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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校长瞿原迟疑着, 他看了看陶方正, 又看了看李玉蓉,心中思考着自己的每一句话会给自己的将来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学生们反映的情况,确实存在。”
陶方正和李玉蓉同时一震。
瞿原接着道:“李老师上课要求自习的现象从去年开始就有了, 五班最为严重, 其他除去一班之外的普通班级, 三五不时也会发生。各班班主任因为这事儿反应了很多次, 陶校长本人也是知情的,但可能是工作太忙,一直都没时间处理。接着就是前段时间,我记得是三月十七日,因为一些矛盾,五班的学生集体罢英语课。当时我和校长都赶到现场调解矛盾, 李玉蓉老师说,不想再给五班的学生教学。”
瞿原顿了顿, 叹了口气:“陶校长就同意了,也驳回了我们调任其他年级英语老师的建议。”
这看似和缓的一通解释,将杜康心中尚有保留的怒火彻底激发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中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居然隐藏着这样糟烂的事情!高三的学生啊!陶方正就能因为一个英语老师的情绪, 停掉一个班级的课,这岂止荒唐二字!
十几分钟之前, 他还沾沾自喜母校维持了自己就学时的风骨, 而现在, 坐在食堂那些因为这边严肃的气氛纷纷转头看来的学生当中,他无地自容!
杜康缓了缓神,试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至少不要在学生面前发火。
旁边一声汤勺敲击搪瓷碗的清脆碰撞,杜康回过头,便发现满桌噤若寒蝉的人当中,林惊蛰仍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汤。
“惊蛰同学。”他一面站起身,一面朝林惊蛰道,“你看一下食堂里有多少高三五班的同学,叫上大家,跟我去趟教室。”
林惊蛰慢条斯理地将汤碗摆回桌上,看了邓麦一眼,目光又轻轻瞥了下陶方正,邓麦当即很有眼色地开口:“我不去,我还没吃完呢!”
英语课还没有一顿午饭重要么?杜康被这群单纯的孩子闹得没了脾气:“等会儿再吃,食堂就在这里,还怕没得吃吗?”
邓麦嘻嘻一笑:“食堂又不是天天有肉吃,我现在走了多亏啊。”
杜康微微一愣,眼神倏地变了。
他猛然回头盯着自己餐盘里那些几乎没动过的浓油赤酱的肉菜,又转头看着林惊蛰。林惊蛰已经擦干净嘴,叠好手帕对上他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羞耻感在这一刻窜上大脑,上升至顶端,杜康想到自己刚才对食堂菜色的赞许,再坐不下去了,他朝邓麦道:“没事儿,一会儿我陪你们下来继续吃,没有肉,就让他们现做!”
他说罢,盯着陶方正:“陶校长,你觉得怎么样?”
陶方正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已经冰凉一片,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布置,居然就折在了那群他最看不上的五班学生身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杜康猛地将手上的一块小黑板砸了出去。那是他让人从食堂里找到的前些天的食堂菜单——水煮包心菜、蒸茄子、辣椒炒酸菜。
自己来前,学生们吃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原本以为邓麦的意思是食堂里平时的菜色会稍微差一些,可看看这些个菜名,这哪是差!了!一!些!
索性已经说了坏话,副校长瞿原此时也没了顾虑,顶着杜康的怒火徐徐解释:“这个菜单一般不太变,有时候会把包心菜换成大白菜之类的,学生们已经吃了两年多了。”
杜康一拍桌子:“你们这些行政领导是干什么吃的?!”
瞿原心里何尝不委屈:“学校上下对食堂的怨气都很大,我私底下提过无数次意见,各年级班主任也都出面找陶校长反映过,可是没用啊!财务方面一直是陶校长和他的人在负责,他不拨款,我们实在是没用办法啊!”
杜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其他视察团成员也都好不到哪去,一行人风一样刮进五班的教室里,杜康背着手站在讲台上,看着这个明显是白天,却因为光线阴暗不得不开着灯的教室,五班连学生的桌椅板凳,都比一班的要破旧些。
林惊蛰给他找了条板凳:“坐吧。”
他坐下了,嗅着那股无处不在的厕所异味,疲惫地叹了一声:“楼下两层也是这样吗?”
林惊蛰回答:“这一层稍微好点。”
这还是稍微好点!
林惊蛰突然朝外头喊了一声:“胡老师!”
一直在办公室角落备课,听到异样动静后跟上来站在门外朝内张望的胡玉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以为五班的孩子们又闯了祸,心中害怕极了,但还是鼓起勇气拉住林惊蛰的胳膊将他扯得离杜康远了些,护在身后:“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林惊蛰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安抚地笑了笑:“没事。”
又朝杜康道:“这就是我现在的班主任,胡玉胡老师。”
杜康看出了她刚才一番举动的内容,虽有些好笑自己被当做了兴师问罪的坏人,但也不免对这个干瘪瘦小的妇人心生好感,尤其还有李玉蓉“珠玉在前”。面对林惊蛰郑重的介绍,他也郑重站起身来,与胡玉握了手:“胡老师您好。”
解释了好半天胡玉才相信林惊蛰他们没有闯祸,又加上杜康对她态度和煦,她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很快卸下了心防。
面对杜康的慰问,她颇有些拘谨地笑着:“我不辛苦,我们班的学生虽然有点调皮,但其实都是好孩子,很体谅我,每天早上还会给我打开水泡茶呢。都高三了,孩子们才辛苦,每天要做那么多的题要考那么多的试……”
她也不知道杜康具体是什么职位,只知道对方是考察学校的领导,说着又有些焦急地前倾着身子:“领导,按理说我不该给你们添麻烦,但我们班学生的英语课……”
杜康想到李玉蓉的那句“社会的渣滓”,又亲眼见到五班学生们殷切为胡玉搬凳子的举动,他欣慰地拍了拍胡玉的肩膀:“胡老师您放心,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的。”
“可是李老师她……”
“李老师?什么李老师?”杜康冷哼一声,“明天过后,一中就没有这个李老师了!”
见胡玉不明就里,杜康怕吓着她,又和缓了颜色,换了个话题:“胡老师教书几年了?”
胡玉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我是从纺织厂子弟中学转来的,在一中待了五六年,算在一起,教书十来年了吧。”
“那可真是位老教师了!”杜康称赞道,“看得出来您对待孩子很有耐心也很有法子,我可听说这次一中的二模考试,你们班的林惊蛰同学考到了全校第一呢!”
胡玉赶忙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可不是我的功劳。”
她说起这个,又不免觉得荣耀:“林惊蛰这个孩子是真的很聪明,又聪明又懂事,学习好还乐于帮助同学,前段时间班里没有英语课,大家的学习全靠林惊蛰帮助辅导。他真的是个很难得很难得的好孩子啊!”
胡玉想了想,又实在有些憋不住:“领导,我真的不是想跟学校要求什么。可是林惊蛰这个孩子,他品学兼优又懂事,成绩还那么好,真的是很难得很难得。学校里的那个保送群南大学的名额,我真的想为他争取争取,不为别的,他有这个资格啊!”
杜康点头:“二模年级第一,确实有资格,他没有资格,还有谁有资格?”
胡玉急道:“可是陶校长说人选已经定了,不是林惊蛰啊!”
杜康一愣,二模这才刚过,保送名额就已经定了?他看向副校长瞿原,瞿原顿了顿:“保送的人选是陶校长亲自点的名,我们都无权过问。”
“选的是谁?”
瞿原看了眼悠闲地坐在课桌上翻英语书的林惊蛰,说:“选的是一班的……江润同学。”
“噗!!!”
五班的学生们集体喷了,杜康一头雾水,目光疑惑:“这个人有问题吗?”
邓麦喷得最大声:“岂止是有问题啊,我去,居然是他,说是于志亮我还服气点!”
教导主任一直随同队伍沉默着,憋到此时实在是憋不住了,上前一步道:“杜书记,我和瞿副校长对这个人选都很不满意,这个江润同学,我不说他成绩如何,虽然还算优秀,但绝不是最好的那个!可他品行方面,实在是很有问题,首先对同学就很不友善,他光是欺负同学就被我抓到不止一次了。”
“哪只欺负同学啊。”周海棠高声道,“他和校外的黑·帮都有来往呢,之前还带了一帮人要打惊蛰,被惊蛰……”
高胜拽了他一把,抢过话头:“被惊蛰躲过去了。”
邓麦随即补充:“我记着他在警察局还有案底呢!”
还有这事儿!?杜康看向林惊蛰的眼神既探究又惊讶。林惊蛰叹了口气,放下书,对他轻声道:“为那批古董。”
杜康惊讶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回忆了一下卷宗,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不就是林惊蛰那个姨妈江晓云的独生子吗?这起古董抢夺案里,江晓云的分量可不小!原来竟是母子齐上阵吗?!
一个成绩和人格都没什么亮点,甚至身上还有备案的学生,偏偏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这一天听到了太多糟心事,杜康想明白这个,竟然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现在就是有人告诉他陶方正杀人放火,他估计都不会意外。
杜康沉声问:“保送申请递上去了吗?”
“陶校长已经递上去了。”
“撤回来。”
副校长瞿原迟疑了一下:“陶校长那边……”
“什么陶校长!”杜康的笑容中隐隐透出狰狞,“他要是再能把这个校长当下去,今后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一声熟悉的噗通声,引得众人下意识转头看去。
李玉蓉挂满泪水的脸蛋上满是惊恐,而她身边,那个偷偷跟上来却不敢进教室,只敢蹲在教室窗户外面朝里张望的陶方正,这次是彻底晕了。
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一切,而是站在他身后那个捏着皮带的,神情泰然自若的,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多么可怕的林惊蛰!
时常将“杀人不眨眼”这句牛逼挂在嘴边的郦云市混混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了这个词语的涵义。
双方的人马都完全吓傻,青龙张的那帮兄弟站在数米开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无人敢上前阻拦。站得比较近的那几个甚至还不自觉地朝后挪远了些,生怕林惊蛰弄死青龙张后,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青龙张完全绝望,只能用双手无望地在脖颈的皮带处抠挖。脖颈上的皮肤被他的指甲剐得鲜血淋漓,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心底有一个他不愿相信的声音告诉,他这条短暂的小命,今天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首先回神的居然是高胜和周海棠。打从青龙张把矛头对准了林惊蛰而徐亮这边作势退缩之后,他俩就默默站近,做好了帮林惊蛰和对方人马殊死搏斗的准备。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变得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短暂的头脑空白后,周海棠先动了,他极为迅速地飞扑上前,然后……按住了青龙张正在蹬动的腿。
林惊蛰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
周海棠果然和上辈子一样傻,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完全不会有顾虑,只会无条件地协助和听从。
“哎呀你别添乱了!起开!”还是高胜聪明些,他更多想到后果,上来就把卖力按腿的周海棠给掀开,然后精神紧绷地握住林惊蛰的手腕,一边轻掰,一边凑近他耳边谨慎又小声地安抚,“惊蛰,惊蛰,咱们松手,别勒了,咱们回家啊,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林惊蛰没真想杀人,郦云市虽然治安混乱,却也没混乱到弄死人不用担责的地步。他做个把戏而已,怎么可能会真为了一个小混混,搭上自己第二条得来不易的生命?
手上青龙张挣扎的力道已经逐渐变得微弱,时机也差不多了,他就势松了手,抬脚一踹,便将这个刚才还盛气凌人的“老大”死狗一样踹开到一边。
青龙张绝处逢生,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林惊蛰放过了自己,他在地上茫然地趴了几秒,这才猛烈喘息起来,同时四肢划动,试图爬到离林惊蛰更远一些的地方。
他一边爬,一边颤抖地回头观望林惊蛰的反应,林惊蛰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手上把玩着那条皮带,表情和刚才差点勒死他时没有任何不同。
眼神却有如深渊。
青龙张心中的畏惧在这一秒达到了巅峰。
他那帮兄弟们这才有胆量上前,呼啦一下围住了他,背的背扶的扶,一边动作还一边有意识地朝后倒退着。林惊蛰手上虽没了筹码,但也并没有哪个不开眼地敢来找麻烦。
眼看这群潮水一般声势浩大而来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算离开,在他们退出排档范围之前,林惊蛰出声了。
他说:“等等。”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连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现场的所有人一颗心却骤然被吊上了云端。
对方果然不敢再动,就连伏在弟兄们背上轻微抽搐的青龙张都安静下来。在他们惊惧的瞩目下,林惊蛰推开了高胜阻拦的手,迈步靠近青龙张,仔细地打量起对方鲜血满头的模样。
然后微微一笑,他抬手,将那条一分钟之前差点收割了对方生命的皮带搭在了对方肩上:“张哥,今天劳您白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条皮带,就当做给您的见面礼了。”
背着青龙张那哥们一听这话,脑袋轰然作响,膝盖都软了,只差噗通跪下。
那条沾了血的皮带此时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却没有一个人敢不接下,林惊蛰见青龙张听话地将皮带捏在了手里,这才满意地退开一步:“不送。”
这是一记震慑,来得恰到好处,他话音落地五秒之后,面前已经再没有多余的人。
林惊蛰知道他们不会报警,一群平常胡作非为恐怕人人都有备案的混混,莫非还会去向警察哭诉自己被一个高中生欺负?
因此他毫无心理负担地送走了他们,再转身,注意力便放在了被孤零零留在原地的江润身上。
片刻之前,江润还犹如一个胜利者,趾高气昂地跟在青龙张身后试图对林惊蛰发号施令。
而片刻之后,面对林惊蛰意味深长的视线,他已经恨不能自己今天此时此刻从未出现在这里。
“林……表弟……”他后背弓缩,生怕自己遭受和青龙张相同的待遇,畏惧地扶着桌子朝后挪蹭。
林惊蛰下巴微抬,他身后那群原本听命徐亮的混混们就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江润。”林惊蛰走近他,示意旁人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然后抬手用两根手指钳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写满了惊恐的脸。
他凑近江润耳边,微吐声息,语气非常温柔,出口的话却叫江润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林惊蛰说:“回去告诉你爹妈,再有下次,就准备好你的棺材。”
他直起腰摆了摆手,那群混混异常听话地松开了胳膊,江润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尿都险些吓出来,他没料到林惊蛰居然能猜到自己这次的行为背后的主使。
这个从小在他印象中都只有“内向”这一特点的表弟,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的定位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润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翻身爬起,跑出两步又腿软摔倒,却一刻也不敢多停,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一般,就这样踉踉跄跄地逃了。
一切尘埃落定,只剩下徐亮和他带来的这一票人。
徐亮油光锃亮的脑门上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接触到林惊蛰看向自己的视线,他惊喘两声,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林……林哥……”
林惊蛰为这个称呼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他俯视着徐亮,伸出一只手:“徐哥怎么坐到地上了?我扶你起来?”
“不敢不敢!”徐亮哪里敢去牵那只还沾着青龙张鲜血的手?他翻了个身,颤着满身肥肉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胡乱整理了一下衣服,朝旁边摸索到一台塑料凳,小心地递到了林惊蛰跟前:“您坐,您坐。”
“坐就不必了,作业还没做完呢。”林惊蛰拿起桌上一筒卷纸拆开,慢条斯理地绕出一截,一面盯着徐亮的眼睛,一面浑不在意地擦拭自己手上的鲜血,笑得非常真挚,“弄得一塌糊涂的,徐哥您见笑。”
徐亮肝都颤了起来,猛吞了一口唾沫,剧烈摇动着脑袋:“哪里哪里,不笑不笑。”
“怎么不笑呢?”林惊蛰笑眯眯地望着他,“刚才张哥那样不好笑吗?”
徐亮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呆滞了两秒,双手剧烈颤抖着,裂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哈!哈!哈!是啊!真好笑!真好笑!”
林惊蛰点了点头,将用过的抽纸丢回桌上,抬手拍了拍徐亮的肩膀,徐亮的身体猛然一软,好像差点被这轻微的力道拍倒在地上。
“既然好笑,那就要不咱们就散了?”
徐亮不住地点头:“散!散!散!”
林惊蛰这才好像满意了,抬手去拿桌上还没开的啤酒瓶:“没想到今天能遇上徐哥这样的人物,以后在郦云市还得托您关照,我敬您一杯再走。”
徐亮几乎是跳起来去抢那瓶酒的,抢到手之后忙不迭打开了就往自己嘴边凑,一边凑还一边强笑着说:“这哪能呢!我喝!我来喝!”
一想到自己刚见面时还朝这个煞神摆过脸色,徐亮就恨不能把时间往回倒几十分钟,狠狠抽当时的自己几巴掌。他生怕林惊蛰记恨上自己当时的不尊敬。
林惊蛰也不拦,看他将拿一瓶酒喝得干干净净一点泡沫不剩,这才笑着客套:“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徐亮的汗流得更剧烈了,大有只要林惊蛰开口,他就把这一桌没开的酒全给喝光的意思。
林惊蛰也不为难他,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告辞了?”
徐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大排档门口:“我送您,我送您。”
林惊蛰的目光在排档里扫了一圈,从书包里掏啊掏地掏出个钱包来,抽出两百块钱搁在桌上,朝被吓得缩在收银柜下的老板温声道:“给您添麻烦了,这点小意思,就当做误工费吧。”
“哪能让您掏钱!”徐亮声音猛地扯高了两个调,手忙脚乱抓着钱塞回林惊蛰怀里,同时将自己裤兜里所有的零碎钞票全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堆在了桌上,“我来给,我来给,这顿饭我请客,当然是我来给。”
林惊蛰对他最后扯了扯嘴角,视线转回大排档里,在高胜和周海棠身上停留两秒,脸色猛地一沉:“还愣着干什么?”
他说罢,再不搭理徐亮,转身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带子,自顾自走了。
高胜和周海棠下意识越出人群朝他追去。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三道背影,留在原地的徐亮终于从那种山峦一般沉重的压迫中挣扎了出来,他靠在吧台上,嘴唇煞白,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想看到林惊蛰那张笑起来像小白兔一样的脸蛋了。
另一边,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江润跌跌撞撞地逃走,绕过两个拐角,却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伙人给堵了个正着。
青龙张侥幸捡回条命来,伏在自己弟兄的背上连路都走不了,他不敢恨差点把他弄死的林惊蛰,所有的怨气全朝着招来这个麻烦的罪魁祸首江润去了。
江润惊恐地看着这群渐渐将自己围住的人,手足无措地倒退着,直到贴上墙壁。
巷子外头,有人听到动静,探头朝里看:“里面怎么声音那么大啊?”
同伴赶忙推了他一把:“走吧,肯定又是那群混混抢地盘来着,别瞎看热闹,咱们市的治安真是越来越差了。”
他成绩不好,早早就放弃了指望高考,可是不高考,他能干嘛呢!
读大专?那学费得多贵,周海棠的爹妈都是郦云市暖瓶厂的工人,早些时候也算手头丰裕,都不敢小看这笔学费,去年他妈下岗之后,家里就更加困难了。
不读书,就只能学手艺或者外出打工,周海棠实在有点不甘心,因为这样势必会离开郦云,而他这一走,家里那总是被厂领导欺负的爹妈可就真的没人照顾了。
他比林惊蛰大一些,可到底也就是个不到二十岁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看着爹妈被人欺负,他每天琢磨的就是如何能出人头地。在郦云市这群中学生眼里,还有什么人能比得上那群每天灯红酒绿不愁钱花还前呼后拥的“黑道老大”风光?
他前些日子还琢磨着,等他在震东帮混成徐哥的左右手,就让爹妈和高胜他妈胡玉都辞职,不受厂领导和学校领导的那份鸟气。再在郦云本地给高胜他爸找个赚钱多的工作,让这对夫妇不至于为了生计两地分居。最后还得帮林惊蛰震震那群总是阴阳怪气的亲戚,一切和和美美,岂不妙哉。
可现在………………
想到那个以往在自己面前吹得简直无所不能仿佛郦云市地下皇帝的徐亮,刚才却在那个却被林惊蛰揍得头破血流的“大哥”面前怂成那个鸟样,周海棠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只手遮天?什么声名赫赫?这不过就是一群瞎吹牛比的混混,糊弄自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罢了。
虽然他不像林惊蛰那样能够预见到后世的发展,此刻也觉得十分后悔,这种后悔更多来自于丢人的羞耻感。什么震东帮什么徐哥什么张哥,搞得他在发小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以后就是有人站在面前说自己是群南省整个省的龙头老大,让他当小弟,他也不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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