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几不可查地向上望一眼,见苏先生和夏严作势便要跳下来拼命,正在此关头,却听“纪阳”急急劝道:“陛下三思啊!若此女死了,她便真的毫无用处了;但若留她几日,多少能让那乱臣贼子忌惮几分不是?”
听他如此一说,跟在慕云泽身后的安德眼珠一转,上前两步,在皇帝耳边低声劝道:“陛下,纪阳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如暂忍雷霆之怒,多让她活几日,待到叛乱平息,陛下想赏她个什么死法不能呢?”
慕云泽捏白了指节:对于这个几次三番想杀而不能杀的女人,他简直恨之入骨。笔神阁 www.bishenge。com偏偏她说得对,他对慕云松和燕北军,其实怕得厉害。
自己的十万京军是什么货色,慕云泽心里清楚,至于他发出的勤王圣谕,究竟能等来多少前来护驾的军队,他自己心里着实没底。
这些年来,他杀伐果断、剪除异己,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对于不服管束的文臣武将,甚至不惜动用天鹰盟这样的江湖邪派大肆屠杀,如今朝堂上倒是再无异议之声,但也没剩下几个可用之人。
每每在上早朝的晨钟金鼔之中,他一身锦绣龙袍坐在金銮殿上,垂首望着脚下一片恭恭敬敬、噤若寒蝉的文臣武将,听着寂然无声的朝堂,偶尔心中也会有几分不安:
朕的朝堂,何时变成了这般死水无澜的模样?
但转念再听这群如木偶般的朝臣,在他脚下三叩九拜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时,他的些许不安又很快被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取代。
这就是朕的天下,朕一个人的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朕手中将它夺走!
&姑且将你的贱命再留几日。”慕云泽咬牙冷笑着,耳根处有蹦起的青筋,“你最好烧香拜佛,祈求朕的军队大捷,否则……若叛军胆敢兵临西京城下,朕便将你吊在城楼上,让弩手一箭一箭地射在你身上,到时候,咱们便看看慕云松那混账,究竟有多薄幸无情!”
说罢,向恭敬侍立一旁的纪阳交代道:“这贱人便交给你了,给我加派人手,日夜严加看管,不容有半分闪失!”
纪阳忙惶恐称“是”,跪送皇帝甩袖出门而去。
慕云泽匆匆走出乾西殿,便向身后的安德交代:“加派人手,将这姓苏的贱人和纪阳皆给我盯紧了!”他狠戾地冷笑一声,“如今左右燕北军已然反了,留着他再无任何用处!你记住,一旦叛军逼近皇城,先将纪阳赐死!知道太多的人,朕便要让他永远闭嘴!”
安德打了个寒颤,应了声“是”,心中却暗想:他似乎比纪阳,知道得更多。
乾西殿内,待皇帝走远,屋内众人皆舒了口气。
苏先生和夏严从房梁上跳下来,见苏柒一改方才面对皇帝倔强执拗的模样,一脸愣愣地问:“王爷他……当真造反了?”
苏先生咳了咳道:“此事似乎另有些蹊跷,不过,”他恨恨地在桌面上砸了一拳,“这样禽兽不如的皇帝,反便反了!便是慕云松那混账当真做了皇帝,也比现在这个强得多!”
苏柒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曾说过,他不想做皇帝,只想当个为国戍边的武将,守护一方百姓平安,可如今,被逼无奈也罢,不得已而为之也罢,他,终是走上了篡位夺权之路……
若真有这一天,他龙袍加身,成了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皇帝,而她,只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与他之间隔天隔地、隔山隔海,即便再无血海深仇,又要如何在一起……
她在这宫闱之中居住了多日,亲见皇帝的后宫中,许多女子的悲惨境遇、人性泯灭,她发自肺腑地,不想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苏柒这厢浑浑噩噩地想着,苏先生正在跟夏严商议:“当务之急,是将小柒给弄出去!”
&父说的是。”夏严道,“只是方才,皇上刻意交代将师妹严加看守,想要带她出宫去,只怕是困难重重。”
苏先生望了望地上昏睡的春月:“再给她用一次假死药?就像这女娃似的,乔装做尸体送出去?”
夏严尚未答话,却听门口传来一片整齐脚步声,一名身穿铠甲的金吾卫推门而入,“奉陛下圣谕,接管乾西殿防卫!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他带来的金吾卫有几十人,迅速将乾西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苏先生和夏严不敢打草惊蛇,只得示意苏柒稍安勿躁,便退了出去。
素来无人问津的乾西殿,突然变得熙熙攘攘,每日有若干金吾卫来回巡防,还有四个嬷嬷日夜不离地守着苏柒,不容她有片刻独处的时间。
在这样铁桶般的严密防护下,连苏先生也找不到法子将苏柒弄出来。每日接到夏严送来的情报,燕北军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大小城池二十余座,如今已距西京不过百里。
苏先生愈发的忧心忡忡:燕北军攻到西京城下之日,便是小柒的劫数之时!
偏偏被许多人惦记的苏柒本人,在重重围困中的日子,反而过得异常平静。
许是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短短的几个月仿佛度过了一生般漫长,让苏柒对于自己的生死,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
她曾答应他,为了替戚家平反昭雪,她要忍辱负重地活着。如今,她已清楚了戚家祸事的真相,若慕云松夺位功成,给皇帝慕云泽一个公正的判处,也算是替戚家,和他父王慕玉棠报了仇。
苏柒觉得自己此生,当真了无遗憾了。她已然暗下决心,等到燕北军兵临城下的一日,若她还无法逃出宫去,便毅然决然地自我了断,不让慕云松因他有丝毫的犹豫和为难。
他会是个好皇帝,万民爱戴、福泽绵长。
三日后,燕北军攻破西京东、北、西三座城门,兵临神武门下。
皇帝慕云泽一身黄金龙甲,立在城楼上,放眼望去,天边一片滚滚黑云压下,将正午变得犹如黑夜,正是一场暴雨将来的情景。
他身后,是被金吾卫勒令,或是押解而来,一排战战兢兢的朝中重臣,还有数百锦衣卫手握绣春刀护在周围。
他身前,一排兵士将火炮架在城墙之上,但得主帅一声令下,即开炮褫夺人命。
慕云泽盯着那一字排开的虎蹲炮,忽觉有些讽刺:据闻,这些火炮还是当年戚国忠亲手设计铸造,由燕北军千里迢迢进献西京,为京城防务之用。
岂能想有朝一日,它们会成为对付燕北叛军的最后一道防线;而戚国忠的女儿,会成为他慕云泽对付慕云松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慕云泽冷嘲地笑笑,放眼城下开阔而萧条,暴雨前的风狂肆,卷起城楼下的黄泥沙土。慕云松身披银灰铠甲,威风凛凛跨坐于马鞍上,一手执长枪,一手紧勒缰绳。
他身后一字排开的骑兵,便是威名赫赫的燕北铁骑,曾东征高丽、大败倭军、降服塞北诸族,战功卓著。便是长途行军也未见疲态,皆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他身前是戍守京师的五军营,由前日刚临危受命的定国公叶韬之子叶承训,官拜神武大将军,率军与燕北叛军对阵。
叶承训二十出头年纪,身上银翅燕翎甲擦得雪亮耀眼,手提明晃晃长柄大刀,强自按捺心底的惶恐,提气高声将练了百遍的词呼喝出来:“叛贼慕云松,天威之下,还不下马投降?!”
马上的慕云松并未开口,倒是身后的定远侯赫连钰策马向前,与慕云松并辔,对端着架势的叶承训不予理会,却抬头向城楼上立在皇帝身后的定国公叶韬喊道:“昏君无道,定国公爱女已折于他手,如今还要赔上一个儿子么?”
定国公叶韬骤然被点名,愣了愣方怒喝道:“逆贼,你休要挑拨离间!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赫连钰冷笑道:“敢问叶公爷,近三月可见过令嫒,叶淑妃娘娘?”
叶韬顿时语塞,虽强做镇定,却一脸狐疑地望了皇帝一眼。
赫连钰继续道:“三月前,叶淑妃因不忍皇帝将她的贴身丫鬟杖毙,开口求情并规劝几句,劝皇帝莫要滥杀无辜,便被恼羞成怒的皇帝用枕头活活闷死。之后又怕叶家追责,故而封锁消息,只道叶淑妃为太后侍疾,不见外人。可怜叶淑妃早已香消玉殒,化为一缕冤魂矣!”
叶韬听得心惊,立时向皇帝求证:“陛下!这贼子所言,可是真的?!”
慕云泽在赫连钰说话时已是心惊肉跳,但此时大军压城,他能指望的便只有叶韬手下的五军营,只得兀自强笑道:“叶卿休要听他胡言!叶爱妃如今好好的在宫里,待此役得胜,朕即刻封她为贵妃……皇后!如何?”
叶韬却一脸不信,手按剑柄道:“若我女儿尚在,烦劳陛下派人请她来城楼上一见,臣但见女儿安好,自然竭力御敌!”
慕云泽无奈,却只能先点头应下:“好,好……安德!即刻派人去请淑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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