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凝窝在沙发里睡着了,盖着薄毯躺在的那里,睡得很沉,光影明灭,她整张脸也是时明时暗,像初春的天。
音频开着,效果出奇的好。故事接近尾声,配乐亦是肝肠寸断,整个空间氤氲响彻。
难得季江然熟悉,胡伟立的《雪千寻》,那样忠贞至死的一无返顾,画面人物秾艳似一枝桃花,令人目眩神迷,他的视线定格,眼眸骤然眯紧。下一秒掀起盖在顾浅凝身上的毯子,对折的一小半原本压在她的身下,险些将人一并掀翻在地。
“顾浅凝,你起来。还能安然的睡觉,想等的人终于等来了是不是?”
顾浅凝被惊醒,一手膛到茶几上才不至于跌到地板上。
季江然凛冽的欺身靠近,将她困在臂弯里。从晚上不慎遇到他就开始发疯,到现在不仅没平息,反倒变本加厉。只是没了旁人,连温和都不屑伪装,咬牙切齿的盯紧她,像要将她拆骨入腹。
顾浅凝才坐稳,一个他灭顶压下。
“你想干什么?还给我一巴掌么?”
“打你?我想杀了你!”季江然冷笑:“怎么,当着某些人的面说你是我老婆,让你心里不痛快了?伤心难过了是不是?”
顾浅凝心底一股绝望不自知的迸发出。
忍不住闭了下眼睛:“季江然,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她又淡然起来,冷眼睨天下,这样的淡薄荒凉进他的心坎里,也难过进心坎里。
季江然焦燥难安,一伸手掐住她:“有意思,怎么会没意思。只要跟你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我都觉得有意思。你想爱的人是谁?你觉得一个有老公有孩子的女人,哪个男人会想要?”他讪笑:“你别做梦了,红杏出墙这种事我劝你想都别想,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出不了这个门?”
他那样狠戾,眼眸腥红,几乎是一字一句。
顾浅凝茫茫然的回视他,轻声轻淡:“你觉得我会怕?”
她现在看似行走自如,何偿不是被禁锢在一座有他的城池里,跟坐牢有什么分别?她被他划地为牢了,至于是否出得了哪个门,在她看来没有不同。
季江然森冷的眯起眼,只是恶狠狠的笑着:“我知道你不怕,你们做特工的都是疯子。他呢?他死了你怕不怕?”
顾浅凝当即说:“你敢。”
季江然心叹果然,他的心弦收紧,硬生生的勒进最柔软的那块心房里。喉结动了动,他声音沙哑的说:“没什么我不敢的,不相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愤然走掉了,比她当晚从包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还要愤慨决然。
将门甩得很响,仿佛带着回声。
顾浅凝手腕被他掐疼了,变了色,乌青一块。她安静的坐在那里没动弹,怎么变成这样的?
有一段时间其实她是十分感激季江然的,纵然知道他攻于心计,还是选择相信他的简单无害。从此萧郎是路人,虽然用在这里并不合适,可是她想,纵然有一天不见面了,她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再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喜欢,哪怕只是一句‘你没良心’这样的怨怼。眯着狭长的眸子,嘴角微沉依稀可见的稚气,顾浅凝觉得,都不会觉得讨厌。
可是,捆绑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像两只刺猬,他强行拥抱,那样密实又坚硬的刺,不可避免的扎进血肉里,深深的,深深的……怎么可能不疼痛至极?
连他自已都觉出疼来,可是他就有这样的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亦狠。至死方休,越疼越拼命拥紧,执意得不肯松手。哪怕万箭穿心,他也想要自己认准的痛快。
这样决绝,与其说她不怕死,不如说是他。
顾浅凝埋首进两膝间,没有人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一辈子。
季江然的占有就像一把双刃剑,她疼,他也疼。
可是他不在乎。
季江然抓起外套出门。
下人一直等在客厅里,没放心真的睡去。看到季江然快步从楼上下来。
慌张的问:“二少,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季江然死死的抿着唇,没说话,而是快速出了客厅。接着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由近及远开走了。速度那样快,闪电一样。
下人立刻到楼上去,敲了两下门进来。毯子被丢在地板上,茶几上的其他东西也都散了一地。明显季江然又是发了一通脾气离开的。
看顾浅凝静静的坐在那里,小心翼翼的问:“顾小姐,二少又发火了?”
见顾浅凝不说话,叹口气:“有些话不该我当下人的说,可是顾小姐,二少那个脾气不能跟他对着干,这样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软一点儿,给他个台阶下也就好了,男人也是需要哄的。总是这样推出去,最后还是对自己不好。其实二少平时不是特别容易发脾气,你别呛了他的毛,一定什么事都肯顺着你,能看出来,二少其实是很疼你的……”
薄云易很晚才回到酒店,觉得累,洗了一个热水澡,坐到沙发上抽烟。
翻开电话才看到有三个未接,之前在ktv唱歌,包间里声音很大,男男女女一些人说笑聊天要多吵杂就有多吵杂,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
看了眼时间回过去,很快被接起来。
“怎么还没睡?”
上官小小怏怏的说:“在等你电话啊,你看到浅凝了吗?”
薄云易缩了下手,倒吸一口气,烟头烧到指腹了,钻心的疼意。
他说:“见到了,今天二少请客吃饭,她过去了。”
“那她过得好不好?”
薄云易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听二少说她怀孕了,脾气很大。”
这一回连上官小小都不说话了,最后她打了一个哈欠,已经转换话题:“下次你早点儿给我回电话,等得我都困死了。你天南地北的跑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回来了,可不能再玩失踪,否则别怪我不顾念从小到大的交情。”然后她吵着要去睡了,让他也早点儿休息。
薄云易坐在那里又点着一根烟。
上官小小不怪他,他也没想到。当时说走就走了,把那样大的一个乱摊子甩到身后,有种不顾一切的念头,想起那句我欲乘风归去。他竟真的说走就走,后来想起来,也觉得实在太任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怎么可以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跑了几个国家,都是去过的,很少有他没去地的地方。故地重游,韵味别样。想明白许多事情,最后还是决定回来。是打算当面跟上官小小说一句对不起,郑重其事道歉的。
没想到她并不怪他。
看到他之后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鹜的笑起来,扑过来抱住他,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
嚷着:“薄云易,你还知道国门朝哪儿开啊,没走丢还能摸回来,不容易么。”
薄云易所有亏欠的话都哽在那里,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只说:“走回来试试,别说,还真没忘,竟然一下就让我给找着了。”
上官小小嘻嘻哈哈的,连玩笑带嗔怪,赖了他一顿好吃的,去京都最贵的饭店吃大餐。鱼翅燕窝,本来平常她不喜欢吃那些东西,最后全点了,明摆着是要狠宰他一顿。
饭吃到一半,薄云易还是说起来:“小小,之前的事很抱歉,是我对不起你。太冲动了,说走就走,完全没顾及你的感受。”
上官小小咬着一块香酥排骨,含糊不清的说:“你还知道自己对不起我啊,害我成为全京都的笑话,哪有你这样的啊,新郎落跑,忒不地道。人家电视剧上可不是这么演的,你要不想结,你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跑也是我跑,还能被当成偶像女主传颂,结果你看你干的那叫什么事……不过知道认错,说明你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留你一个活口,从今以为,唯我使唤就得了。”
薄云易放下筷子,好整以暇:“愿意为你效全马之劳。”
上官小小郑重其事的说:“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去a城替我看看浅凝吧,我担心她过的不好……”
薄云易就来了,如若不是对上官小小有所亏欠,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来。不该来,这个女人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想起恩断义绝四个大字。
上官小小其实很想问薄云易,他走这一趟去找什么了。不该是逃跑这样简单,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退缩的人,最早的时候她以为薄云易一定去找顾浅凝了,可是也没有。
薄云易来这里,是上官小小开车送他去的机场,路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这段时间去找什么了?”
薄云易漫不经心的笑着:“找金子啊?”
却又无端想起来,能找什么呢,寻寻觅觅,寻的只是醉里挑灯的昨日。
他知道上官小小以为他婚礼上逃走,一定去找顾浅凝了。
可是,在他看来他本来就不认识顾浅凝这个人,在他心里只有穆晓黧,可是那个叫做‘穆晓黧’的女人这一辈子也找不到了。他出去不过就是散散心,没想过要去寻回谁。
季江然抽出空回大宅。
季铭忆状态恢复得很好,刚和简白出去散完步回来,这会儿在沙发上喝茶,上好的龙井,香茶四溢。
简白坐在一边也是有说有笑。
只是看到季江然进来就不笑了,季江然是个不听劝的主,看似好说话,实则认准的东西谁也别想改变。
这段时间一直和家里人僵着,季铭忆和简白都不同意他和顾浅凝的婚事。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季江然仍是不妥协,说再多都没用,这几天连家都不肯回了,简白知道他是怕家里人念叨他,故意躲出去。
见他进来,板起脸:“你不是不肯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今天是怎么了?”
季江然叫了声爸妈,坐过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简白:“回来把东西还你。”
简白接过去一看,立即火冒三丈:“季江然,户口本怎么会在你手里?你什么时候拿去的?”
季江然倒是很坦然,笑了笑:“就前几天,有一天我回来拿,你和爸出去散步了,我急着用就先拿走了。”
就连季铭忆都皱起了眉头。
简白已经感觉到不妙,狠狠的扬起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偷这个干什么?”
季江然理所应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领证啊。妈,我儿子再没几个月就生出来了,我总不能让他做个私生子吧。”
季铭忆本来不爱干涉孩子的事,这些年季江影和季江然总体上还是很让人省心,个个事业有成,私生活上时而犯一点儿糊涂,不是小的时候可以拎过来打一顿,最多就是提个醒,也不会真的去管。这一回还是动了怒,骤然放下茶盏:“胡闹,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不跟家里说一声。真当我和你妈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
季江然淡淡抬眸:“爸,我不是拿你和妈的话当耳旁风,只是这件事我觉得没有争论的必要,你们说再多,我还是会娶她,何必一次次争论不休,闹得这样不愉快呢。再说她现在怀着我的孩子,你们还真打算让她将孩子打下去?”
季铭忆被他气得头昏目眩,如若不是顾浅凝怀了季江然的孩子,这一回他真是会逼着两人立刻将关系斩断。
简白本来打算去找顾浅凝谈一谈的,如果不打掉也可以,那就生下来,季家会养着。是季铭忆说再等一等,这种事跟顾浅凝直接交涉未必就妥当,而且季江然那个脾气,真是邪起来,只怕更会适得其反。简白之前有过教训,也不敢真的背着他动什么手脚。没想到等一等的结果就是,他偷了户口本连结婚证都领了。
“季江然,你成心想气死我们是不是?”
简白赌着一口气,费力喘息,真觉得早晚要被他给气死。
季江然只说:“将这个孩子打掉不可能,生下来当私生子养活也不可能。总之现在就是这样了,想在我和顾浅凝的关系上做什么改变,那就是离婚。你们也知道,离婚不像分手那样简单。”
生米煮成熟饭,还有什么好说的。
季铭忆指着厅门:“滚出去。”
他身体才恢复,季江然也怕再将他气个好歹来,听到让他滚,他站起身就离开。走到厅门,又想起什么,回身说:“选个日子,我想尽快把婚礼办了。”
季铭忆已经举起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
被从家里骂出来,可是心情很好,这样的混帐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厚着脸皮轻车熟路。笃定他们不会真的怎么样,再反对到了这一步,最后还是会认下顾浅凝这个儿媳妇。
季江影接到电话的时候蹙起眉。
“你不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我,你会死?”
季江然笑着:“哥,我结婚了,现在是有妇之夫。”
“你什么时候不是?”
季江然嗷嗷叫:“好好说话你会死?”
季江影很忙,即便到了那个时间还在看文件。没工夫跟他闲扯,按了按太阳穴靠到椅子上。
低低道:“那几个人的名单被我搞到了,我打算这几天弄出方案,想办法处决掉,没时间跟你闲嗑牙。”
季江然的脸色凝重了一点儿,接着飘飘的笑起来:“怎么着,你们基地的同志真是不怕死呗,前仆后继的,这次是几个?五个还是六个?要来就来次狠的,别不痛不痒,打爆脑袋太便宜他们了,还是没一个长记性的。”
季江影倒想眨眼将整个基地平了,可是还不到时候,计划总要一步一步的来。
他说:“没事挂了,我要想一想。”
挂断之后,又再无心想其他。甚至有一刹那的时间坐在那里头脑停止运作,之前想过什么,完全都已经不记得了。空白了好一会儿,神思渐渐归位,拾起桌上的笔,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动。
季江然说的没错,即便是死也是前仆后继,永不停息的,都是一些信仰强大的人。现在他跟整个基地不共戴天,是基地予以铲除的重中之重。这个暗夜组织的存在威胁的是整个国际社会的安危,为了打击国际犯罪,自然不遣余力。这是基地的任务所在,锁定目标从来没有放弃的可能。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等着这些人一批一批送到枪口上,也会吞噬大把人的性命。可是这样实在太慢了,花漫长的时间让对手倦怠不是他的终极目标。他想要的是一网打尽。
一定不会容易,跟一个国际组织对抗,就如同跟整个国际社会相抗衡,只能胜不能败,否则结局将是不言而喻的惨淡。
到时候不仅是他,还会连累整个季家。
在他踏上来的时候,就知道是条不归路。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没有永远的,有今天没明天。明天是怎么样的?从来都不会想。
他只知道那数百条的人命石沉大海,档案是他亲手消除的,厚厚的一沓,捧在手上那样沉重,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棱角划出密实的弧度,仿佛无数的褶皱,哗啦啦的一阵响,多少人短暂的一生就这样被翻尽了,真的像极了命运的一场回放,君应有语,只影向谁去。这样快速而短暂的放映过去,被打成碎成片,杳无此人。
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几乎不能听“回来了吗?”这样的句式,身体会不自知的会现许多负作用。呕吐,目眩,头疼,甚至浑身乏力。
就像咒语一样,念一句就能控制他的神思。也像孙悟空头顶上的紧箍咒,念一声,头痛不已。成了他生命里最凄厉的一声诘问。
连简白都觉得莫明其妙,一次进家门,不过高兴的念了句:“回来了。”他大发雷霆,将客厅里的东西都摔碎了。
季江然扶着他上楼,只说他是喝醉了酒。头脑不清。
听说顾浅凝生活的不好,听说她一天比一天瘦,听说她每天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吃说她时而一个人坐在街头吹冷风,听说她……
其实没有人说起这些,一句都没有听到过。整个a城没有人是不羡慕她的,都说顾浅凝命好,时来运转才会嫁给季江然。
现在又怀了孩子,这样的人生简直十全十美。
薄云易听说的,只有这些。可是他觉得顾浅凝生活的不好,她的脸本来就很小,现在更小了,尖尖的下巴缩在毛衣松垮的高领里,只露一双大眼睛,睫毛安静的垂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比落雪寂寞。
冷风吹起她的长发,就要及腰。以前他开车载着她,天窗打开,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一根根打到他的脸上,痒痒的,散着花香的味道。就像无数细小的刷子,刷在他的心口上,仿佛她调皮的用手指瘙他的痒。
顾浅凝后来自己也注意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拢回来,随意拿发夹掐起来。有些无奈的说:“我的头发简直是疯长,比一般人的长的快。”
薄云易斜眸睨她,似笑非笑:“长发及腰的时候就能嫁了。”
现在她真的就已经嫁了。
其实他们是没有缘分的,一切都不是刚刚好,只有错过的时候刚刚好,刚刚好的恨起她。
薄云易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那一晚真的有心掐死她。这个女人太残忍了,残忍到让人不忍直视。他甚至会想,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幸福?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不想见到她。来了a城几天,除了那天晚上见过一次,就再没有见到过。
今天吃中饭的时候却遇上了,顾浅凝没有看到他,她推门进到餐厅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顾浅凝点了份套餐坐在那里,靠窗的位置,阳光浓烈到刺眼。她脱了外套,窄窄的一面肩,深黑色羊毛衫,越发显得单薄。而她打进来,就一直注视着窗外,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张力,仿佛换了一个人。
东西也没吃几口,其实这家餐厅做出的东西味道不错,可是她拿筷子挑了几下就放下了,坐了一会儿买单离开。他拿起外套跟着走出去,她没有开车,直接去了附近的步行街,在一家精品店的橱窗前站了一会儿,看到窗前挂着漂亮的风铃,紫色的流苏,晃动的时候上面玻璃管一样的东西来来回回的碰撞,站得这样远,还隔着一扇窗,似都听到清脆的声音,叮叮铛铛的传出来。
顾浅凝手指抚在玻璃上,仿佛是在触摸风铃上的羽毛。
最后漫不经心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去公园。他一直远远的跟在后面,像个跟踪狂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不止一次想,其实这一辈他都不想再看到她的……
顾浅凝走累了,坐到长椅上休息,一直到现在,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夕阳西下,天际残阳如血,将她染得微红,整个人笼在其中,周身仿佛生出微茫,色彩明亮,竟说不出的漂亮。
薄云易扔下手里的烟,还是走过去。
直接坐到她身边的长椅上。
如果她生活的很幸福,他一定不会走过来。他只是替上官小小来问候她,是上官小小说,如果顾浅凝生活的不好,你就把她带过来。
上官小小几乎用请求的语气说,他欠了她天大的人情,说过了要唯她所用。否则他一定不会靠过来,更不会主动跟她说话。
顾浅凝怔了下,侧首看他。
薄云易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接说:“上官小小让我带你过去,她说她很想你,叫我一定把你带过去。”
顾浅凝“哦”了一声:“原来是小小让你过来的。”
“嗯,她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否则就将你带到京都去。”
顾浅凝看他:“你觉得我过的不好?”
薄云易抿了下唇角,好不好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这样想,就像他的父亲死了,他没办法为他的杀父仇人祈求万福金安一样。
按理说她活的不好,才更得他的意。
喉咙发紧,动了动,只说:“你收拾一下,我京都还有事,来了几天,该回去了。”
不知道上官小小怎么就那么笃定顾浅凝会跟他离开。既然那么想她,自己却不肯过来,非要他将人带过去。
顾浅凝竟然没有犹豫:“好啊,什么时候出发?”
薄云易眯了眯眼。没想到她这么痛快,真被上官小小料准了。
“方便的话,就明天吧。”
他站起身离开。
几个月没见,他倒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的样子,腿长步子也大,眨眼就走远了。
顾浅凝打车回去,下人见她出去这么久却空着手回来。
问她:“不是去逛街了,怎么没买东西?”
“没想好要买什么,四处走走。”她上楼去收拾东西,拿上证件钱包,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
她想离开这里,这一点上官小小是知道的。所以就打发薄云易过来,一定是觉得只有薄云易可以带她离开a城。
当天顾浅凝是跟上官小小说了一些事情,果真是玲珑剔透的女人,看出了她的窘境,肯这样对她仗义相助的。
季江然现在根本不会回家,平时去哪里倒是没人管她,可是毕竟只是a城。想出城一定十分困难,心里有事,一整晚没有睡好。时隔几分钟便醒来,身上出了汗,下床将空调打开,其实秋季的夜,怎么也谈不上燥热。
前几次逃走都是以失败告终,被算计的次数多了,难免顾虑重重。
到后半夜的时候索性坐起来靠到床上,枕到膝盖上看窗外的月光,落到窗棱上明亮又皎洁,她忘记拉上窗帘,跟薄了一层霜一样。
早上拿上包下楼。
下人正好招呼她吃早餐。
顾浅凝说:“不了,我要出门。”
她没说去哪里,下人也没多问。
直接给薄云易打电话去机场碰头,听筒里薄云易的声音低低的:“用不用我过去接你?”
顾浅凝握着听筒说:“不用。”
已经很难为他了,明明恨她入骨,一定懒得多看她一眼,现在不仅要跟她说话,还要应上官小小的请求将人带到京都去。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一定感觉十分痛苦。所以才会那样踌躇不前,或许她坐在那里的样子是有一点儿可怜。可是顾浅凝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其实昨天她早早就已经看到他了,精品店的玻璃窗上映着他的影,伟岸挺拔,站在街的对面,仿佛是一束光,映在玻璃窗上的时候,闪烁着锐白的光茫。不像是真的,所以伸手触上去,用指腹轻轻的蹭,方确定不是假的,就一直站在那里。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了很久,猜想他或许有话要说,以为是携恨卷土重来,无论如何没想到是上官小小让他过来带她离开。
薄云易等在机场大厅里,时不时的抬腕看时间,没由来的紧张。
该去接上她的,不为别的,是个男人最基本的礼貌和风度。
薄云易这样对自己说,就已经走了出来。
掏出电话打给顾浅凝,她已经下了出租车。挥了挥另外一只手跟他打招呼,她的手上一件行李也没有。
挂上电话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薄云易盯着她的脸:“正打算去接你一段。”他又说:“没多少时间了,怕你赶不上。”
来往的人不时从身边走过去,各种各样的吵杂声,整个世界都是不宁的。
薄云易看着顾浅凝的时候很安静,顾浅凝也跟着安静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一些虚幻的影,如同电影镜头里那些被虚化了的画面,被快放着拉过去。只有他们站在这里是缓慢而清析的,有着正常的节奏和感官。
忽然一辆车子驶来,速度很快,急刹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季江然已经走了过来。
穿过人群大步靠近,无数细碎的光影在他的发梢上跳跃,额发下的眸子闪烁着最锐利的光茫,仿佛穿透了她。凌厉又虚茫的盯紧她,眼睛慢慢的眯紧。
她就是这样将她的话当耳旁风的,如果今天顾浅凝敢说一句要跟薄云易离开的话,他一定会让她后悔一辈子。哪怕砸碎她,自己也后悔一辈子。
薄云易修指动了动,下意识的伸手拉上顾浅凝,已经将她的一侧手臂攥紧掌心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
顾浅凝站在那里,侧影十分美丽,没有侧首去看,仍旧感觉到季江然的逼近,嘴角闪过一丝讽笑。
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抬起头看向薄云易:“祝你一路顺风,替我问候小小,让她放心,就说我生活的很好。”
薄云易怔了下:“你不走?”
顾浅凝笑了笑,许是阳光晃眼,她脸上的笑也像摇曳不定,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只说:“不,最近没有出去旅游的计划,我哪儿都不去。”
无论如何,她不该再把薄云易当成一个介质用来达到何种目地。季江然真的不会放过他,他从来说到做到,人再自私,也不能一而再。就算不是忌惮季江然的狠戾,她也不打算跟他一起离开,就是冲着上官小小,她也决意一辈子不再沾这个男人的边儿。
又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去京都。
手腕一下被季江然扣紧掌心中,“咔嚓”的一声响,似要捏断它。
笑也笑得十分冷淡:“云易怎么走的这么突然,告诉我老婆,却不告诉我这个朋友一声,就是你不够意思了。”
薄云易淡淡的一弯唇:“没几天又来了,还有工作在这边。便想着不跟二少说了。”神色一转,微微僵硬:“麻烦嫂子一早来送,也实在不好意思。让我带给小小的话,我一定带到。”
顾浅凝只是一脸从容:“没什么,应该的,回去替我谢谢小小的关心。有时间让她来玩。”
薄云易点了点头,看向季江然:“二少怎么也过来了?”
“正好也有朋友赶早班机,过来送一送。只怕他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走,所以过来看一看才放心。”然后抬腕,笑了嗓:“还是来晚了,一定已经走了。”
薄云易微微的笑,他的时间也要到了,准备离开。
季江然突然叫住他:“云易,我们的交情不浅了,我是什么样的脾气你该十分清楚。”
薄云易只说:“清楚。”
辛辣干脆,手段独道,认识一把年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想到这一次季江然这样一语道破,连面儿上的事都不讲究。
“既然知道,以后离这个女人远一点儿,你知道我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因此伤了和气,日后连合作都没办法,岂不是惋惜。”
顾浅凝想要抽回手,可是动了几次无果,他只会捏得更紧,半侧手臂都被他给掐麻了。
季江然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想走?”他冷笑:“睡迷糊了,梦游是不是?”
在他的地盘上想要逃出去,不是做梦是什么。
顾浅凝内心深处有一丝惊悚,如果今天真的决定跟薄云易离开了,将是什么后果?
不等她问,他已经告诉他:“今天你要真敢踏过安检一步,我会让薄云易在整个业界身败名裂,让你偿偿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顾浅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大声,扬扬洒洒一脸笑,讽刺至极。
季江然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丁半点儿的笑意,只是眼角弯得很狠,强硬的挤压,清冷淡薄。
他定定的看着她,看她像个疯子一样笑得飚出眼泪。他却在这谩讽的笑声中一点点沉静下来。
顾浅凝一定不会懂得他心里的怅然。
愚弄似的说:“你不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疯子,好啊,我就嫁给你,我们结婚好了。你如愿以偿了,是不是该放过我?”
季江然嘴角动了动:“你说的是真的?”
“你季江然英明神武,骗你有什么好处。”
季江然眯起眸子注视她。
这个女人艳光四射,说她千娇百媚都不为过,灵魂转换之前还不觉得她这样好看,摆在那里,像是一尊花瓶,不怪别人那样说她。现在却像一只妖精,娇艳无绝。
那样美,红尘如一梦,呵一口气就融化掉了,日光里一分一分的融化掉。
像极了那一晚他推门进去,大屏幕上一眼望到的女子。一样的秾艳淡薄,惊滟邪媚。
晕黄的日影中,女子红衣似火,映着乌黑的长发,已尽是风情。躺在男子怀中,呕出一口鲜血来,生息将尽,就要死在他的怀中。
视线却一刻不肯停顿在他的脸上,一心都是向着别人的。
男子抱紧她,说一定会救她。
她只是摇头,说只有那个人才能救她。
男子定然要是十分痛心的,问她:“你这么做,值得吗?”
女人神思涣散,仿佛灵魂出壳,已经不顾一切奔向另外一人,直到最后,直余了最后一口气,也是微笑着对别人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的。”
最后没能奔出去,到底死在他的怀中。
却又明摆着不是属于他的,最后一眼,她看也不看他。
光影明灭间,季江然的心口猝不及防一阵痛触,烦躁的去扯她的被子,一心将她吵醒,怒火攻心,一心只想对她大发雷霆。
回去的路上,季江然侧首冷冷说:“死心吧,你等的人永远也不会来。”
季江然动作很快,婚期转眼对外发布。
试婚纱,照婚纱照,印喜帖……事情又多又杂。
季家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乱七八糟的事还得是家里人张罗。
简白顺便给季江影打电话,无论季江然有没有说,还是把时间再告诉他一遍,让他提前安排好工作回来参加季江然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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