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个顾家门庭冷落,来参加葬礼的并没有几个,有的还是看了顾浅云夫家的面子,也算是还顾浅云的人情来了。
顾夫人在山上给他买了一块墓地,花去不少积蓄,另一半顾浅云和顾浅浅帮着出了。总算将顾锦州安葬在那里……这对于他来说,又何偿不是解脱。在牢里的日子很难过,度日如年,身心都被拖垮了,时至今日才会狼狈的去。
直到最后一刻,拉着顾夫人的手,喉结滚动,仍没说出一句话来。嘴角干涩,起了一层水泡,这几天说不出是哪里疼,吃不下喝不下,受尽煎熬,越来越相信,或许这就是报应。生平做了太多坏事,报应来了,像这样挡也挡不住。盯着顾夫人看了很长时间,最后眼角滚落一滴浑浊的眼泪,看人的目光涣散,顾夫人看着他苦苦挣扎,似是十分痛苦,哽咽着说:“老顾,你去吧。”顾锦州手上一松,缓缓闭上眼。
当年那些事,到底没能说出来。
罪孽太深太重了,即便是死,也不会得到宽恕与原谅。就让他下九重地狱好了,当是偿还这一辈子欠下的。
顾浅凝也来了,这倒让人没想到。
她刻意从美国飞回来,就是为了来看顾锦州的笑话,他真的死了。晚年这样惨淡,可是不觉得他可怜。他活到这把年纪,日子也算赚足了。
顾夫人一转身看到她,怔了下,唤她:“浅凝……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爸爸。”
其实就是一块石碑,上面印着顾锦州意气风发时的照片,脸面圆润,对着所有人微笑。
顾浅凝缓慢的走近,清冷的看着那块石碑,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只说:“他不是我爸。”
在她心里是觉得他死有余辜的。
顾浅云眼眶有一点儿红,听她这样说,冲她发脾气:“就算你不是顾家亲生的,也是我们顾家把你养大,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没有一点儿良心?”
“良心?”顾浅凝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微微笑起来:“你们顾家人真的懂得什么叫良心么?难道你没有问问你的母亲,你爸爸这一辈子做过什么?”
一定恶淫满贯,不想也知道。人不能因为最后死了,就能把做过的错事一朝抹煞。每个人都终有一死,没什么了不起,不会成为脱罪的理由。
顾浅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顾浅云,掏出烟点上,平静的吸了两口,没等掐灭顺手扔在了石碑上。
这样一个不羁的动作成功将人激怒。
连顾夫人都开口说她:“浅凝,你爸已经死了,你有什么不能原谅他?毕竟是顾家将你养大,你这样是不尊重死者。”
“他活着的时候懂得尊重别人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死了之后让万民敬仰?”她的眼神和话语统统变得凌厉起来,盯得顾夫人仿佛颤了一下:“你的不幸,是你的懦弱找来的。别人的不幸,却是你的懦弱和自私造就的。其实你和顾锦州没有什么不同,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顾夫人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怔愣的盯紧她。这些天照顾顾锦州很辛苦,等到这一刻,将他安葬,全身的力气已经是被抽空了。再听到顾浅凝这样冷淡的话语,如同被狠戾的指控,那些她最不愿记起的陈年旧事。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顾浅云和顾浅浅手忙脚乱的过去扶她。
“妈,你怎么了?”
顾浅凝淡淡的扫了一眼。
车子停在半山腰,她是走上来的。原路往回走,天气晴朗,有一点儿燥热。她穿着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下山的路走的缓慢。
顾浅浅从后面追上来。
“你等一等。”
顾浅凝就真的转过身,嘴角有一点儿讥诮的痕迹:“怎么?你也想对我说教两句,讲一讲什么是良心?”
顾浅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觉得她可真是漂亮,越来越乍眼,竟像是拥有了巅峰的美貌,连气质都彰显得高高在上。蜕变得她就要认不出她来了,阳光下她的妆容那样耀眼,是秾艳的,神色却总是隔着一层的冷淡。顾浅浅也想变成她这个样子,以前蔑视她,不将她放在眼里,却不得不说,到了现在她期待自己可以变得跟她一样目空一切,无坚不摧。
顾浅凝皱了下眉问:“没话说?”她转身要走。
顾浅浅又叫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站到路旁那片浓荫下,挡去一半的暑意。
顾浅浅开门见山:“其实我一直都在找你,可是联系不上你了。有些关于安子析的话我想跟你说。”
顾浅凝好笑:“你跟她不是一伙的?”
顾浅浅尖锐的指甲抠进肉里,那样疼。
恶狠狠的说:“我现在最恨的人就是她。”她没说什么原因,其实很多,又说:“当初季家和顾家解除婚约,我想一定是安家在捣鬼。没人知道你和爸的事,只有安子析,她说有了那个,就能顺利解除你和大少的婚约。后来安桐真的去了家里借着这个来威胁爸,最后替换了你大少奶奶的位置。还有,你第一次从外地回来,我去别墅闹,也是她出的主意。一直以来,她都在跟我煽风点火,说顾家之所以会垮掉,是你联合大少暗中搞鬼。就连上一次爸对媒体公然污蔑你,也是她一手安排的,注意是她出的,最后媒体也是她找的。她安排好了一切,所以顺当的不可思议。要是凭借我们当时的力量,怎么可能办到。”
有些事她明明白白的知道,有些却是联想出的,才越发觉得自己傻。安子析那样的心机,根本不是真的对她好。有了一些脑子,才慢慢想起来,当初顾家的轰塌,就是安家捣的鬼。这么久以来,她都是被安子析当枪使唤了。其实只一认清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并不难想到。
怪只怪她一直那样天真那样傻,对她一点儿小恩小惠收卖,深信不疑。
顾浅凝遁着她的话想,当时季家跟顾家解除婚约,接着顾浅凝和顾锦州那点儿谣传就在网络上沸沸扬扬。如果按顾浅浅的说法,当时那些事只有安子析知道,还能以此要挟顾锦州的话,那件事也该是她做的。
她不动声色的想完,淡淡的看向顾浅浅:“你既然遭遇了同伙的背叛,那么恨她,怎么不去报负她,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浅浅咬牙切齿的说:“我做梦都想杀了她,可是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原来段存喜欢安子析,如果我真把安子析怎么样,他一定不会让我好过。更重要的是,她是季大少的妻子……”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怎么敢。
不过她认定顾浅凝一定可以,她似乎没有什么是不敢的。这么多次劫难当头,哪一次不是被她轻轻松松的化险为夷?!
她觉得对付安子析,没有人比顾浅凝更合适了。
顾浅凝想了一下,只说:“有时间再联系。”
顾浅浅点点头,把手机号码告诉她。
顾浅凝从山上下来,离车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阳光在季江然的白色衬衣上落下淡淡的影子,一并爬满他的发梢,乌黑的头发呈出耀眼的颜色。眉舒目展,俊朗无边。本来斜倚在她的车身上抽烟,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慵懒的一抬眸,侧首看过来。
就是这一眼,眼风带一点儿凌厉,面无表情,可是看的极其认真,如同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刨开来看她。想看尽她的不同,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她有什么样的变化。
顾浅凝摘掉太阳镜,眼皮冷冷一抬。
“二少,好巧。”
季江然转过头来不看她,淡淡的抽了一口烟。
闲散的姿态都没怎么变,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是巧,我笃定一个人会来这里,跟过来,守了近一个半小时,怎么会不巧。”
顾浅凝跟他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的,离开之前,两人勉强算相处和睦,否则不会一而再的睡到一张床上去。
只是后来她要离开,而他正赶上那两天寻花问柳,忙的不可开交,离开的时候连招呼也没顾得上跟他打一通。
顾浅凝说着抱歉的话,将当时的苦衷顺带也说一说。
这样一听,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他们本来就没有关系,需要的时候就睡一觉,各取所需,下了床两不相干。何去何从,都与对方无关。
顾浅凝坦然的觉得,当时那种情况,他本来就没有义务出手相助一样。
就因为这一句没义务,顾不上,季江然将燃着的烟火狠戾的揉碎进常心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每天都是这么毫不在乎的过来的?一个两不相干,就把他打发了?就把两人的界线划清了?
“顾浅凝,你说我们没有关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竟说我们没有关系?”他将话语咬得很重,几乎一字一句。
顾浅凝走过来,反倒笑了,很轻松:“二少,你这是何必呢,好好的说话就恼起来了。其他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再说,我们真的有没有关系,二少不是最清楚。”重新戴上眼镜,准备去抠车门。
那一只手一下被他扣紧,紧紧的攥进掌心里。
“是啊,我不听外人说,还是觉得你跟我有关系。”
顾浅凝仍旧只是笑着:“二少昨天那个女伴长的真不错,去年好像是见过吧?”她拿老熟人的口吻:“没想到二少还挺长情。”
林嫣然她是见过的,去年她才从外地回来,跟季江影一起参加酒会,当时季江然就是带着林嫣然出席的,不过林嫣然可能没有看清楚她。
季江然怔了下。
顾浅凝的手已经不着痕迹的抽出来。
季江然想再伸手,却变得无力起来。如同受了她一计重创。这个女人他了解,像玉石,掷地有声。一个男人肯对她全心全意,她都不见得会心动。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她这样打他的脸。
于是,只拿他的话当笑话听。或许她真的从来不认为自己跟他有关系。他习惯逢场作戏,实则她也很擅长。所以他身边站着谁,将她拿起还是放下,她都觉得不痛不痒,只怕他真粘上来了,她才觉得烦。
季江然肺腑中挤出一声笑,风水轮流,这就是报应。
他要像一个女人缠着他那样,没脸没皮的去粘她。
顾浅凝一下楼又看到他,门童正打开门请他进来。
顾浅凝看到,觉得头疼,转身就要避开,才出电梯,一切都还来得及。
没想到季江然眼尖,已经出声唤她:“跑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的声音有点儿大,酒店大堂空旷,听起来格外明亮。几位客人连带大堂的工作人员都闻声看过来,索性顾浅凝戴着太阳镜,只看到小半张脸。
顾浅凝感觉被这样的公子哥关注,也是件很丢脸的事。太阳镜没有摘,转过身来:“呦,二少,好巧。”
季江然挑起眉毛:“你不会换个成心一点儿的台词,在墓地和酒店说一样的话合适么?”然后他笑:“我从墓地一路跟过来,在楼下等你换衣服,补妆,能不巧么?”
这世上再没有比处心积虑更能赶巧的事了。
“一起吃饭?”
顾浅凝马上说:“不了,我还有事,二少找别人吃吧。失陪。”
她那样从容又坦然,真的只把他当成一位故人待,而且还是位完全没有优待的故人。
她走过去,他嗓音低低的说:“顾浅凝,我很想你……”他是真的想她,看到了,才更觉出想。
顾浅凝只当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径自出了酒店大堂。
季江然也不保证她就真的听得到,声音那样小,不自知地喃喃出声。
顾浅凝自己去吃东西,找了家烤肉店坐下来。这个时候吃这种东西按理说不合适,不过包间内冷风开的很大,所以很不舒服,一点儿汗都没有出。
她一个人慢慢吃,就是有这样的习惯,思考事情的时候就找一家店坐下来,独立的包间很安静,找点儿事情做,也不用傻傻的坐在那里,让人一眼看出心事重重。
味道很鲜美,入口不腻,就着冰镇啤酒一起下腹,爽快的不得了。
吃到一半给顾浅浅打电话。
“你不如约安子析见一面,以前关系那么好,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顾浅浅握着电话有一些激动,没想到顾浅凝这么快就会打来电话。
这个时候,自然什么都肯听她的,顾浅凝告诉她怎么做,她就不停的点头,然后说:“好,好,二姐,我都听你的。”
最后顾浅凝挂了电话,又让服务员拿来两瓶啤酒,一个人全喝下去了。
顾夫人被送到医院,没什么大事,医生只说是这段时间太操劳了,休息一下就会没事。
而且她有点儿营养不良,告诉回家之后好好调养。
顾浅云心里怪顾浅凝。絮絮的说:“没想到她现在变成这副德行,以前没什么本事,总不至于这么冷漠,你看她现在,对我们是什么态度吧……”顾浅云怀疑她变得蛇蝎心肠。
顾夫人静静的躺在那里不说话,或许顾浅凝知道什么了,所以才会这样恨她,这样恨顾家。
在顾浅凝的心里就像有一口怨井,怎么填都填不满的样子。现在顾锦州死了,她仍旧一脸冷漠,懒得多看她一眼。
顾浅云看顾夫人不说话,拉着她问:“顾浅凝今天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我爸怎么了?不就当初污蔑她一下么,也因此坐牢,连命都搭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顾夫人只说:“她心里怨我。”
顾浅云再问,她就不肯多说了。
没在医院里住,回家去修养。顾浅云走的时候给她扔下几百块钱,告诉她:“每顿饭多加几个菜,现在浅浅不是也往家里拿钱么,不在乎那几个钱。”
不过是顾夫人这样说,顾浅浅除了顾锦州举行葬礼的费用出了一部分,平时一分钱不会往家里拿。她花钱太大手大脚了,用的穿的都是名牌,买起奢侈品来一点儿不含糊,再加上不低的房租……况且她还要的买车,连自己都觉得拮据,哪里真会拿钱回来。
顾夫人就是这样摭掩着,怕顾浅云知道后又打电话骂顾浅浅,到时候她一定没头没脑的回家里闹。
这段时间她实在感觉太忧心了,也无心应对那些。
顾浅云一走,她将床头的抽屉打开。拿出那张泛旧的照片细细的看,小小的脸,笑容甜蜜,仿佛无忧无虑。
那些飞逝的时光像琥珀里细碎的斑点,看在眼里那样清析,永远无法剔除。
她干瘦的手指细细的摩挲,一遍遍的抚过那两张脸庞,心里又疼又软,真的是万箭穿心的痛触。
顾夫人紧紧的咬着唇,还是呜咽出声,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到上面。
哽咽着喃喃:“你活的好不好?”
灯光迷醉,舞池中各色各样的年轻人放纵摇摆。
即便是不相识的两个人,洋溢着热切的笑容也能跳一曲贴身舞。
她穿黑色的紧身裙,踩着同色的高跟鞋,足有十百米高,露出均匀修长的腿。腰身纤细灵活,全身哪一处都是软的,水一样,妖艳又性感地随着舞曲肆意摆动。长发烫出的大卷,像个吉普赛女郎,这样冷的一个人,化的却是明媚的桃花妆,动一动嘴角都是滟滟风情。
季江然眸子冷冷的眯着,锐利的盯紧舞池不放,那一群人晃得他心烦意乱,因此周身的气流也越发的低靡。
冷意寒彻人心。
跟小孩子斗气似的,看她在那里媚眼如斯,冲其他男人没心没肺的笑着,他随后打电话将女伴招来。
顾浅凝若无其事,甚至没什么兴致跟他多说话,放下杯子去跳舞了。就像一条蛇似的,跟眼前人身体若有似无的碰触,直在季江然的心里点着了一把火。
林嫣然被他叫来,又不见他说话,修指紧紧的捏着手里的杯子,看似懒散的靠在沙发上,身体仿又绷得很紧。一个姿态维持太久,只怕微微一动,他身体里拉紧的深弦就会砰然断裂。
于是,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二少……”
季江然微一颌首,将杯中腥红如血的液体一饮而尽。有一滴从嘴角滴落,被他抬手抹去。
视线盯着舞池中晃动的男女,拉起她:“去跳舞。”
林嫣然的手腕被他扣在掌心里,很疼,像把她的骨头都要捏断了。而他浑然不知,只大步向前。
跟在他身边这样久,从不见他跳过舞,这样的场合倒是时常出入,但每次都是喝酒聊天,不论场下多热烈,都只是纹丝不动。能看出他的性情是很板的,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或许是职业习惯,其实内敛深邃,又要有这样的业余生活来丰富人脉。
有的时候林嫣然有一种错觉,他是否真的喜欢?
可他就是习惯在这样的场子里混迹,a城但凡称得上星级的酒吧会所,哪个不给季二少留个雅座。
再拥挤,只要他进去,无论多晚,总能享受到最好最周到的服务。
他的身份就是金卡,就是vip,谁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这一次却是第一次拉着她跳舞。音乐的节奏有些快,是欢快而狂野的,林嫣然并不是常跳舞,有些跟不太上。起初身体也很僵硬,哪里都很不对劲。可是季江然跳的很好,仿佛是混然天成,他做什么都能玩转自如,游刃有余,足有让人咂舌的本事,林嫣然想不出有什么是他不在行的?
他的肩膀撞到她的背上,用了些力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顾浅凝的身体蓦然前倾。
被舞伴伸手扶在腰上。
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顾浅凝斜眸睨他,只说:“谢谢,没事。”
竟然都是刚刚好,音乐极速转换,放了一首慢歌。可是没有人觉得惊诧,每一个都是应对自如。身体安静下来,随着音乐放慢放柔,男人女人迅速靠拢在一起,绅士又亲昵,如风摇摆。
这一种林嫣然真的不会跳,尴尬的看着季江然:“二少,这个我不行。”
季江然抿了下唇角,眼风扫过来:“你去休息吧。”
不等林嫣然走出舞池,听到抽气与燥动。一转身,不可思议的睁大眼。
季江然几乎是抢夺性地伸出手,扣紧顾浅凝的肩膀一下转过来,不给她任何挣扎反抗的机会,已经倾身吻上她。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扳紧她的下巴,深长扎实的吻着她。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画面有一刻仿佛是静止的,所有目光聚集来。
季江然狭长眼眸骤然眯紧,死女人,竟然咬他。
嘴唇裂开了,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淌下来,顾浅凝几乎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秀眉皱了下,眨眼,口中即是腥咸,他咬了回来。
又湿又痛又咸的一个吻,别人是如此看来。他们却像两只撕咬的兽,带着尖锐的戾气,咬住了就不松口。
离得这样近,反倒看不清楚一个人的脸,只有睫毛在眼前忽闪,影影绰绰的。
顾浅凝一伸手,到底还是推开他。
看到他的唇齿腥红,呈现出一种极至的妖娆,其实很魅惑,他那张脸本来就生的漂亮。她也一定不比他好,拿手背擦了下,大片的红。他下口直比她还重。
神色淡的不像样子:“幼稚。”
季江然眸色已经十分浓重,紧紧的眯起来,波涛汹涌,暗流涌动。那样子哪里是他,他从来都将自己掩饰的很好,季家的二公子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远近闻名的遇事三分笑,从来都只是从容不迫。此刻却是十分冷淡的,阴森得恐怖,是她终将他心里的兽唤醒了。
他是想压抑的,二十几年贴着封印沉睡在那里,她不安份,偏偏来他心里捣弄,如今终于将它唤醒,惊蛰了。
看得顾浅凝也是悚然一惊,她看到的不仅是戾气,还有杀气,吞噬而毁灭性的。一般的男子再性情狂燥,也不该如此。
她转身就向外走。
穿透人群,一层一层的拔开,快速出了酒吧。
下雨了,来的时候就起了风,天黑着,即便暗沉也不觉得。可是这一刻狂风不再,大雨瓢泼似的洒下来。
顾浅凝没有管,直接冲进雨中去提车。
她的步伐很大,速度也很快,可是不及他。
他怎么追上来的?
顾浅凝竟没有听到声音,他就已经将人扯到怀里来。是雨声太大了?影响到了她的听觉与判断力?
雨水将他蓬松的头发打湿,顺着线条冷硬的脸颊往下淌,他半眯着眼,薄唇紧紧抿着。面无表情,即便隔着层层雨幕,还是看出阴郁与冷漠。
那只手只管紧紧的钳制住她,跟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似的。他估计是被气坏了,竟有了种人被魇着,醒不来的那种魔障。
顾浅凝的头更疼了,何必要来招惹他。
可是她又似乎没做什么,来跳舞碰到他,一定是他跟来的。
他有换女人的习惯,她也没有攥着一个男人不撒手的喜好。不想再与他纠缠了,自然要结束许久前的那种关系,她不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再没几天,就要离开了。
于是躲开他去跳舞,结果他就招来女伴,结果还要演变成这样,怎能不说他幼稚?
现在她咬掉舌头,后悔了。
他脸上没有稚气可言,半点儿耍脾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淡得可怕,让人想要屏住呼吸。
哪里想到会变得这样麻烦,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二少……”她想说一句服软的话,让两人不用这么僵持。
季江然已经开口:“以后我只爱你一个人,睡你一个人,你敢么?”
她不敢!
顾浅凝摇头:“不,二少,你千万别这样说……”
被他倾注全部精神去爱,将是件十分恐怖的事。一个极其成功的男人,说明在做某一件事情时是十分专注的,很多时候都有一各偏执,但如果爱一个人到了偏执的程度那将是一种灾难与毁灭。会像狼咬紧猎物的脖颈大动脉不肯松口一样,稍有挣扎,就让他觉出是在反抗,不论是不是真的,他都宁可吞进腹中。碎也要碎在自己的怀里或者掌心里,是他这种人一惯的作风。
其实他风流成性,走马换将是好的,上帝在造人的时候一定也是觉得这样最得当,每个人分一点儿,没有多少真心与用心,反倒可以相安无事,只怕他真的爱上一个女人。
顾浅凝做梦都不想成为被他特别看重的那一个,他这样说,实在吓坏了她。
“二少,你别开玩笑,我不敢。”
“你不敢,我敢。”他捞紧她,哪里也去不了。他说:“顾浅凝,是你自己找来的,我没想这么盯紧你不放,我找其他女人来分散注意力,就是不想对你那样看重。心思和目光都不要太专注,彼此都有喘息的空间。”陷下去他也怕,比谁都怕,“都松口气不好么?既然你学不乖,那我就看紧你。这样你会不会满意?”
他以为她这样是在闹脾气报复他么?
“二少,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是在争风吃醋……只是我这个人飘摇不定,便不想跟任何一个人走得太近。而且以前的关系结束了,再把它固定化也不见得就合适。”
可是他已经不打算放手了,眼眸腥红,根本不肯听她的话,重重的一字一句:“来不及了,从现在开始,我只有你一个女人。可是,如果你心里不是这样全心全意待我的……”他狠戾的眯起眼:“顾浅凝,我会让你不得好死。”他拍她的脸:“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大雨下个不停,打在酒店的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响。
听得顾浅凝一阵阵的心烦。
冲了茶水坐在沙发上暖身子,洗过澡了很舒服,搭着一件浴巾蜷缩在那里想事情。
早知道会激发这样不可收拾的矛盾,再见他,不如逢场作戏,哪怕相见欢的投进他的怀里,不过就是睡几觉,最后她拍拍屁股走人,一切还都能回到原点上。
连季江然自己都说了,他是没想着专注的,这样其实很好,就像他所说的,给彼此留有喘息的机会。
可是,顾浅凝现在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说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季江然的眼神实在可怕,稍有忤逆他真会要人的命。倒不是认为他真的可以杀了自己,但是,树立季江然这样的冤家,绝对是不理智的。
以为躲得远远的,视而不见就是好,没想到反倒被死咬住不放。
她撑着头,想将那一头烦恼丝都一并扯下去。
林嫣然独自在酒吧里坐了很久,把季江然点的酒水喝得差不多了。才有勇气坐上车去他家找他。
他住哪一栋别墅她知道,不确定会回去,只是碰运气,见灯亮着,抓了一把零钱给司机,就摇摇晃晃的去按响他家里的门铃。
她追出来了,站在酒吧门口的廊檐下止步不前,看到他在雨中拥吻她。顾浅凝攥起拳头捶打他的胸膛,一下下的,很大力,可是他没有放开,最后反倒把她压到车身上……她从没见他那样失态过,像要把一个女人吃进肚子里,吻得那样用力,看着更像是两人的一场格斗。
大雨哗啦啦的响着,什么都听不到,她猜顾浅凝的妆一定已经花掉了,可他仍旧一寸寸的吻在她的脸上。
那样的画面就像一场质地不清的电影,雪花沙沙的响着,连人物对话也是沙沙的。
他几乎是冲着她吼出来:“就算下地狱我也拉着你一起,这辈子你别想……”
看来是顾浅凝说了什么,将他给激怒了。
季江然打开门,已经换过衣服,头发蓬松干爽,穿着舒适的家居服。
客气的请她进来,等她坐到沙发上。才说:“不好意思,走的太匆忙,把你落下了。”
林嫣然喝醉了酒,一张脸跟桃花一样红。摇了摇头:“没事。”
季江然给他倒了一杯水,修指握着杯子,越发显得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林嫣然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恍神,傻傻的问出来:“季总,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季江然十指自然交握,坐在她对面。
“我们是好朋友,以后还会是。”她没必要欺骗一个小丫头:“你不是已经毕业了,有自己的创意我会给你出资。”
林嫣然摇头:“我不要这些。”她跟着他,也不是贪他的钱,哪怕他一毛钱都不给她。
季江然没什么表情,只说:“除了这个,别的我给不了。”
“你是真的喜欢她?”
季江然不耐烦:“还有事么?没事让我司机送你回去。”
他已经站起身去打电话。
林嫣然站起身,过来抓上他的衣袖:“二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默默的跟在你身边。”
季江然拂掉她的手。
“你喝多了。”他不想跟一个醉酒的女人纠缠不清,眉头拢紧,已经给司机打了电话。
林嫣然站在那里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他不会当一回事,他不知道这样打发了多少女人,如果女人流一点儿眼泪,就能让他回心转意的话,哪里会有她。
“二少……”
季江然转过身:“以后别再来我家里。”
林嫣然盯着他冷淡的眉眼,知道她的纠缠将一点儿温情与暖意也葬送了。
季江然转身上楼,把她一个人留在客厅里等着司机来接人。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拉开窗子,清新的气息拂上面。他掏出一根烟点着,对着窗口吐烟圈。他已经说了,从今天开始只专注一个人。
他不想的,从来都不想,最恐惧的就是这个。所以女人一定要很多,乱花渐欲迷人眼,让他认不清其中任何一个最好,他需要视角迷乱。
可是来不及了,他没想过很爱她,可是他的心已经认上她了。他努力了这么久,她稍稍一忤逆,就将心底的兽唤起来。
原来,找再多的女人也不可以。
不是女人就能取代女人,她只能是她,不能是任何人。
季江然现在终于是认清了。
那些糊弄自己的小把戏,找来一些女人来跟自己的心玩障眼法,竟觉得可笑。
安子析没想到时至今日顾浅浅会给她打电话。
怔了下,回房间里接听:“浅浅,你有什么事吗?”
顾浅浅跟以前一模一样,叫她“子析姐”然后说:“子析姐,我想跟你说点儿事,我们见一面吧。”
安子析自然不会想见她。
于是说:“浅浅,我现在挺个肚子出门不方便人,我要是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
顾浅浅天真的说:“子析姐,你要是不方便出来,那我去季家找你吧。”
安子析烦燥的一皱眉,勉强笑着:“还是我去找你吧。在哪里见面?”
“我家里吧,我一个人住,而且有电梯,你可能直接上去,说话也方便。”
安子析没用季家的司机,而是让安家的车过来接她。最后直接去了顾浅浅那里。
顾浅浅在楼下等她,把她推上去。她住二楼,可是有电梯,直接到门口。
安子析看这里的环境不错,不知道她怎么有钱支付得起。不是说早就和段安一刀两断了,难道她又靠上了别人?这样一想,顾浅浅还真是好本事,看来顾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顾浅浅推着她进门,问她:“子析姐,你这双腿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站起来了,如果永远站不起来也没办法,不过现在总算适应了这样的生活。”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顾浅浅给她倒了杯水。
坐下说:“我看到顾浅凝了,她回来了,而且听说二少在酒吧里强吻了她,我想她又重新得宠了。想跟你说一下,怕她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一听到顾浅凝回来了,安子析一定很不开心。才平静了一段日子,没想到她还有脸再回来。
可是,也不是多怕她。她一定进不了季家的门,季江然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而且现在她在季家的地位也不是哪个人随随便便就能动摇取代的。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些得意洋洋的想。岂不知那个动作有多刺顾浅浅的眼,她将她害得那么惨,还装模作样,自己却宛如贵妇人的华丽模样。
顾浅浅顺了几次气,才努力保持平静,没有跟她撕打起来。
安子析说:“回来就回来吧,腿长在她自己的身上,我们也拿她没办法。不相信她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地的大事来,说到底还不就是个不值钱的女人。”
两人聊了一会儿,听到没别的事情了,安子析就要回去了。
“浅浅,子析姐现在这身子实在不方便。你以后要是有事,就直接在电话里说吧。”
“我知道了,子析姐,这次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顾浅浅将她推出去,本来上来的时候让司机在楼下等她的,却已经不在原地了。打电话给司机,说是之前一个人从楼里出来,打发他先走了,说是她让的。
司机没多想,驾车离开。
安子析不知道是哪个人在恶作剧,可是没多想,又把司机叫回来。去小区外面等他,由顾浅浅推着过去。
这时顾浅浅手里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副焦急的模样。
“啊?大姐,你说什么?妈病了,好好我马上就去医生。”挂了电话,一脸抱歉:“子析姐,真不好意思,我妈晕倒了,我得赶紧去医院,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车没事吧?”
安子析说:“我没事,你去吧。”
顾浅浅招来一辆出租车当即离开。
安子析摇着轮椅到前面去。
忽然一辆车子直中她驶来,实则车速不快,只是感觉凶险。否则她怎么会有避及的时间,条件反射的站起身,本能的扔下轮椅跑出去。
那车子并没有撞上来,在靠近轮椅的时候停下了。
司机慌忙的下车,一脸忠厚相的男人。不停跟她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刚才我在打电话,没注意前面有人,实在不好意思……”
安子析吓坏了,这一会儿心口仍旧跳的厉害。
“你没长眼睛?开车不好好看路?”
司机一个劲的点头认错,并没有撞上,安子析虽然一肚子火,也不敢再站下去。司机很快会过来,也怕有其他人经过,打发那人走,马上坐了上去。
惊慌的四处查看,索性没有人,她才吁了口气。摇着轮椅去一边等车。
顾浅凝跟顾浅浅在咖啡店里碰头。
顾浅浅先到一步,等顾浅凝一坐下,问她:“拍到了么?”
顾浅凝悠闲地点了一杯咖啡,把dv拿给她看。
顾浅浅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天呢,原来她站不起来真的是装出来的。”
这要是让季家知道了,会怎么样?
顾浅浅心脏急速跳动,所有兴奋都写在脸上。
“二姐,你怎么知道她是装出来的?”
顾浅凝抿了一口咖啡:“看一个人的品质,就能猜出一个人会做出什么事,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安子析不是那种会拿命来护别人的人,而且许久前,她谈及此事的时候,她目光闪烁了一下。
顾浅浅对上她的目光,退缩的收回来。她这样凌厉,一定也将她从始至终的心思看穿了。何况她掩的远不如安子析深,就像那一次的车祸,全城没有一个人觉得是有问题的,可顾浅凝偏不信她。
顾浅凝看时间,不想再坐下去。告诉她:“备份一下收好了,等到机会到了,送去季家就行了。”
顾浅浅兴奋的点头。
顾浅凝又接着泼她冷水:“别指望用这一个就想置她于死地,安子析辩解的能力一定让你想不到。况且她肚子里还有护身符,再收集一些吧。”
顾浅浅又蔫下去,只问她:“那还有什么办法?”
顾浅凝拿上包。
“想想再说吧。”
门打开,顾浅凝踢了鞋子进来。抬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她把包丢过去,砸出响。
“你怎么总是随意进我房间?”过来看他一眼:“他们怎么就放你进来?”
季江影视线仍旧放在文件上,没有看她,冷冷道:“以我的名义开的房,他们凭什么不让我进来?”
顾浅凝才坐下,他伸手捏紧她的下巴:“不去招惹季江然,你会死么?偏要闹出点儿事来,你才高兴是不是?”
他淡淡的眯着眼,吐出的气息都仿佛是冷的。
顾浅凝下意识皱眉,拔开他的手。
“你那个弟弟烦死人了。”
还用得着她去招惹他么?他自己就会缠上来,菟丝一样。
季江影已经站起身,不等她回卧室,捞上她一侧手臂硬性将人转过来,盯紧她的唇齿。
“被他盯上,真的可能会被她咬死。你要得起么?”
每一个男人来袭的时候,他都说她是要不起的。
顾浅凝浅笑连连:“大少,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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