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岸青始终是将杨锐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的,当然,就像是他曾经有过的一些竞争对手那样,胥岸青原本以为,他很快就能将杨锐这个竞争对手远远的抛下,然后再换一个新的竞争对手,继续前进。
事实并不如其所料。
胥岸青也不是第一次想要直接面对杨锐,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想要拿出一手耀眼的成绩以后,再大大方方的站在杨锐面前,即使不能宣告胜利,也不至于矮对方一寸。
可惜,之前的几次比较,胥岸青都在拼尽全力以后失败了。
大学没有提供太多的较量机会给他,而在这次号称极难的期末考试以后,附加题的分数,也并未算在里面。
这让胥岸青的直面计划屡受挫折。
今天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在胥岸青看来,做理查德的实习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跳板,就胥岸青所知不多的名校录取条件来说,作为理查德的实习生,显然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哪怕没有理查德的推荐信,这份经历也是无形的财富。
胥岸青的家世虽好,在如今的环境下,也没可能自费出国,所以,胥岸青非常重视这个机会。
为了保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胥岸青尽管没有准备好,还是敲响了杨锐宿舍的门。
“杨锐在吗?我是胥岸青。”胥岸青自报家门,带着一点点的矜持。
“胥岸青?哦,今年的全国高考第二名是吧?”坐着看书的毛启明放下手里的东西,打量起了胥岸青。
全国高考第二名是个极高的荣誉了,但在这间宿舍里,胥岸青却觉得不自在,他笑笑说:“我是来找杨锐的,不是来找全国高考第一名。”
“说的好。”毛启明哈哈的笑了出来,然后面色一整,说:“杨锐不在。”
“去哪了?”胥岸青心说,你耍我呢?
“图书馆,实验室,或者出去觅食了。”毛启明颇有些遗憾的道:“他去的地方太多,我们都找不过来,你自己碰运气吧。”
胥岸青没办法,干脆顺着食堂、图书馆和实验室的路线找下去。
现在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的,大概只有理查德和杨锐,或许还有看穿了一切的系主任。然而,理查德和系主任是不会和他谈话的,胥岸青只好去找杨锐。
两个小时后。
胥岸青敲开了凝胶实验室的门。
整个实验室里,全是忙忙碌碌的科研狗,像是跑狗厂的等待室,所有狗都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似的做着运动。
“你找谁?”胥岸青又被拦住了。
“杨锐,我找杨锐。”胥岸青觉得自己也像是一条累到死的狗,他跑了一天了,就是为了找杨锐问问怎么回事,结果现在人还没有见到,话没有问道,却不知道被盘问了多少次,以至于盘问的都有些熟练了。
拦着他的是汪颖,胡子拉碴的研究生,不注意看的话,和个叔叔一样。
胥岸青毕竟是个大一生,遇到老的胡子都长到鬓角的研究生汪颖,还是有点怯怯的,动作幅度更小了。
“杨锐忙着呢,你找他做什么?”汪颖开始做回自己的事,在实验台上忙着操作起来。
胥岸青注意着他做实验的动作,不禁暗暗咋舌:这个速度可是够快的。
汪颖其实也很得意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实验功力,手上的动作更加迅速。
“我和杨锐一个专业的,有点班里的事情想问问,他在里面吗?”胥岸青看了一会就收回了目光,就像是看酒吧歌手唱歌似的。
对方不看了,汪颖有点遗憾的放缓动作,道:“班里的事,不能等他回去了再说?一定要找到实验室来?有这么忙吗?”
“没办法。”胥岸青呵呵的笑了两声。
“一个学校的同学,我也不为难你了,到了里面,动作慢一点,别冒冒失失的,都忙着做实验呢,你不小心碰一下,别人一个月的心血就浪费了,知道吗?”
“知道。”
“找了杨锐就出来,别耽搁,被说废话。”
“好。”
“进去吧,走慢点,看着两边。“
“好。”胥岸青乖乖的往里进,他其实也有在实验室里工作一段时间,对实验室里的情况颇为熟悉。不过,实验室里向来是老板最大,小老板次之,科研民工顶梁柱,科研狗靠边站,杨锐好歹争取了一个头犬待遇,胥岸青没这么顺利,已经是习惯了听候调遣的科研狗了。
唐集中的实验室比胥岸青曾经呆过的实验室还要大,为了评选国家级实验室,这里的硬件条件已是相当不错,唐集中差不多将自己两个实验室都给集中了起来,因此,几个相连的房间里不光是人多,仪器和设备也相当的多,再加上必不可少的实验台和桌椅,让人走在里面也得小心翼翼。
二三十年后常见的,宽敞而明亮的实验室,在80年代的中国仍然是奢侈品。
倒是杨锐,借着头犬的特权,独立占据了一个实验台,就在靠窗的位置,光线好又不局促,还有单独的位置用来放置小型的仪器和设备。
此刻,杨锐正低着头,与黄茂两人一左一右的读文献。
“这个老外有点意思。”黄茂看书的时候喜欢说话:“你看这家伙写的,尤其是g蛋白的表述,和你的分析有异曲同工之妙……唉,他的论文的发表时间还比你的晚,你说他是不是参考了你的论文……”
“有引用吗?”
“没有。”
“那就是没参考了,两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有类似的结论很正常。”杨锐不以为意。
黄茂摇头:“我可没你这么大度,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问上一句?”
“你够牛气了以后,别人就不敢随便参考你的论文了,你不够牛气,人家参考了以后也懒得加条引用,科研世界不就是这样?你问一句根本没什么用,不如装作不知道。”
“这不是姑息养奸?”
杨锐伸头看了一眼,道:“入门级的期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忙着呢。”
“要不,我来写好了,写给这个期刊,骂他们一顿。”黄茂还是觉得不爽。
杨锐撇撇嘴,道:“这种不算数的,而且,这说明我们也是前沿工作者,对不对?
黄茂一愣,大笑出声:“对对对,我们是前沿工作者,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咱们要竞争的,可是加州大学的教授。”
胥岸青越听越不是味道,直到此时,突然问:“什么加州大学的教授?”
“谁让你进来的?”黄茂端起了老师的架子。
“我……”胥岸青摇摇头,问:“你们要和理查德竞争?竞争什么?”
“科研竞争而已。”杨锐认出了胥岸青,也问:“你是来找谁的?我们私下里谈话,你就当没听到好了。”
胥岸青哪里会当做没听到,反而轻声问道:“你拒绝加入理查德的实验室就是因为这个?你要用他的东西,是不是?”
“是理查德要用杨锐的东西。”黄茂自从见过杨锐的实验室以后,已是正式反水,现在更是杨锐的坚定支持者。
虽然杨锐是大一新生,黄茂是讲师,但在科研领域,层级并没有决定性的意义,重点在于获取经费和实验条件的能力,而获取经费和实验条件的能力,又往往与历史成绩有关。
黄茂正是想要成绩的年纪,偏偏他陷在目前的体制里,根本拿不到多少经费和实验条件,杨锐“得到”了捷利康和华锐公司的资助,他想加入其中,自然是以杨锐为主,他甚至连极为苛刻的实验室条款都签字了,平日更是支持杨锐。
胥岸青却不相信理查德会用杨锐的东西,看向杨锐,且笑了出来,说:“盲目自大。理查德好心好意的邀请你加入实验室,也是不忍心你的才华被荒废了,你竟然以为他要用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值得加州大学的教授用?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亏的我还专程跑来一趟。”
杨锐摊开手,懒得对他解释。学校的学生那么多,要是每一个都解释,他就要累死了。对杨锐来说,胥岸青也没有多么的特别。
带着浓重的失望,胥岸青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实验室。
走过一个拐角,龙行虎步的胥岸青,突然靠在墙上,再也走不动了。
胥岸青并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如此的相信理查德。
胥岸青是个聪明人,更知道在目前的环境下,质疑外国教授的风险。
杨锐和黄茂看起来也是聪明人,他们也应该知道这种风险,既然如此,杨锐明明有更舒服的路要走,为什么要质疑外国教授?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竞争?天底下的项目多了,何苦与北大重视的外国教授做科研竞争。
系主任蔡教授是科学院学部委员,更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他为什么和杨锐谈话以后,不再要求杨锐加入理查德的实验室?
胥岸青不用知道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只要随便想想,就发觉内幕重重。
不过,真正让胥岸青觉得步履沉重的是:杨锐难道真的有资格与外国教授做科研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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