天,就能去乙营,那里有粥,有饼子,还有喷香的小咸菜。」
女人感激地谢过,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却有些不解,问道:「大叔,为什么要分甲乙营,吃的还不一样?」
何老贵笑了笑,对小丫头甚是喜爱,耐心地解释道:「甲营都是刚到的,一般都是饿得久了,得先吃粥,缓解下肠胃,也恢复些体力。要是来了就吃干的,容易撑死。」
哦!小丫头也不知道听不听懂,应了一声,埋头喝起粥来。
咣,咣,咣……一阵铜锣声响了起来,然后几个管事儿在桌子后又开始高声喊叫。
「会木匠铁匠手艺的,在这里登记;会纺线织布针线活儿的到这里,读书识字的在这边,会算账记数的这方来……」
何老贵甚是羡慕地张望着,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自己就会种地,那些登记的可都能享受到好待遇,被东江镇高看一眼。
东江镇的兵工厂需要各类的工匠,军装被服厂也建立起来,需要大量女工;识文断字的和算账记数的,则要分配到各地,成为政务管理人员。
妇人眨巴着眼睛,听到了纺线织布的活计,心中稍有些安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东江镇也不可能白养活百姓,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娘,我还想吃一碗。」小丫头抬头看着母亲,咧着小嘴笑着。
妇人赶忙把碗里的粥都吃掉,起身道:「把碗给娘,你在这里坐着等一会儿。」
小丫头听话,乖巧地坐在那里,等着母亲打粥回来。
等到妇人端粥回来,发现对面那个男人正笑着和女儿说话,女儿笑嘻嘻的,让她放下心来。
何老贵起身去盛粥,又笑着对妇人说道:「你能识文断字,可真是厉害。吃完去那边登个记,东江镇正缺这样的人才呢!」
「女人也行?」妇人疑惑地问了一句。
「男女都要。」何老贵早来了几天,知道得比较详细,说道:「听说,到了那边能当管事儿,好象还是个官儿呢!」
妇人眨巴着眼睛,将信将疑,看着何老贵的背影远去。
小丫头接过粥碗,又高兴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娘,你能当官儿,那多好呀!不用干累活儿,就能吃上饱饭。」
妇人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咱们一会儿去问问。」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着,让女儿能安心,「娘也能干粗活儿,一定不让你再饿肚子。」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娘,你告诉他们我很懂事,很乖的,让他们不要嫌我。」
「囡囡最乖的,谁也不会嫌你的。」妇人伸手摸摸女儿的头,笑着安慰,可心里却有了些担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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