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慧大师突然庄严之相尽去,俨然一个普通妇人一般情绪毕露。但宁枫此刻却是来不及注意这些,他只听到前半句所说“碧玉葫芦与太乙捧香丹出自同一人之手”便心头剧震,暗道:“我早该想到,世间除了师父他老人家,还有谁能炼制出具有这般奇效的太乙捧香丹,而且那石壁上的留字字迹如此熟悉,虽与师父后来的笔迹有些不同,但侧、掠、啄、提等笔画皆是极其相似,若不是那字里行间表现出的狂傲孤高与师父性子大不相同,我肯定早就发现了。”
当下宁枫心头既惊且喜,也哈哈大笑,仿若师父尚未仙去,还留在人间一般。倒是一旁的宫雨儿见两人皆是神情大变,像是突然变换了另一个人,不禁满头雾水,不耐道:“你们一直在说‘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语啊?”
听得宫雨儿之言,宁枫方才止住笑意,转而想到师父已离去,不禁又生悲切之意,低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已在数月前仙逝。”
宫雨儿心中恍然:“原来这个‘他’是这小子的师父,与我师父乃是相识!”她凝视宁枫,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难道我们之间的际遇是注定的么?”又想起两人登顶之后的种种画面,那温暖的臂膀,好闻的男子气息,顿时霞生颜酡,满面滚烫。
梦慧大师哪里瞧见徒儿异状?她突然全身发抖,猛地站起身转过头来,面色煞白,颤声道:“你说什么?”
宁枫见她也如自己一般伤心,刹时有同病相怜之感,知晓她定然是与师父之间有一段不为人事的往事,他瞬间将这忽而冷淡,忽而热情的梦慧大师当作亲人一般,和盘托出道:“师父他老人家为救治我身上阴毒,到游仙山上向天地仙师王纬玄求取五色灵芝,丹成之后便瞬间老死,临终前嘱托我有为难之处的话便来找大师您!所以小子才冒昧打扰!”
梦慧大师闻言默然,怔怔站立,不言不语,过了良久,才面色动容,美眸之中蓦然划过一颗泪珠,既而两颗,三颗,满面玉珠纵横,她便这般站立金佛之下,青衣素面,宛如梨花带雨,海棠盛开,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良久,梦慧大师方才恢复常态,眼泪擦去,悲切凝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浮云虚幻,她微笑着看向宁枫,眼神中尽是亲切慈爱,说道:“想不到他说过再也不收徒弟,最后却还是违背了诺言。”
宁枫从未听过师父有这样的誓言,心头略微惭愧,哈哈笑道:“师父他学贯古今,不多收几个徒弟岂不是一身修为都将失传了?只可惜我只跟他学过歧黄之术,还只是一些皮毛。”
梦慧大师突然和颜转厉,大声道:“事到如今,你这妖人还要伪装么?妙应仙人身为玄门神帝,曾经的当朝国师,岂会这般言而无信,你连他的誓言也不知晓,竟然就敢自称是他的徒弟,当真可笑!”
宁枫没想到梦慧大师态度陡转直下,心头大惊:“大师您……”
“我初时便运灵感应于你,发现你体内有妖邪之力。后来我多方试探,想不到你竟然为了骗取我的信任而杜撰出妙应仙已死,他医术冠绝天下,修为超凡入圣,怎么会突然仙去,唯一的可能便是你说谎。此刻你还要狡辩么?”
一旁的宫雨儿没想到师父一开始便心存疑惑,不由惊诧异常,急道:“师父,宁哥哥他实力这么差,连我都打不过,怎么会是什么妖人,您是不是看错了?而且,他还有其师父的碧玉葫芦呢,您不是认出来了么?”
宁枫闻言苦笑不已。
梦慧大师拂袖一挥,厉声道:“不要说了!雨儿,你以为你们擅闯万佛顶的事情我不知道么?峨眉派传承千年,岂能容你在此肆意妄为?雨儿,从今日起,封你经脉,罚你在后山北绝岩苍玉殿中思过。宁枫你便往九老仙人洞面壁,半月之后任你下山,不得再来峨眉。”
宁枫飞身出了峨眉金顶,不理会周遭峨眉弟子的讶异目光,疾速狂奔。此刻他心中悲愤之极,什么佛教大师,玄门宗师,统统不过都是些寻常之辈。当年山谷之中上万百姓被人屠杀,这些自诩以天下为己任,慈悲为怀的修道修佛之人没有一个前往搭救,最后还是师父偶然之下路过方才将自己救下,若不然此时天地间便没有宁枫这一号人了。
“看来这什么清净佛也是畏惧我的仇敌势大,不敢与我相帮,还要编出什么妖人的鬼话?”
他在崖边小路上全速飞行,不顾周遭竹林树叶如刀刃般刮在自己脸上,此时其体内身负两种仙丹之力,真气比之一般修道者还要强上数倍,身形便如疾风脱兔一般在悬崖上闪挪跳跃,再加上心中积郁已久,愤慨之下也不知疲惫,一味的发足向上疾奔。
不知过了多久,宁枫终于气力耗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全身酸痛无比,不能动弹。刚才他心中全然是愤怒和不屑,此时静下心来顿时便发现种种疑惑之处。
“梦慧大师一开始见我的时候确实运灵试探于我,但肯定发现我并非妖精邪物了,不然也不会戒心尽去,与我交谈。可是……那她后来为何又要斥责我为妖人呢?”
“师父让我来寻她,说明定是故人无疑。而且她后来真情流露,不似作伪……”
宁枫想了片刻,却丝毫没有头绪,不禁又焦又躁,随手便朝怀中如意乾坤囊摸去,但觉触手遇到一温润光滑之物,正是师父留给他的碧玉葫芦。
“梦慧大师并未收走我的葫芦和那太乙捧香丹,以她的修为和眼力,定然不是一时失察。那这般看来,她是有心为之了。”
“哎,果然什么大师、高人尽是些难以揣摩之辈。她再是得道成佛,也是一个女人,说不定是她心中仍然还记恨师父,所以算在我身上了。罢了,报仇一事看来还是只能靠我自己,只是不知道雨儿妹纸有没有被我牵累?”
宁枫想罢站起身来,来到九老仙人洞,又见洞口玄黄焦黑,绝非一般炼丹所留的迹象,心头讶异非常:“此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之事。”宁枫想了片刻,但觉这一定是数十年前的往事,师父又并未留下丝毫线索,实在是无从查证。但他天性豁达洒脱,倒也不纠结于此事。
当夜又将这几日发生之事细细回想,但觉脑中混沌一片,如蛛丝缠绕,理之不清,越思至深处,越是头痛欲裂,后来索性也不再理会,顺其自然。
“大师将我和雨儿妹子禁足一事倒是真有些多此一举,直接将我赶下山去不是更好!也罢,我便在山洞中呆半个月,正好也可以研习一下太清真诀!”
此后数天,宁枫便在九老仙人洞中盘坐凝气,修行精奥艰深的五行之诀,他的纯阴之体自被太乙神丹完全压制之后,好像对于世间金木水火土五灵的感应便没有完全阻碍,便是不同属性的灵力同时汇聚于丹田,也不会互相生克缠绕,便是偶有例外,只要他心念一起,也很快气消灵散,平静下来。他心中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当世修道者虽皆可修习五灵之法,但因为资质所限,只能精通其中之一二,若是贪心不足,欲修行其它,那数种五灵之力必会由于强弱之别、生克之道在体内互相争斗缠绕,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爆体而亡。
宁枫不知道其中缘故,但想来能够同时修习五行之术法,面对不同的敌人也可有不同的应对之势,于战斗之中实在是大有裨益,他心中惊喜非常,再加上报仇心切,对于太清真诀后篇中的五行术法更加痴迷,焚膏继晷,通宵达旦,饿了便随手猎些野兽用炎火术烤熟,囫囵吞下,渴了便取洞外草叶上的露水,没有一时敢懈怠分毫。
初时对于五行的简单术法他倒是游刃有余,但到了高深道术,终究无师父在侧指导,宁枫渐渐地变得力不从心,许多矛盾、深奥难解之处皆是不得其法。他深知过犹不及之理,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又因数日沉迷修炼,竟不知过了几日,当下暗暗苦笑,便走出山洞。
九老仙人洞位于万佛顶下的深渊之处,人迹罕至,倒是生有不少从未见过的灵兽飞禽,其中甚至有些是只有在古籍中见到的奇异之种。洞外遍布参天巨木,树下花草丛生,五彩缤纷,姹紫嫣红,丛林深处又是密不透风,引而生出烟雾缥缈,元气氤氲,间或有阳光从密叶间隙中照射进来,周围更是七彩霓虹,霞光万道,真如仙境一般。
宁枫见此奇景,一扫心中积郁之气,放声长啸,直震得周围禽鸟惊飞,百兽奔腾。不想自己这一吼有如此威力,不禁哈哈大笑,正自开心之时,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似是被重物所击,呀的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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