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佳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刚坐到飞机上的时候,小家伙一直乐,引得临位的阿姨实在喜欢,拿糖给她吃。而顾佳剥开之后,先送到顾浅云的嘴边:“妈妈,你吃。”
顾浅云笑着说:“妈妈不吃,佳佳吃吧。”
一边的女人忍不住夸赞:“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孩子的精力有限,没多久就打起哈欠要睡觉了。
直到飞机降落,顾浅云才叫醒她,可是仍旧困,被顾浅云抱在怀里,垂着眸子也不说话。
所以很安静,顾浅云坐在出租车上得以静静的看着窗外,这个阔别了七年的城市,再次撞入眼瞳的时候,就像硬生生镶嵌进来的。车子跑得很快,车窗打开,空气中有微微呛人的粉尘。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呼吸困难。
其实有许多次她是想回来的,她的爸妈还葬在这里,她想回来看一看。可是国外的生活并不是那么舒心,这些年她辛苦的赚钱养孩子,经济不宽裕,甚至出不起机票的钱。
一晃七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顾佳也已经长得这么大。
她们回到老房子,太久没有人居住,积了层厚厚的灰尘。
顾浅云先将窗子打开,让空气畅快流通。接着将床收拾出来,让顾佳去卧室里睡一会儿,小家伙睡了一路还是困得要命。
孩子一睡着,顾浅云才有更多的时间做事情。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熟悉的痕迹,那些反驳的旧事一股脑的涌上来,撞击着人的心脏,满满的旧事,仿佛痛彻心扉。顾浅云忍着流泪的冲动,专心做手里的事情。
可是,多年以前的事情还是如潮水一般涌来。顾夫人的声音奇异的在脑子里回荡,连带她的音容笑貌,通通浮现在眼前。她在厨房或者客厅忙碌的身影,影影绰绰。那时候她许多天回一趟娘家,顾夫人都会叫她留下来吃饭,最拿手的菜是糖醋鱼,顾浅云每次回来都会吃到……
一滴眼泪还是跌跌撞撞的滑落,顾浅云忍不住吸紧鼻子。有的时候人最害怕旧地重游,情感会被放大许多倍,变成折磨人的一种利器。
收拾好的时候已经下午了,整个房子焕然一新,又恢复了以前的面貌。
顾佳没有吃东西,从睡房里出来吵着肚子饿。
顾浅云这才想起来时间不早了,带她出去吃东西,顺便买些生活用品回来。
顾佳从来都不挑食,捧着一小碗牛肉面吃得津津有味。
顾浅云时不时帮她擦嘴巴,告诉她:“慢点儿吃不要紧。”
坐在窗前,一眼可以看到前面的商业街高楼林立。几年过去a城比以前更加繁华了。顾浅云想了下,从店里出来后直接打车去东帝广场。
很久没有跟季江然联系了,不过时常看到有关他的专访和报道,到如今公司规模不断扩大,事业如日中天,只是听说还是一个人……顾浅云想到这里感慨起来,当年觉得季江然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没有哪个男人比他更加的靠不住,可是不是。许多年前理所应当以为的那些事,原来通通都错了。
如果不是千帆过尽,如何知道生活原来是这个样子。
前台小姐联系之后,微笑着说:“顾小姐,季总让您上去,请跟我来。”领着她们去乘电梯。
“谢谢。”
顾浅云牵着顾佳的手上楼。
吴胜超在电梯门前等候,看到顾浅云带着孩子出来,笑着说:“顾小姐,季总已经在里面等你们了。”
那一扇大门打开,顾浅云打量办公桌后站起来的那个人。七年过去了,他几乎是没有一点儿变化,风华绝代,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季江影微微挑眉:“回来了?”低头看向顾佳:“这是你的女儿?长这么大了。”
顾浅云只是心酸,一种窝心的酸触。点点头:“是我的女儿,叫顾佳。”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说:“佳佳,叫姨夫。”
她没有让她叫叔叔。顾浅云觉得这些年过去了,这个男人仍旧只是一个人……就为了这份守候,也值当她永远把他当家人看待。
顾佳声音清脆:“姨夫好,我见过你的。”
“哦,你见过我?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时候见过我啊。”季江影已经笑着将孩子抱起来。
顾佳揽着他的脖子说:“我看到你在杂志上,妈妈指着上面的人说,那是我的二姨夫。我看到那个人就是你。”
季江影轻刮她的小鼻子:“原来你是个鬼灵精。”
聊了几句之后,季江影看向顾浅云:“晚上我请客,算为你们娘俩儿接风洗尘了。”
a城最高档的西餐厅里。
季江影将牛排为顾佳切好,小家伙吃得很开心。季江影刻意为她点了大份的甜点,告诉她吃不完带回去。
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郑方。
一切的人和事带着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带着热带雨林的潮湿和燥热,就那样窜进人的肺腑中。
每个人都像没怎么变,其实又都不同了。
郑方侧首看到,其实是上来跟季江影打招呼。
一下看到顾浅云,怔了下。瞳孔紧缩,嘴角抿紧后动了动:“回来了?”
顾浅云笑一笑:“回来了,看看我爸妈。”
顾佳这时候抬起头来:“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一句话,郑方便彻底僵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那个孩子,她叫顾浅云妈妈,小脸胖乎乎的,眼睛又大又圆,像粉嫩玉琢的小公主。
不自知的伸手去摸孩子的脸颊,弯下身来告诉她:“我是爸爸。”
“爸爸?”顾佳眼睛瞪得圆圆的,问顾浅云:“妈妈,他是爸爸吗?”
顾浅云缓慢的点点头:“佳佳,他是爸爸。”
之前季江影说过要给顾佳买礼物,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给她。这会儿伸手抱起她:“佳佳,吃饱了吧,来,姨夫带你去买礼物。”
西餐厅氤氲如水的灯光打在脸上,泛着似是而非的光晕。
郑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两个人平静的说话,全没了当年的歇斯底里。
“这些年你们过得怎么样?”
顾浅云也只是笑笑:“我们过得不错,佳佳很懂事,几乎不耽误我工作。”
郑方点点头,又问:“打算回来就不走了,还是住一段时间再离开?”
顾浅云是打算再离开的。
这里太熟悉了,怅然若失。哪里都充斥熟悉的味道,仿佛遍布每一个角落。
就连这家西餐厅也是,七年前两个人每隔几天都会来这里吃东西,这些通通算不得什么,只是就连求婚,也是在这里。桌上烛光闪烁,映红顾浅云的一张脸,那个年华的女子个个都好看,由其她这种五官精致的女人。郑方看着她,只觉得动容。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侍者推着鲜花和钻戒过来。郑方就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求她嫁给他。
顾浅云一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全场响起掌声。他将戒指套到她的手上,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她。那时候她真的是被感动了,以为生活的美好篇章由此开始,会一直延续到生命的尽头。
灯光迷醉,她仍是笑着。
那一端的女人已经起身走过来。
“老公,我们点的餐上来了。”
哦,这个女人就是郑方的老婆。顾浅云抬眸看她。
女人低头打量她,眼神凌厉。
郑方皱了下眉头,才像缓过神来。给女人介绍:“这是浅云。”又对顾浅云道:“这是方芳。”
顾浅云大方的伸出手来:“你好。”
女人极不情愿的回了句:“你好。”紧紧缠着郑方的胳膊:“老公,我们快点儿用餐吧,妈催着我们快回去呢。”
郑方看着顾浅云不说话。
顾浅云拿起手提包说:“不打扰你们用餐了,我先走了。”
她姿态优雅的走出去,一路不回头的走出去。
其实她早就知道郑方已经结婚了,只是不知道那女人长什么样子。看来不是a城人,以前没有见到过。也或许是见过的,不过已经忘记了。
季江影给顾佳买了很多礼物,还有漂亮的新衣服,哄着小姑娘咯咯的笑。
一见到顾浅云,甜着嗓音说:“妈妈,姨夫给我买了好多好东西。”
顾浅云看了看:“哇,真好。”又对季江影说:“太破费了,买这么多东西。”
“没事,小孩子高兴就好。”季江影靠到车身上,问她:“我抽一根烟可以吗?”
“抽吧。”
季江影眯起眸子将烟点着,吐了一口烟圈悠悠说:“很抱歉,没想到会碰到郑方。”
顾浅云说:“没什么,都过去了,又不是仇人,见面也是早晚的事。毕竟他是佳佳的爸爸,也没打算让孩子不认他。”
季江影若有似无的钩了下唇角:“敢不敢再勇敢一点儿?”
顾浅云怔愣的看着他。
季江影弹掉一截烟灰说:“我公司缺一个经理,近期要负责的项目就是与新成的合作,如果你想来,我可以跟人事部打声招呼。”他眯起眸子淡淡说:“别逃了,孩子比大人更需要稳定。”
顾浅云几乎一下就被他说得热泪盈眶,许多年前是这个人在对顾家伸出援助之手,许多年后依旧是这样。
她知道他的良苦用意。
是啊,逃避永远不是办法,这里才是她的家。
于是她逼迫自己勇敢起来,努力变得坚韧,即便付出超过常人几倍的汗水,也要将自己打磨成一颗发光又璀璨的珍珠。工作要做到最好,处事干脆干练,不断学习充电,哪里不懂,马上就去查去问。
在季江影的一手打造下,短短几个月她就变得不同,发髻端庄,着装优雅,七寸高跟鞋穿梭与无形硝烟迷漫的职场间,从容应对。
难得休息,带着顾佳去逛商场的时候很不巧的碰到了方芳。
两人的身份见了面多少有些尴尬,难怪方芳这样不友好。由其不当着郑方的面,说话更是尖酸刻薄。
哼了声:“顾浅云,别以为让你的孩子去郑家转一转,逗得老太太他们都欢心,你就能得到什么。说到底我才是郑家的女主人,你早就已经被扫地出门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休想利用孩子得到一丁半点儿。你这样的女人,看到就让人反胃……”
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将这段时间的不满通通倒出来了。
以为郑夫人将孩子接回郑家去吃几次饭是她暗中捣的鬼。
可是这个女人也真了不得,每次郑方或者郑夫人来接顾佳,她都跟着一副热切的模样,对她也是有说有笑,还表示自己多喜欢顾佳,每次都是抢着抱上车。转首竟是这样的一副嘴脸,难堪的话都被她给说尽了。
顾浅云微微一笑:“你这是恼羞成怒么?我是不是可以想成,这是弱势群体才会有的嫉妒表现?你不是看到我就反胃,你是憎恶自己在郑家呆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哄得开心。我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这个孩子是郑家的血脉,郑方的孩子,他们没有理由不疼她。而你这个正牌的女主人其实和我这个反胃的人没有什么区别,许多年前我也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是郑家的女主人。”
她领着顾佳转首离去。
听到方芳气得在背后直跺脚。
经过大家一番努力,不枉几个月来的辛苦加班,和新成的合作终于顺利达成。
为了庆祝这一次两集团的顺利合作,刻意举办了一场酒会。
顾浅云做为季江影的女伴出席,一身洁白如玉的曳地礼服,勾勒纤侬有致的身型,脖颈间只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发髻间一顶小小的皇冠,也是唯一的发饰。一颦一笑却足以动人心弦。更主要的是今天她是做为季江影的女伴出席,轻挽着他的手臂出场,就是最大的面子。到如今她完全可以自信的扬起头来,对着每一个人微笑。
多少人在背后说这个女人是浴火重生,华丽回归了,比以前要光彩夺目得多。都说这是郑方的损失,弃了一颗珍宝,捡回一粒砂,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浅云压低声音:“二少,谢谢你。”
季江影莞尔:“谢我什么,是你华丽蜕变了,没我什么事。”
顾浅云忍不住笑:“看来,我不愁给佳佳找一个爸爸了。”
“只管瞪起眼睛挑,接下来排队追求你的男人会很多。”
郑方和方芳迎面走来。
方芳又是温婉的一脸笑,伪装得有模有样。
顾浅云开始觉得她可悲又可怜,愚昧的程度竟然像当年的自己。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最知道,却要装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郑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浅云,跟季江影握手打招呼。
镁光灯不停闪烁,任谁都不会放弃这一幕,新欢旧爱的戏码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有让人津津乐道的本事。
最后郑方的目光终于可以明正言顺落到顾浅云的身上,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伸出手来:“顾经理,辛苦了。”
顾浅云香衣鬓影,笑的十分得体。
“不辛苦,应该的。”
郑方握着那一只手,仿佛是恍了一下神,迟缓的放开。
整个酒会华丽异常,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每一个人都在自在的谈笑风声。
郑方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跑出去抽烟。看到顾浅云竟也站在露天阳台上,扶着栏杆看城市的灯火霓虹。那灯光落到她的身上,依稀是一身的华彩,似从天上来。这一刻郑方由心底里觉出她的遥远,宛如隔了一光年,他不是他了,她也不是她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的伸出手,依旧只是触及不到她。
七年以后,他终于是懂得了,不是释怀,是懂得。懂得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纵使……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她。
顾浅云觉察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到他面色从容。
“郑总,你怎么出来了?”
郑方走过来,喝了酒,微熏。所以微微的笑着,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靠到栏杆上点着一根烟,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么?”
他问过的,早在顾浅云回来后他们的第一次碰面他就已经问过了。
“郑总,我很好。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是啊,我已经问过了。”郑方目视不知明某处悠悠感叹,他是问过了,可是他仍想问,这些年他都想问她。想问她过得好不好……
积攒下来的,不多问几次,只怕积郁在心中会成殇。
他终于肯看她一眼,垂下眼睑说:“浅云,对不起。”
顾浅云扬起嘴角:“都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而且谢谢你操办了浅浅的葬礼,听说这些年你每年都会去祭拜我的爸妈,我很感谢。”
所以她愿意让顾佳认下他这个爸爸,时不时回郑家看一看,左右郑家的人都很喜欢顾佳,疼宠的不得了。季江然说得对,小孩子要在关爱中长大才能长得更好。
郑方指腹用力,将燃着的烟火攥紧指掌中,他有一种冲想,想伸出手来抱一抱她。用力的拥抱她一下,或许许多年来的宿命也就清了。
其实人与人缘分浅薄,挥霍完了,就再也寻不回。
最后却只是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不想再婚,没想过再娶谁,是我妈病了,拿性命来威胁我……”他转身去看静寂又斑斓的夜空,唇角蓦然浮出一丝冷笑,仿佛是诡异的快意:“只是到现在她还没有给郑家生下孩子,永远不可能生下。”
远处一束烟火骤然盛开在天际,将整面天空映染得色彩斑斓,同时照亮人的眉眼,绚烂生花。那眉眼间的光彩,似从不曾这样明亮过。
错过的时光里,仿佛又看到一个人最好的年华。岁月不是喧嚣而过后的许多年,我们依旧只是那个眉眼青涩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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