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的话太突然,吴女官不由愣了一下。朱皇后的所有东西,无论大小,在昭阳宫无主的那一年内,都由管事宫人收拾起来,按册整理入库。这会儿,哪还有什么遗留?
不过吴女官很快就回神过来,对柳依依拜下去:“娘娘,先……”
菊儿已经捧着一个锦匣走出,柳依依并没瞧向吴女官,语气还是那样轻描淡写:“的确是先皇后的,当年我还在她身边服侍的时候,曾见过着几样东西。”
既然柳依依这样肯定,吴女官不能再多话,起身上前接了菊儿手里的锦匣,恭敬行礼退出。
“娘娘……”菊儿看着吴女官走出殿门,有些不确定地叫柳依依一声,柳依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吴女官的背影。无论如何,务必要告诉太子,自己对他,毫无恶意。
吴女官在路上一直想要打开手中的锦匣,但长久以来在宫廷之中形成的习惯让她没有去动这个匣子,直到吴女官捧着这个匣子走进东宫,来到太子面前。
太子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吴女官:“吴姑姑,这是什么,若是娘娘赐下的东西,您打开,收到库里就是。”
吴女官把手里的锦匣放在太子面前的桌上,语气努力保持平静:“娘娘说,这是先皇后的东西,并非是娘娘赏赐给殿下的。”
听到匣子里面是朱皇后的东西,太子的神色明显有些激动,甚至已经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匣子。但很快太子就把手缩回去,对吴女官道:“娘的东西,不是已经全都收到库内,哪里还会又有这些东西?”
吴女官知道太子在疑惑什么,这疑惑也是吴女官心里有的,但吴女官还是把匣子打开,让面上的微笑轻快一些:“也许是什么柜子里的东西,宫人漏收了也……”
不等吴女官把平常两字说出来,太子已经伸手抓起匣子里的东西,面上神情满是悲伤和思慕。吴女官抬头望去,太子手里拿着的是两样针线,这针线吴女官非常眼熟,那是朱皇后当年怀太子时候,亲手为太子做下的小衣衫。
这些小衣衫,太子渐渐长大之后,就不会穿着,被朱皇后命人收起来。按说它们也该和朱皇后的那些东西一样,在某个库房内的某个柜子里,被好好地放在那里。
吴女官十分惊诧,太子的手里紧紧握住这两样针线:“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看不到娘留给我的东西了。”
在向来稳重自持,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的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吴女官的心不由酸涩起来,伸手抚一下太子的肩,吴女官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喉中也有些哽咽。
太子在刚开始的巨大惊喜之后,仔细瞧着手里的针线:“是娘当年给我做的没错,可是为何会在娘娘这里?”
“当年娘娘曾侍先皇后,也许是先皇后让娘娘收着,娘娘一直放在箱子里没取出来。”吴女官为柳依依解释。
太子把手里的针线摊开放在桌上,仔细看着,接着对吴女官摇头:“不,也许不止如此。”太子沉吟一下,对吴女官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该去向娘娘道谢的。”
这是太子该行的礼仪,吴女官并没阻拦,命人先去昭阳宫内禀告,接着吴女官这才和宫人一起,陪着太子前往昭阳宫。
昭阳宫内,柳依依正在看如儿写字,如儿已经五岁,虽然没有正式开蒙读书,但在身边女官的教导下,已经会写字了。
如儿写了一个依字,瞧着这个字对柳依依皱眉:“这是娘的名讳呢娘,以后我要怎么读?”柳依依伸手摸一下如儿的脑袋:“这个字,太常见了。况且内讳不避的也多,娘只要记得你的孝心就好。”
如儿的小脑袋点一点,柳依依对女儿慈爱一笑,李姑姑已经走进:“娘娘,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殿下,要亲自前来和娘娘道谢。”
柳依依勾唇一笑:“请太子殿下。”
如儿已经把手里的笔放下,宫女送上手巾给如儿擦手,如儿把手擦了就对柳依依道:“娘,您要和太子哥哥说话,那我就下去了。”
柳依依握住如儿的手把如儿搂进怀里:“为什么要下去呢?”
如儿的眼眨一眨:“因为娘要和太子哥哥说话啊爹爹说了,年纪渐渐大了,就要懂的,不该听的话不能听。”
柳依依忍住笑把女儿搂的更紧一些:“那娘也要告诉你,你和你太子哥哥是兄妹,家常小聚,怎么不可以听呢?”
如儿仔细思索着柳依依的话,内侍已经进来禀告,太子已经到了。柳依依命内侍请太子进殿。
太子走进殿内就看见如儿偎依在柳依依怀里,尽管殿内的布设和朱皇后在世时候已经大不相同,可当日住在这殿内,被朱皇后慈爱相待的记忆又浮上太子心头。太子的脚步不免有些迟疑,接着太子才行礼如仪:“方才儿子得到娘娘所赐先皇后故物,十分欢喜,特来给娘娘道谢。”
柳依依搂着如儿没有放手,对太子微笑:“起来吧,这也是她们收拾箱子时候寻出来的。”太子再次对柳依依行礼后才站起身,菊儿搬过椅子,太子谢座后才坐在椅上。
“太子哥哥,你不累吗?”如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太子疑惑地看向她,如儿已经嘟起太子道:“太子哥哥,平常见你说话,没有这么拘束,怎么这会儿这么拘束了?”
没想到如儿是问这个,太子微笑:“如儿妹妹,因为娘娘已经……”
“太子又何必如此拘束?”柳依依已经打断太子的话,这让太子面上现出赧色,看着柳依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子,当年娘娘在这殿内情形,想来太子是历历在目,太子却不知道,对我来说,也同样如此。”想起朱皇后,柳依依心中有酸楚浮现,娘娘,您是这样好的人,为何偏偏被如此猜忌,乃至送了性命。
提起朱皇后,太子有些动容,特别是柳依依话里流露出来的哀痛,让太子看向柳依依的眼里,少了些礼仪,多了几分诧异。
如儿敏锐地感觉到殿内的气氛和方才有些不一样,如儿的小眉头皱起,伸手去拉柳依依的袖子。柳依依把如儿稍微放松一些,看向太子:“我知道,太子对我是很好的,也是很恭敬的。我只有如儿这一个女儿,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过的顺利一些。”
“皇家血脉,无比高贵,娘娘又何必……”太子依照礼仪规规矩矩地应答,当看见如儿眼里的好奇时候,太子没有继续往下说,只低下头,声音有些黯哑“父皇疼爱女儿胜过儿子们,妹妹们以后……”
柳依依还是没有说话,只瞧着太子,太子的脸微微一红:“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还请娘娘记住,如儿妹妹,是我的亲妹妹。”
只要能让太子记住自己对他是友善的就够了,柳依依浅浅一笑,又和太子说了几句面上的客气话,太子也就告辞。
等太子离开,如儿才站直身子:“娘,方才您说的话,好莫名其妙。”说着如儿的小眉头又皱起来:“太子哥哥说的,也一样莫名其妙。”
柳依依低头看着女儿,语气温柔:“你啊,要永远明白不了我为什么这样说,才好呢。”如儿哦了一声,就偎依进柳依依怀里:“娘,您是不是怕有一天,太子哥哥会对我不好?”
柳依依有些惊诧,接着把女儿搂紧一些:“娘并不怕。”
柳依依低头看着如儿面上神色,把如儿放开:“就像你太子哥哥说的,你是皇家血脉,天生尊贵,你的一生所有的,都将是别人求不来的。”
“那娘为什么要和太子哥哥那样说?”这让如儿更加疑惑,柳依依没有说话,只摸上如儿的脸:“娘方才不是说了,娘愿你,永远都不懂娘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如儿满脸的疑惑,柳依依伸出手指弹一下如儿的鼻子:“记住,也别去问你爹爹。”如儿有些似懂非懂地点头,柳依依已经吩咐宫女:“时候差不多了,传膳吧。”
宫女们应是退下,如儿面上的疑惑并没减少多少,只抱着柳依依的胳膊,轻叹一声。柳依依听着女儿的叹息,勾唇一笑,如儿终究是孩子,还会为这些事烦恼。但做母亲的,宁愿女儿永远都只为这些事烦恼,不需要再为别的事烦恼。
“今儿太子来了?”柳依依和如儿用膳到一半时候,皇帝突然驾到,在短暂的行礼之后,帝后和如儿又坐下用膳,当皇帝状似不经意地对柳依依问出问题时,柳依依只是微笑:“是,妾前儿寻出几样针线,还是当年先皇后在的时候,命妾收起来的,这一收着,也许多年过去了。妾想着,总是先皇后的东西,该交给太子才是。”
说完柳依依对皇帝抬头微笑:“谁晓得太子这孩子,竟如此拘泥礼仪,亲自来昭阳宫道谢。”
“哦,皇后这样说,难道是要朕去赞扬太傅们?”皇帝仔细看着柳依依的神色,见柳依依神色没有半分不安,这才缓缓地对柳依依说。
柳依依笑了:“这是前朝的话,妾不敢接呢。”
皇帝到这会儿疑虑全消,对柳依依道:“说起来,他们兄妹之间,也该多相处相处才是。”不等柳依依说话,如儿已经点头:“爹爹说的对,我和太子哥哥,总是不得见面。”
皇帝伸手出去摸一摸如儿的头:“那好,朕让你太子哥哥,每天过来给你娘问安可好?”如儿大大点头,柳依依勾唇一笑,笑容温柔平静,如同皇帝想要看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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