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宅基地手续都批完了,还有啥事?有事我还能不在办之前说出来?”马老五不理会谢虎山的疑惑,对大妈和奶奶打招呼:“六婶,嫂子,这块地方满意吗?”
“满意,老五,晚上去家里吃饭,让大茂,老二他们哥俩陪你好好喝点儿,好好谢谢你。”大妈对马老五笑着说道。
奶奶杵着拐棍,脸上满是激动,但说出的话还有些顾虑:
“老五,这合适吗?是不有点显得老谢家霸道了,全大队自留地挨着宅基地的也没几家呀,正常批我估计也该批前边那排,那排还没批完,咋就特意把虎三儿的宅子另起一排了。”
农村批宅基地,不是申请人想批哪块就批哪块,那也是有简单规划的,至少得一排一排的批,比如一排宅基地规划能建十二套民宅,那就得这十二套宅基地全都批完,才能另起一排批新的。
结果谢虎山这套宅基地,直接越过了那排还没批完的宅基地,等于是单给他起了一排新的。
虽说如今手续在手里,可是奶奶考虑这么干容易让大伙背后对谢虎山指指点点。
“我办这事之前挨家挨户问了,咱们三队大伙都没意见,要是有人反对,我也不敢去这么干。”马老五对奶奶说道:
“您老就放心,没人挑这点儿小毛病,虎三帮咱们三队做了多少事,大伙心里都记着呢。”
谢虎山一直没弄明白马老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这事办的,让大爷和二叔对他感激涕零。
整得大爷和二叔跟他喝酒时,二话不说上来就哐哐一人炫了一碗酒表达谢意。
毕竟绝大多数农村人,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盖新房的机会,宅基地和房子顺不顺心,都是一辈子。
在大爷和二叔眼中,阴阳两宅,生养死葬,那是农村头等大事。
大爷谢启茂平时那么不爱说话的人,今晚酒桌上的话比他半个月说的都多,可见谢虎山宅基地这件事,马老五办的多让他开心,此时酒过三巡,大爷满脸通红,正拍着胸脯扯着嗓子大声跟马老五表示:
“老五哇,以后队里有啥事你尽管说,不管啥事,不管大伙是否支持,反正我们哥俩肯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二叔谢启丰也在旁边点头附和:“那必须的,五哥以后在老谢家说话,好使,我大哥上班忙,你就喊我,让干啥干啥,绝不打磕巴。”
这顿酒谢虎山没资格上桌,负责在旁边伺候酒局帮忙倒酒,此时一听大爷和二叔的口风,再看看马老五的反应,就知道要坏菜。
果然,听到谢启茂,谢启丰两兄弟都拍了胸脯,马老五开口说道:
“是,我明白,你们哥俩在咱们三队那人性都是数一数二的,谁提起来都得竖起大拇哥,夸你们仁义,队里眼下确实是有点打紧的事,可是吧,这还有点不好张嘴呢”
“说吧,啥事。”谢启茂把酒碗放下,看向马老五。
东屋的大妈,二婶本来就跟桃子,奶奶一起留意着这屋喝酒的动静,此时听见马老五说有事,都不用奶奶吩咐,大妈和二婶就挑帘进来主动表态:
“老五,有啥事不好张嘴的,说,只要我们家能帮的上,肯定帮。”
“这事吧你们肯定能帮,但我怕你们不乐意。”马老五犹豫一下,看看谢虎山:“三儿啊,我们长辈说话,伱先出去。”
“马老五,你让我知道趁我大爷二叔喝醉酒”
“出去!有你啥事!”大爷照着谢虎山的脑袋啪的来了一下:“还有,别开口闭嘴老五老五的,老五那是你叫的?喊五叔!”
谢虎山捂着脑袋指了指马老五,乖乖下地站到堂屋听里面说话,大妈说道:“老五,啥事你就说。”
“这不农闲,各生产队都张罗操持开全体会,选明年的生产队长,队委会了嘛,咱们队也准备操持了”
“就这事,还用你张嘴,肯定选你。”谢启丰对马老五说道。
他寻思马老五半天张不开嘴,是说啥事呢,原来是选生产队长这事,这事就算马老五不帮忙,三队大伙也都得选他,虽然马老五遇到事性子软,但是人是好人,选举的时候社员又不是傻子,关乎切身利益,私底下拉选票这种事,其实作用不大。
你能让大伙年底多分红,不拉票脾气臭,大伙也选你。
你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年底大伙跟你喝西北风,再拉票那也屁用没有。
马老五当队长也有六七年了,大伙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人跟他争,所以今年选队长,肯定还得是他。
“不是,我跟会计,保管,妇女队长啥的开了个小会,我的意思,明年呢,咱们三队让虎三当队长。”
大爷,二叔顿时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因为摸不清楚马老五这么做的目的。
大妈是妇女,男人不方便说的话,她能说,就算说的不对,还能有自己丈夫骂一句啥也不懂的妇道人家来找台阶,所以此时对马老五问道:
“老五,你好端端队长咋不干了?虎三那才多大岁数,他哪能服众,庄稼把式还啥也不是呢,再说,他帮大队看着轧钢厂,也没空下地。”
还没等马老五说话,东屋的奶奶都在桃子搀扶下走了过来,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孙子刚十九,过完年才二十,打解放以来,中坪大队最年轻的生产队长那还是韩老狗保持的记录。
韩老狗二十四岁就当了中坪生产九队的队长,可那时候跟现在不能比,韩老狗七八岁就是儿童团成员,真给八路军送过信放过哨,十几岁就参加了农会,所以他当队长那会能服众,可孙子谢虎山捆麦子都捆不利落呢,跟韩老狗的经历完全没法比,真当了队长,下地干农活都能让社员给挤兑住。
马老五拧身要去拿自己的烟袋,二叔谢启丰递给他一根劳动,帮他点着,马老五夹着烟笑道:
“六婶啊,大茂,老二,不瞒你们说,这次我跟张部长他们去外地领机器,算是明白了,虎三这小子真有本事,生产东方红的一拖,那是多大的农机厂,门口都是求爷爷告奶奶等着拿钱买机器的,随便拉一个打听打听,不是某某县农机管理局的领导那也是某某公社的干部,全是领导,可怎么样,领导你也照样买不着,干等着。”
“结果我们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去了,愣是不用排队,按照虎三教的,到那一提厂里某個领导的名字,人家门卫给联系一下子,当时领导就出来乐呵呵接我们,到里面给写张条,拿着条子就能去交钱提车,走的时候人家还跟我们打听虎三这小子最近咋样,等有空了找他喝酒来。”
“哪个农村小伙子,能跟好几个农机厂的领导称兄道弟,关系处这么好,这是能耐,这是本事!”
“大队添了这么多农机,肯定能闲出不少人来,因为地里活能减轻不少,闲出来的人怎么办?肯定得想方设法干点副业,不能家里蹲着吃白饭,虎三当队长,抓全面,我给他当副队长,接着抓劳动生产,他只要带三队闲出来的人搞副业就行。”
“为啥让他当队长,因为今年不让他当,明年这便宜咱三队就占不着,大队肯定让他把闲置的人集中起来干点啥,那时候三队再开口,黄瓜菜都凉了,反正话我说完了,你们哥俩也都是咱三队的,是便宜外人,还是咱三队自己得实惠,看着办吧。”
马老五可能不是中坪生产大队农业水平最出色的生产队长,毕竟有几个队的队长还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论起种地的经验,马老五在他们面前使不出手。
可是论脑袋瓜子,虽然他胆小怕事,外号二面肥,但恰恰代表他性格非常谨慎,遇事喜欢琢磨。
他跟着张诚,葛宝生去领机器时就已经想了一路,这么多机器,别说中坪公社,放眼整个浭阳县,都没有哪个大队有中坪大队这么阔,两台履带式,两台脱粒机,五台四轮外加一大堆农机,比起一些偏远公社的下属农机站都富裕。
一下子添置了这么多机器,大队能解放多少劳动力?
肯定到时候大队得组织闲置的劳动力去干点其他什么副业,与其等别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如他马老五先未雨绸缪。
虽说成立农机管理站之后,大队下属的十九个生产队都能免费用,但马老五可不准备只是免费用,生产三队现在手里有俩钱,如果该社员们干的活,队里出钱让农机站把活干了,是不是社员就能空出来?
空出来之后,那肯定是让谢虎山带着挣钱改善生活,要想占这个便宜,必须得给谢虎山套上缰绳,让他先当生产三队的家,再去干大队的工作。
这样有什么好事,谢虎山才能名正言顺优先考虑生产三队。
这就是马老五自己琢磨出来的比较粗糙的想法,所以马老五思来想去,先把宅基地这事私下跟三队其他人商量一下,得到同意之后替谢家办了,然后趁着谢家感激的时候,把这事提出来。
“二面肥,你这点脑子都用在琢磨你三哥身上了,你是个狠人啊我不干!”谢虎山在堂屋哭笑不得的开口。
感情搁这等自己呢,好家伙,一块宅基地就想给自己忽悠得套上缰绳拉磨,管一个生产队可和管轧钢厂不一样,轧钢厂他说了算,都是外地工人,不满意说开除就开除,生产队里都是坐地户,那都是活爹,真跟自己对着干,自己也不能把对方开除出队。
“你瞎说啥!甭管你选不选,那都是你五叔瞧得起你!”谢启丰对着门口不满的说道:“咋说话呢!”
“可虎三儿还管着轧钢厂那摊呢”大爷谢启茂则有些犹豫,自己侄子手底下还一个轧钢厂呢。
“要我说老五都开口了,那虎三就选呗,反正他那厂长一天也不用干活,那副厂长老蒋天天累得跟驴一样,我也没看见他伸把手,那叫一个懒。”大妈在旁边说道。
惹得奶奶直看大妈,说她孙子懒,虽然是事实,但她很不爱听。
“没事,不答应也没事,强扭的瓜不甜,真不当,大伙也不能说虎三,最多就是骂我,谁让我办宅基地这事的时候,跟大伙说是因为虎三愿意当队长带大伙挣钱,现在虎三不当,那大伙肯定骂我说瞎话,不骂虎三,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挨骂挨惯了。”马老五故意说道。
“要不问问虎三他咋想的?”二婶周红梅小声的开口。
谢虎山在门外戳了半天,就听到二婶一个人说了句合适的话,正想借机进来,二叔已经开口:
“问他一个孩子干啥,家里有事都听大哥的!”
“咋说话呢老二,咱家都听妈的。”谢启茂纠正了一下弟弟的话。
谢启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妈还在旁边,朝母亲憨憨一笑:“妈,我说错了。”
“没说错,外面的事妈一个小脚老太太,啥也不懂,你说得对,让你大哥作主。”奶奶对谢启丰说道。
看到屋里人都看向自己,谢启茂犹豫半天才开口:
“要是大伙都看得起这孩子,那就让我们家虎三试试?可说好啊,老五,你自己得看好他,一看事不对,该撸就撸他,不能由着他撒欢,这犊子野啊,上次贷款那事,要不是小杨书记看我要憋屈死,偷摸告诉我说虎三没贪污贷款,我当时跳河寻死的心都有了。”
马老五一听谢启茂答应,蹬上鞋就朝外走:“得嘞,后天咱三队选举,选明年队委会成员!”
经过堂屋的时候,不敢看谢虎山,仰着脑袋朝院子里走,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磕死在谢家。
等马老五走人,谢虎山这才进了屋,看看还觉得自己被人看中选队长还挺开心的家人,小声开口:
“这招叫戳傻狗上墙,我打小就给老猛,韩老二他们用,我做梦没想到,马老五把这招学会,用我身上了,完了你们还挺开心。”
“狗就狗呗,那么大块宅基地,你当一年队长能怎么的,多少人想当那还当不上呢。”大妈听谢虎山还敢抱怨,不满意的说道:
“说出去也好听,我侄子又是生产队长,又是轧钢厂厂长,还是治保主任,再说,你是队长,队里谁还能怎么着你?”
谢虎山拿起筷子夹着菜朝嘴里送,伺候大爷半天酒局,最后让大爷给自己卖了:
“算了,跟你们说不明白,这是一计,马老五这不是让我当队长,这是让我当牲口,你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是因为他不是队长,他才能更好的怎么着我。”
两天后,生产三队在队部药王庙召开了全体社员会,选明年的队委会成员,其实主要是选生产队长,其他职务那都没那么重要。
这年头,社员选生产队长非常公开,只要不是成分不好的四类分子,或者不满十六岁,队里哪个人想要报名参选,就可以让会计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但是之前不报名参选,当天就别指望黑板在临时增加他的名字。
就是一块黑板摆在前面,赵会计负责写正字,听社员们依次用嘴说自己选谁,都不用浪费纸去写人名。
最后统计哪个参选人正字多,哪个人就当选,简单干脆。
反正谢虎山没听说过选生产队长闹过什么黑幕,生产队长属于是直接影响社员们切身利益的职务,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该选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有利。
再加上中坪大姓多,出现不了崖口之前刘家那种把持大队和生产队职务的局面。
中坪有三大姓,哪一家选出来的队长如果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瞒着大伙损公肥私被发现,当天就能被社员造反给撸了。
今年三队队长的参选人就俩人,一个谢虎山,另一个不是马老五,他怕有人选自己,所以自己都没报名,又怕黑板上只有谢虎山一个人名显得过于儿戏,所以更儿戏的给谢虎山找了个叫二瞎子的陪绑。
二瞎子,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靠谱人选,人家是豆腐坊负责跟王瘸子一块磨豆腐的,哪有功夫真来当生产队长。
至于投票结果,除了韩红兵等谢虎山的弟兄们坚定的把票投给了二瞎子,认为生产三队在二瞎子的带领下能走向光明之外,剩下的三队社员都投给了谢虎山。
生产队长选完就是队委会成员,生产队委员会的职务没几个,正式职务除了生产队长之外,还有就是政治队长如今改称副队长一名,妇女队长一名,保管员一名,车马组长一名,会计兼出纳兼记工员一名。
其实应该是会计,出纳,记工员各一名,但中坪大队这边基本都是会计一个人全都担起来,理由是大伙觉得多安排一个职务,就要多分出不少工分,毕竟担任这些职务虽然没有工资,但是年底都有工分补贴,生产队长能补贴五百分,最少的也能补贴三百分。
马老五没选队长,但选了副队长,就他一个人报名,高票当选。
其他都是照旧,等于队委会都是马老五的人,就谢虎山一个光杆司令。
都没等过完年再交接,开完全体会的下午,马老五就假惺惺的把队里的账簿公章交给谢虎山:
“虎三儿啊,这些都是你的了,还有钥匙,都给你”
“严肃点,喊队长,去门口喊报告再进来。”谢虎山没好气的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点点头:“行,你等着。”
他站到队部门口:“报告!”
谢虎山低头抽烟装听不见,对面的赵会计看看谢虎山:“队长,那啥”
“老赵头,给我支一百块钱。”谢虎山对赵会计说道。
赵会计从皮包里数出一百块钱:“干啥用?”
“拿着公款逛窑子,岁数这么大了,你能跟我一块去啊,瞎打听。”谢虎山拿起一百块钱,犹豫一下,从兜里翻出一毛钱零钱,递给门口气到磨牙的马老五:
“去,给我买包牡丹,再拿瓶橘子汁,记得找钱,买完送大队农机管理站去。”
“去那干啥?”马老五一愣。
“趁着农闲,请农机站的人吃吃饭,把农机都花钱包下来,再从咱们三队选十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去学开拖拉机,学会了之后,大队以后农机怎么摆弄,得三队说了算。”谢虎山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拿过一毛钱转身就走:“我就知道选你这个缺德货当队长不白选,操蛋事是真能干得出来。”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看谢虎山:
“我一毛钱给你买两包,你看看还能再解决十个男同志的活儿不?”
他俩还在这说话的功夫,陈大喜气喘吁吁的蹬着自行车跑来,对着谢虎山老远就喊道:
“谢首长,快,韩参谋长被人当流氓抓起来了!”一笔阁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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