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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开口, 就没人敢先说话,现场就像是砸下了一颗液氮球, 几欲凝固的冷气冻得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杜康的问候没得到回答, 紧张得额角都渗出汗来, 一抬眼又看到方老手上的手铐,腿一软, 险些跪下。
刘其实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闯下大祸,最后却要自己来顶雷!
杜康这会儿简直恨不能直接夺把枪过来把那个站在侧后方的罪魁祸首崩死。他的背弓得越发厉害了, 一把将刘局长挂在腰间的钥匙扯下来, 亲手为方老解开了手铐, 同时嘘寒问暖道:“方老, 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方老面无表情地问:“你也要请我走一趟吗?”
这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呐!杜康猛咽了口唾沫, 强笑着回答:“方老您说笑了,我不是担心这里人太多,万一冲撞到您嘛。博物馆考察团的其他同志也都很担心您的身体, 这会儿都在下榻的招待所等您呢, 一直交代我务必要将您毫发无伤地请回去……”
“毫发无伤,哈哈!”方老反背过双手,闻言深沉的目光在现场缓慢地扫了一圈,出口的话像极了夸奖, 却听得杜康后背都潮湿了, “这一家的户主, 一名自愿向我们博物馆捐献祖传文物的, 具有极高思想觉悟和奉献精神的年轻人, 已经被你的得力下属‘请’回去协助调查了。我还得感谢你来得及时,否则再晚到个几分钟,我估计也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杜康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只能不住地重复“是我管理上出现了疏忽”。
方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背着双手越过人群出去了。
与刘局长擦肩而过时,他瞥都不瞥,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透明人,而这个透明人连在他余光停留半秒的资格都没有。
现场僵持的状态终于被打破,四个保镖迅速跟上方老,并挡住了杜康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被这样不客气地拒绝,杜康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儿的负面情绪,他反倒非常客气地让开了路,让这几个保镖走在了自己的前头。
胳膊一紧,他转过头,便立即看到了刘其实那张煞白的脸。
刘局长眼神发虚,他在郦云工作那么多年,也算是跟杜康这群人打过不少交道,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所见的就都是杜康沉稳威严的领导姿态,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
这得有多大的来头,才能让对方谨慎客气成这样?刘局长从刚才挨打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不好,往后每过一秒,他的心就越沉一分。直至这一刻,他的心脏已经重若擂鼓,血压飙升至巅峰,却又有一种由衷的畏惧,压得他后背手脚阵阵发凉。
“杜,杜书记……这……”
他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抓着杜康胳膊的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对方就这么走,潜意识里的直觉告诉他,杜康这一走,他往后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
直觉没有出错,杜康目光落在刘局长身上的瞬间,原本面对高老时脸上恭敬有礼笑容就骤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神情阴沉,双眼瞳孔里跳跃着愤怒的火焰,简直像是恨不能下一秒就亲手将刘局长给掐死。
“刘其实。”杜康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刘局长的名字,绷着脸抓住对方拽住自己胳膊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了。
他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离开之前,只用手指朝刘局长轻轻地点了点:“你记着,这笔账且还有得算。”
沙丁鱼一样挤在屋里的人又潮水般涌了出去,就连那群刚才毫无反抗能力的学生也走了,只留下刘其实和他带来的一众跟班,被突兀地留在已经乱七八糟的客厅里。
刘其实缓缓地摘下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倚着沙发茫然无措地蹲在了地上。
他知道库房的位置,也知道自己想尽办法要替上头弄来的文物就放在那里,然而此时此刻,屋里已经没有任何看守的人,他却再借两个胆子,也不敢朝那里靠近。
他像是一个溺了水的人,挣扎在无尽的后悔和惶恐里无力求生。
他的跟班们也都慌了,既不敢跟着离开的人一并出去,也不敢靠近他询问根由。他们面面相觑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完蛋。
屋外,院子里,杜康总算找着了机会靠近方老。他捕捉到方老看到院子里的绿化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模样时微微蹙眉的动作,极有眼色,立刻提议:“您看这院子里乱的,草地都踩秃了,刚才我发现就连屋里的茶几都破了,这都是我们的过失。方老你放心,我这就安排人过来善后,一定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将户主在此次事件中的损失降到最低。”
方老闻言,可算正眼瞥了他一眼,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虽然仍没什么好脸色,但依然让杜康安心了不少。
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安抚方老怒火的方向,他赶忙就想弥补过失,一边使眼色让跟随的秘书赶紧去落实,一面迅速上前两步,为方老打开车门。
“方老。”他打商量道,“那咱们现在就去招待所……?”
方老坐进车里,面容冷肃:“去你们市局,我要亲自去把那位被你们带去‘配合调查’的年轻人接回来。”
杜康闻言一愣,刚想劝阻,示意保镖关上了车门的方老却又突然降下了车窗,目光在车外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而后他找到了,手指轻描淡写地在人群里划过一道:“那个黑脸的同志,你上前面的车里去,带路。”
正在安抚高胜他们情绪的邓父被点到名时心头猛地一跳,待到再想细看时,车窗却已经摇了上来。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响应的动作就慢了些,站在车边的杜康却立刻意识到什么,对着邓父的脸色立刻变得柔和了。
“邓丰收同志,既然叫你了,你还愣着干什么。”他一脸鼓励而信任的笑容,朝这个以往连汇报工作时都不怎么正眼看过的下属友好地招了招手,“快过来,同我一辆车挤一挤吧。”
林惊蛰这边,审讯室外,同样前来“配合调查”的周局长(文物局副局长)靠在门外,透过小铁窗看着里头全无进展的情况,眉头紧皱。手上搪瓷茶缸的盖子划了又划,他看了眼时间,还是觉得不应该让这群人再拖下去了,靠干熬,这得熬到什么时候?林惊蛰到这会儿连上厕所的请求都没提过呢。
他摸了一台办公桌上的座机,给省城拨了个电话。
省城,王科长家中,江恰恰夫妇已经由饭店请客改为了登堂入室,且带来了一个相当精巧的小礼物。
王科长拆开礼盒眼睛就亮了,他拿出盒子里那台方方正正的大哥大,翻来覆去地看,又拉开天线,凑到自己耳边感受打电话时的手感。
这实在是很合乎他心意的小礼物。
“哎呀,你说你们来就来,带东西干什么。”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却又作势不肯收下,“这礼物太贵重,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江恰恰夫妇对了一个眼神,脸上都有笑意。齐清来前就发愁该带什么东西才好,按照他的作风,最好就直接给钱。还是江恰恰拦住了他,说这样太没趣儿,反从家里找出了这么个前些日子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稀罕礼物,谁知道一送,居然就送到了财神爷的心坎儿里。
江恰恰开口,声音温柔而有力,带起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王大哥,您这是哪里话,一点小东西而已,跟咱们的交情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王科长笑眯眯地把大哥大放回放回盒子里:“我在群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型号的机子,买下来怕是得好几万吧?这可不是什么小东西啊。”
江恰恰道:“甭管它值多少钱,都也只是个给人用的工具,您说是不是?”
王科长哈哈大笑起来,最终还是把盒子递给了坐在一旁的老婆,他态度变得热情极了,甚至还催促老婆道:“愣着干嘛啊,去去去,赶紧去给咱们齐老弟和弟妹倒杯茶来,就用我昨儿刚拿回来那盒雨前龙井。”
齐清心中蹙起的担忧一下子舒展了开,家有贤妻夫祸少啊。他这会儿对老婆已经佩服得不行,她不仅帮他跟这么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靠山搭上了关系,而且往后一次次关键时候的小意见,都起到了相当出色的成效。只要能跟这位手握命脉的王科长建立良好基础,齐清地产的发展必然会不可限量,甚至不需展望未来,单这一次的新规划,他们估计就能受益匪浅。
双方喝着醇厚甘香的雨前龙井闲聊磕牙着,周局长的电话便打了进来,汇报了这边不太理想的进展。
见王科长脸色不太好看,江恰恰敏锐地关心道:“王大哥,出什么事了?”
王科长捂着听筒道:“不太好办呐,说是事主已经控制起来了,但对方不肯签那份自陈。”
听到前半句话,江恰恰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跳了跳,但随即迅速掩饰住了不太自然的表情。她身边的齐清冷哼一声:“这乡下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啊。”江恰恰微微垂首,她以往也被公婆这样称呼过。
成功就在眼前,只差临门一脚,那批古董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王科长想了想,觉得自己对付一个生活在郦云这种小城市,家里还没有长辈会出头的小孩,估计问题不大,便大胆地吩咐道:“不用他自愿签字,要是实在不肯签,他按手印也行,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己解决。”
周局长那边松了口气,迅速答应了,电话挂断后,笑意重新回到了王科长的眉梢。他搓着手舒了口气,眼神悠长地望着桌上茶盏里澄澈的茶水:“这次应该能成。”
“那就提前恭喜您了,宝剑遇英雄,我还得恭喜我父亲的那批古董,终于找到了真正了解它们的好主人。”江恰恰脸上温柔的笑容看不出一点不对,一出口就是将王科长哄得通体舒泰的甜言蜜语。眼见将对方哄得眉开眼笑,再不是刚见面时那样爱答不理的模样,江恰恰趁热打铁,提出了来意:“王大哥,还有一件事,那块六号地……”
“哎!好说好说。”王科长笑眯眯地倒进了沙发里,“你明天带着文件去我办公室一趟,咱们再详谈。这会儿不说这个,来都来了,我带你们尝尝你嫂子的拿手菜。”
郦云市,闭目养神的林惊蛰突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同样混乱的争执逼近而来。
“我们邓局长说过了,一切程序都要按照规……”
阻拦那几人被团团围住挤了开,伴随着大门被踢开的重响,林惊蛰睁开眼睛,迎着刺眼的光线,就见刚才在家中碰过面的那位“周局长”迎面走了进来。
“赶紧的赶紧的。”周局长站在门边指挥,“赶紧按完赶紧完事。”
便有两人拿着一盒鲜红的印泥并那叠始终没有签字的纸朝林惊蛰走了过来,这两人对了个眼神,默契配合,一人按着纸,一人伸手抓住林惊蛰的胳膊。
“你们想干什么?!”林惊蛰双目一厉,抬脚便踹了过去,正中那抓手人的肚子。
“哎哟!”对方挨了一脚,吃痛地弯下腰,等缓过来,眼神立马变得相当狠戾。
“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等着!”他放了句狠话,又在一旁的同伴“正事要紧”的催促中,不甘地按捺住了怒火。
他重新抓住林惊蛰的胳膊,这次的力气用得格外足,啪的一下便将林惊蛰的手按在了印泥里,随即盖在了那叠纸的签名页上。
在行动受限的情况下,林惊蛰根本抵不过这一左一右的夹击,但他也同样不甘愿就这样让对方如愿,因此手掌按上纸张的瞬间,他的五根手指在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将那个原本清晰的手掌印瞬间拉扯得模糊不堪。
这样根本就不能用!方才被踢了一脚的那人越发怒不可遏,他拿着那叠纸看了又看,怒火不由自主地烧上了脑门。
视线锋利如刀地钉在了林惊蛰挂着嘲讽笑容的脸上,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一字一顿地说:“等办完了正事,我让你知道一时冲动是个什么下场。”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不知为什么突然安静许多的大门方向吩咐:“去!再打印一份,不!打印十份过来!我们慢慢来,让他一份一份地按!”
“呵呵。”只是他却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回答,大门方向,一道毫无情绪的笑声在他发号施令完毕后忽的响起。
是谁在看自己笑话?他眉头微皱,心中更加不耐,听到笑声后倏地转回头,就要给对方一些颜色看看。
可这个头转过去容易,再转回来就难了。
大门外,一张……不,数张他化成灰也不会认错的,以往只难得跟随他姐夫周局长去汇报工作时才有幸能遇上的面孔,毫无预兆地一齐出现在了眼前。
“打印什么东西,要十份那么多?”从未和他说过话的大老板终于第一次朝他开了口,他心中却一点受宠若惊也不敢生出。
杜康老早就想打断,却被方老拦住不敢开口,硬生生从头到尾观赏了一次表演,脸色已经狰狞到了极限,却仍旧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他对着屋里那个神情呆滞,显然已经被自己的出现吓得头脑空白的家伙,缓缓摊开了手:“给我也看看如何?”
这群叛逆又自来熟的年轻人争相扑上前来拍打他胳膊和肩膀,七嘴八舌地夸奖——
“哥们,你太牛了!”
“我他妈早八百年就想这样骂李玉蓉内装逼犯了!”
“就是,教的那啥jb英语,单词跟音标都对不上,还tm说自己是伦敦腔……”
一班的学生多少有点优越感,以往和其他班级的学生从不往来。胡玉怕林惊蛰从全是优等生的一班转到这群不太讲规矩的同学当中心理落差太大,赶忙想要驱赶。只是出乎预料,林惊蛰并未如同她想象中那样排斥或者厌恶成绩差的同学,面对大批调侃,他毫不怯阵,甚至还歪着嘴露出个不屑的神情来,抬起胳膊帅气地锤了为首那男生肩膀一拳——
“都快毕业了,我怕她个屁。”
那男生怔楞了两秒,笑容立刻真挚许多,抬手推开几个方才有意无意挡住去路的跟班儿,顺手将胳膊搭在了林惊蛰的肩膀上,这下语气是真的亲热起来了:“哥们儿,林惊蛰是吧,我叫邓麦,以后就是好哥们了。”
他个头高,皮肤黝黑,却因为五官立体的缘故,看上去反倒有种另类的帅气。林惊蛰哪能不认得他?邓麦未来在五班这群学生里算是混得最好的一个,这人从上学起就会来事儿,后来没再读书,也跟高胜他们似的出去瞎混。只是他没跟“大佬”,反倒开起了酒吧,做到最后郦云市临近的几个城市的酒吧几乎都在他名下。林惊蛰对他印象不错,因为这人重情,后头时常去探望胡玉。高胜判决下来时林惊蛰赶回来送行,邓麦提前了一步,还也跟他似的,隐瞒了胡玉去世的消息,叫高胜不至于走得那么痛彻心扉。
这一点,林惊蛰很感激。
有时他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没心没肺,总会由衷感到懊悔。那时的他难以接受自己被转到五班的现实,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抵触的姿态,他拒绝和这群印象中“不走正道”的同学们来往,也从未想过胡玉的心里会为此有多么难过。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高三年级到了这个时候,课业就几乎都是在复习从前学过的东西。林惊蛰坐在台灯下,将一本数学书从头翻到尾,极为迅速地阅读着。
他的手边已经摞起了厚厚的一叠书,各门科目应有尽有。
这一年高考到底考了什么,过去二十多年,他真的记不清了。但依稀中还有些范围的印象,无非就是些对一中学生来说,非常难,非常非常难的题。
上了一整天的课,林惊蛰完全没有感觉自己被触碰到那个“依稀的点”,指望老师复习估计是不可能了,他决定自力更生。
回家给停灵的外公上过香后,他就直奔新华书店,在复习区域一本本挑选,将自己的评价中最困难的那些全都买了下来。
一进高胜家门他就开始苦读。
任谁在放下了十几年后重新捡起学习,都会发现曾经深刻的知识统统被还给了老师。除了经常要使用的英文水平还在外,林惊蛰需要非常卖力,才能恢复对其他功课了然于心的掌控。
高胜连当天的作业都无能为力,蹲在一旁瑟瑟发抖:“咱能歇会儿吗?喊你来我家是为了吃饭啊!”
林惊蛰停下笔,皱着眉头回首看了眼他,笔帽敲了敲桌子,沉声道:“你过来,我给你讲讲这道题。”
高胜遥望他掌下压着的那本书上完全不在自己世界观内的公式,惊恐交加,只是拒绝的勇气却如何都生不出来,他下意识顺从了。
“你看这个三菱锥,de垂直平分sc…………”
林惊蛰讲题很慢,教导的同时自己也在复习,过了变声期后,他的声音变得比以往清朗,此时压低了一些,听得进门的胡玉都有些怔然。
高胜对题一知半解,又有一半的注意力落在林惊蛰的脸上。灯光下的少年人侧脸瘦削而立体,眼睫浓密纤长,他眉头微皱着,表情非常冷淡,却也非常好看。
高胜有一点懵,林惊蛰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他感觉陌生的气质。
那是一种不属于郦云市的气质,从今天一早去接人时,高胜就感觉到了,林惊蛰这一天对除了他和母亲之外的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冷淡。
以往的林惊蛰,虽然对人也很疏离,但和现在的状态绝对大不一样。高胜了解自己的朋友,深知林惊蛰其实是一个外表要强内里反倒自卑羞怯的少年,而今天,对方身上那种以前被努力隐藏仍不时露出马脚的畏缩彻底地不见了。
“都歇会儿。”胡玉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见林惊蛰并不因为一模的失利气馁,欣慰地端着两个汤碗进来。她将晚饭放在两个孩子面前时顺便看了眼林惊蛰正在为高胜讲解的书,有点疑惑:“这个资料,好像不是学校建议范畴里的吧?用来复习高考会不会难度太高了?”
林惊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碗,小脸盆一般大的面积里盛了山一样的饭菜,甚至横放了一大块蹄髈。
而高胜那一碗里,只有一小块带骨的蹄尖。
这年头普通市民生活质量不高,胡玉又没有正规教师编制,因此没有分到学校的房,日常福利也会相对差一些。高胜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母子俩就蜗居在学校附近一处租来的民居里,十分狭小,肉价于胡玉的教师工资相比较,算是很贵了。
林惊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中教师虽然编制有限,可胡玉已经任教多年,按理说怎么也该轮到了。只是去年年初,一中新交给教育局的编制名额里偏偏没有这个老教师的名字,高二时才接替离任英语老师入职的李玉蓉反倒位列其中。
当前形势比人强,林惊蛰心知赚钱刻不容缓,心中筹谋后才缓回不顺的气。面对胡玉,他脸色柔和得多,一面将大块的蹄髈夹成两半一面解释:“学校的复习卷和建议的教材题目难度都太低了,我觉得不太乐观。”
他正想将半块肉分给高胜,筷子还没出去,碗就一沉。高胜相当自然地夹给他半块蹄尖,随即开始就着剩下的菜狼吞虎咽。
林惊蛰愣了下,也给高胜递肉,高胜却把碗面一捂,侧过身去:“吃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胡玉也对林惊蛰自己找教材这事儿有点莫名:“学校的复习卷和推荐书都是老师们深思熟虑过的,你只要把那些看完,知识巩固就不会出问题了。”
她捡起书仔细地看了两页,眉头也微微蹙起:“这些都是题纲外的内容,不会被考到的。”
她从乡村长大,在临市师范毕业,一辈子也不曾去过更远的地方,理所当然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林惊蛰已经过了什么事情都据理力争给人分析的年纪,他更看中目的,索性框她:“我外公之前跟我说,省城群南一中的学生都用这套教材复习。”
群南一中!那是什么地方!
胡玉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如果说郦云一中对郦云市来说是位列第一的学府,那群南一中,就是群南省下辖最声名显赫的高中。群南一中每年的重本率,比郦云一中简直高出了五片大西洋。
这个名字让深知升学不易的胡玉一直以来都深刻敬畏着,她小心地捧着那本书:“你说真的?”
“还有这几套。”林惊蛰将自己翻阅过梳理出的那叠书也推了过来,“我们学校的进度好像和他们不太一样。”
那是可是群南一中啊!胡玉有些惭愧地想,能一样吗?
只是林惊蛰透露的消息给了她极大的启发,郦云一中每年的升学率和省城的高中区别那么大,原因会不会就是题纲范围太僵化狭窄?
她毫不怀疑林家外公的消息渠道,林惊蛰已经去世的外公大抵是她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儒雅最有文化,社会地位也最高的老人了,对省城的动向了若指掌那是当然的。
事关学生的前途,这问题一经深想,立刻变成了火烧眉毛的要务。胡玉连碗都来不及收,找来纸笔匆匆记下这几套书的名字,转头就跑去研究了。
高胜双手哆嗦得快要拿不住碗:“惊……惊蛰,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胡玉一走,林惊蛰又恢复成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他瞥了眼高胜故作抱怨的脸色,有几分的恨铁不成钢:“胡老师成天被李玉蓉指着鼻子骂,你从来没想过要为她争口气吗?”
高胜面色一变,玩笑的心态也收了回去,眼睛里透出由衷的痛苦来。
林惊蛰敲了敲桌子:“你还有心就好,过来,我给你讲讲这道题。”
这边即将踏入歧途的少年被一道激将法激出血性,江家,江润的母亲却被儿子带回来的消息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记过?!”
这几日江晓云连父亲的停灵仪式都没时间参加,一心忙活着为儿子弄保送,钱都已经送出不知多少了,这临近升学的当口,学校突然来个记过?!
开什么玩笑,保送是那么简单的吗?郦云一中每年就一个去群南大学的名额,多少家长抢破了头盯着呢,条件不知有多么严苛。除了品学兼优,获得市级荣誉外,学生在校的档案记录绝不能有任何污点才行。
江晓云连教育局那边打点市三好学生的钱都已经送出去了,记过处分一旦下来,这些就都成了泡影。
“怎么能这样!”江晓云气得心跳都险些骤停,“你们李老师钱都收了,她答应过会帮你的!”
江润嚎啕大哭,这会儿真绝望了。临到放学他还惦记着记过的问题,可李玉蓉一下课就跑了个没影,他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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