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海归男渐渐不再因为他对陆苏吃人的第一印象而拘束,向他们打听起自己离国之后这里发生的一切,陆苏又困又累又要顾着开车,没有和他说话,所以一直是龙奎在解答他的问题。
龙奎他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就用夸大其辞的说法来带过,比如披甲狼的样子,他就夸张地形容道:“有房子那么大的狼型坦克,跑起来比马还快,它的嘴能喷火也能咬人!但我一拳就把它打碎了。”
“小细佬真系巴闭(厉害)啊。”
“那当然,别看我是小孩,其实也活了几百年了。”龙奎骄傲地说着大话。
他们闲聊这一年半的种种时,陆苏也在脑袋里回顾起这段时间发生的某些事情。比如他们向北方大撤退的时候,有一队妖从北边截杀过来,恰好都是耳月刀认识的哥们。这个从来都嬉皮笑脸的汉子居然对着那群妖跪了下来,谦卑地乞求道:“哥们,我耳月刀从来不说谎话,柳梦原做的事情真的真的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不要再帮他了,我不想和自己兄弟动手。”
最后那些妖面对耳月刀的诚恳也稍稍动摇了,有一个人说:“耳月刀,我不能因为你的几句话就信了你,我答应现在暂时不和你动手,但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你骗我们,那就洗好脖子等着吧。”
一个月后,这群人去了北方,说他们愿意跟着耳月刀一起干。耳月刀手上的一票兄弟,不是靠威信,全部是这样是靠着情谊和诚恳拉拢过来的,他自己每每自夸,我这简直就是妖战抗联啊。
“抗什么联?”陆苏问。
“抗柳联盟呗!”
还有,关于刁琢的下场,组织撤退的时候除妖师们把他留在了监狱,上层彻底对他失望了。据说刁琢被杀进N城地下基地的妖抓住了,他死得非常凄惨,那些妖一边虐待他一边治疗他,整整折磨了三天三夜才让他死去。
有时候陆苏在想,一切的祸首其实并不是刁琢,而是组织的黑暗面,刁琢只是这个黑暗面的一个代表而已。
撤退的时候,中部和南部大片的城市和居民被抛弃,不知道是为了给这些绝望中的人一点虚无希望,还是害怕他们闹得太凶影响不好,官府大量印制封魔符发给这些普通人,告诉他们这东西可以对付妖。
迷茫和失落之后,郁积在这些市民心中的不安变成了蠢动的亢奋,变成了盲目的仇恨,他们拿着这些封魔符到处去“除妖”。被他们当成妖的不过是一些长相奇特的人类罢了,一道符沾着口水“啪”一声贴到他们头上,然后有人高喊一声:“这只妖不能动了,打死他!”于是大家一起抄着铁棍和木棍,把“妖”围住一直打到死。
后来,民间“除妖队”渐渐失控,有些人以“除妖”的名义公报私仇,发泄私愤,以前得罪过自己的人是妖,过的比自己好的人是妖,长的漂亮的女人也成了妖。
有一次陆苏和虫婷去过一个城市,原本是想多多少少救几个人,到那里时他们看见路上一群人正揪着一个女孩的头发在地上拖行,她的身上贴满了封魔符,女孩大哭的声音像刺一样扎进陆苏的心里。
接着,那群人剥光了女孩的衣服开始轮J她,那个时候虫婷已经按捺不住怒火了,陆苏的拳头也握得很紧,指甲嵌进了肉里。他指着前面那群人说:“你看见了吧,这些都是坏人,把他们全杀掉!”
“正合我意!”虫婷冲过去大开了一番杀戒,当真正的妖出现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贴封魔符。
人心都有黑暗面,当天崩地裂的巨大灾难来临时,这种黑暗被外来的压力释放出来,并且乘以千万倍地出现,就变成了不能直视的丑陋行径。目睹这些的时候,陆苏甚至开始怀疑,这样的人类,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们。
当然,把他们当成弃子一样抛弃的人又何尝不是元凶。
那个时候,被抛弃的上百座城市里一片混乱,很多人在街上烧杀抢掠,似乎把自己的暴力发泄到别人身上时,一种“我是强者”的错觉就像皇帝的新装一样披覆已身,让他们无所畏惧,让他们有勇气面对一切未知。后来,柳梦原的人来了,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有一小部分有远见的人在这场灭顶之灾到来前逃到了北方。
后来北方坚壁筑起,起初坚壁后面的北方依然是一座人间地狱,那只神出鬼没的地走鲸经常会从地下来袭击,把大片的人类和建筑吞下去,那个时候他们真是陷入了完全的绝望,不但是人类,连妖也保护不了自己,很多同类就这样无意义地死掉了。
当时陆苏所在的城市有个天主教堂,里面的神父和修女给无家可归的人发食物,收留他们,太饿的时候陆苏也去领过面包,那个神父得知陆苏是妖时,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说:“为拯救弱者而拿起的刀,就算是杀戮的罪业,也会得到主的宽恕。”
“神父,我用的是枪啊。”陆苏笑着说。
后来地走鲸对这里进行地下轰炸时,陆苏突然担心起教堂来,那里有很多难民,万一被袭击岂不是糟了。
他跑到外面,一路上触目所及的,是抱头痛哭的母女,不知所措的路人,生离死别的夫妻。到达那个教堂时,他听见里面传来一片恐惧的哭声,显然那里也正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穿透哭声从教堂里传出来,是神父在唱圣歌,渐渐的,所有人都不在哭泣,跟着他一起唱起这只圣歌。
那声音传过墙壁,直达陆苏的内心,多么圣洁的歌声啊,任何不安的心灵也能被它安抚,如同母亲在婴儿额头上轻轻的一吻。
突然,陆苏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庞大的地走鲸从他面前钻出来,一口把整个教堂吞下,连同那片圣洁的歌声一起消失无踪,像突然绷断的琴弦。
看着原来的教堂瞬间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陆苏呆呆地站了很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咬紧了牙,恶狠狠地对着那个洞咆哮道:“柳梦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无论柳梦原是为了什么发动这场战争,践踏弱者的生命,这是陆苏绝不会原谅……
这时,从后座传来的一缕香甜味道打断了陆苏的思绪,他扭头一看,那个男人正抓着一个长条形的纸包,能从开口处窥见里面装的是一块瑞士卷,男人笑着说:“大哥,食唔食蛋糕啦!真系唔好意思,喺箱子里压扁咗。”
龙奎和陆苏的视线同时被这块诱人的瑞士卷吸引过去,他们一起向蛋糕伸出手,大叫道:“我要吃!”
结果,方向盘一歪,“咣啷”一声,车撞到了树上。
五分钟后,陆苏把车修好重新上路,刚才他俩抢蛋糕的贪婪样吓坏了男人,现在他呆呆地坐在那里。
陆苏和龙奎手上各有一块复制的瑞士卷,“母体”蛋糕经过两人讨论,最后决定带回去和虫婷一起分享,他们先好好享受一下复制品……已经多久没吃过甜食了,陆苏自己都不记得了,啊!这鲜艳的颜色就让他口水直流。
咬了一口瑞士卷,那又松软又温暖的口感,和被牙齿挤压出来的浓郁果酱,在味蕾上绽放着,这感觉简直把人带上天堂,太美味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吗!
看着两人把蛋糕吃得像拍广告一样全情投入,男人说:“早知大佬咁爱食,我就多从国外带几块啦。”
“喂,你还有别的好东西吗?”龙奎问。
“我睇睇啊!”男人翻着箱子,“净一小瓶朗姆酒和一罐可乐啦,送给你哋啩,算系我嘅路费啦。”
“啊啊,我要喝可乐!”龙奎跪在座位上,激动地说。
“不许打开啊!”陆苏叮嘱道,今天这个搭便车的男人难道是天使下凡啊,居然带来这么多好东西。
吃着久违的蛋糕喝着久违的可乐,这个下午,两人的心情格外爽快,连周围的景色也变得明媚起来。
“大佬,我可唔得以问你件事干(事情)?”男人问。
“说吧,有问必答。”陆苏爽朗地对这位天使说。
“你至话(将才)用嘅嗰个系咩啦!妖系咩都会呢个?”他指的是掌中倒转。
“那是妖技。”
“咩系妖技啊?”
“妖技就是妖的技。”陆苏补充了一句瞎扯的设定,“越厉害的妖,会的妖技越多,比如我这样的,会七七四十九种妖技。”
后视镜里,陆苏看见男人的表情肃然起敬,他惊叹地说了句:“大佬,你直头(简直)就系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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