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了锋芒,看人的时候不那么锐利,圆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他要是说了什么话,害羞的时候眼睛瞪得更大,还会脸红。季江然还是觉得她跟以前不同了,并非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心情一好,花钱更是如流水,见到什么都想买下来。
顾浅凝斜眸睨他:“你花钱还真是大手大脚。”
季江然得意洋洋:“我这是能挣也能花,促进经济发展。”俊眉一挑:“你要是觉得心疼,那就算把我的钱管起来。”
顾浅凝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所以不出声。
最后去超市买水果,其实根本用不到他亲自去买,家里什么东西没有,而且买那些东西他一点儿都不在行。可是季江然说他想吃葡萄,正好附近就有超市,将东西放到车里后上去转一圈。
季江然去放东西,顾浅凝站在超市门口等他。走出两步,又来拉上她的手:“没几步路,一起去,季江影那个阎罗王……”
或许这周遭都是他的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给她的音讯只有一种,如果她不想丧命,好好活着,最后这一辈子就跟在他身边。
顾浅凝被他牵在手掌心里,抬头看他。
季江然步子很大,所有东西都在一只手上,满满当当,背却仍旧挺得很直,这样的男人好像怎么压都压不弯,跟青松翠柏一样。
他的发线笔直蓬松,阳光洒在上面,泛着光圈,微微跳跃。又是穿着白衬衣,那样子就跟学生时代白雪翠竹的少年郎一模一样。顾浅凝想起他发脾气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季江然一回头,就看到顾浅凝抿着嘴偷乐。他也跟着乐起来:“笑什么呢?贼兮兮的。”
顾浅凝瞪了他一眼。
“我哪笑了?”
“刚才嘴角咧到耳根后面的人不是你?”
顾浅凝攥拳在他背上砸了下,打上去了,才想起自己的手臂还伤着呢。疼的哼了声。
季江然眯起眼:“活该。”说出来了,又心疼,把袋子扔到地上去:“我看看,是不是出血了?”他不停念叨:“你就不能老实点儿,胳膊腿儿的跟着你算倒霉透了。”
看到没有出血松口气,接着又痞痞的笑起来:“来,用这只手死劲打,让你出气。”他扯着她往自己的身上扑,拖进怀里来。
顾浅凝小声嚷嚷他:“季江然,你别闹。”这里过往的人很多,两个成年人在这里喧哗打闹一定是很惹眼的,来来往往的人不禁侧目,而那个人又是季江然,几乎一眼就要认出来。
季江然收起地上的袋子放到车上去,嘲笑她:“这会儿装脸皮薄了。”
葡萄是不是新鲜他都看不出,专捡卖相好的拿。被保鲜摸封着,隔着一层东西看真是又大又水灵,季江然随手就捡。
顾浅凝拍他的手。
“你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确定好吃么?”
“你用眼睛品味道?”他拿起一盒:“那你告诉我,它是甜的还是酸的。”
顾浅凝被他给气得语无伦次了,皱起眉头:“甜的酸的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新鲜,你自己看看。”
推着他到另一边去拿,有散装的,可以挑选,看着更放心一些。
顾浅凝手快,拧下一颗,左右看了看,擦了一下扔到嘴里。季江然看到她的小动作,望过来。她冲他笑笑,他亦笑着,两个人像预谋做坏事的孩子。
“甜不甜?”季江然问她。
顾浅凝点点头:“甜,你也尝一尝。”
季江然一倾身,吻上她的嘴巴,明目张胆的吸吮了两下。放开她,似笑非笑:“是挺甜。”
于是拿了好多。
又去生活用品区,顾浅凝跟在后面。
“你还要买什么?”
季江然回头问她:“杰士邦?还是杜蕾斯?”
顾浅凝怔了下,看他晃动着手里的盒子,煞有介事征求她的意见,不是这样的事情多诡异,只是这样的感觉……他的眉眼间都是寻常,就好像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了,两个人过活,于是商量着到商场里选购。
“季江然,你……”
季江然眯起眼:“怎么了?我晚上不用这个,你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就算她愿意,他也不肯,两个人的防范措施一直做到最好,再难耐的时候也是。
顾浅凝不跟他讨论这个,脸上还是有发烧的感觉。
季江然自己拿过来看了看,选几盒扔进去。
“走,先去医院,然后回家。”
两个人去排队付款,顾浅凝跟在他的后面。扭头张望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确定看到一个人,可是速度很快,那人就闪到货架后面去了。她看了一会儿,前面季江然叫她离开。
问她:“看什么呢?”
顾浅凝摇摇头:“没有,我想去趟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的淌出来,透过大镜子果然看到她。
林嫣然走过来。
跟她打招呼:“顾小姐,你好。”
顾浅凝洗过手,将水龙头关上。笑笑:“林小姐,你好。”
对于林嫣然,就算有难言之隐,她还是食言了。而今天她和季江然一起逛超市她也一定看在眼里,顾浅凝真是没什么话好说,也不想给自己找借口。
林嫣然倒先说:“顾小姐,你回来了,二少也就高兴了。他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我想一定是你离开的缘故。”
顾浅凝没说话。
林嫣然接着说:“这段时间二少给了我很多帮助,给我投资开了店,其中好多事情都是他帮忙才能办得这么顺利。我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二少,有些事情可能我一辈了也做不来。”她家里条件很一般,供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家里没什么积蓄。而现在工作难找,多少人一毕来即失业。她是有创业的梦想,可是,一直以来自己很清楚那只是梦想,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现实。所以她是真的感激季江然。“顾小姐,二少对我的帮助我会感激一辈子的,自然也希望他过得好,看到他跟你在一起很开心,我真心为你们高兴。如果不是你,我想这一切早就被我搞砸了。”
顾浅凝只说:“我并没有帮上你什么。”
到底有没有,林嫣然心里最清楚。如果不是顾浅凝及时出现,她想,她已经早早误入歧途了,现在一定已经变成季江然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别说还能好好的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帮她这么多的忙。她得到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会做傻事。我想得很明白了,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是强求不来的。而二少给我的恩惠已经很多了,我不能再奢望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跟着二少这么长时间,他从来不会对着我像对着你那样笑,一起逛超市这样的事情一定更不可能。我想得很明白,归根结底是二少不喜欢我,更不可能爱上我。不过他不把我推远,还能像朋友一样,就已经很好了。不能强求不可能的事,否则我真的是太贪婪了。这些都要感谢顾小姐,如果不是你阻拦我,并且跟我说那些话,相信我已经被爱冲昏头脑,不知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到那时才真要追悔莫及,季江然一定不会原谅了。她只为被自己的小聪明坑害死,顾浅凝说得不错,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莫不如就安安稳稳的做人,想见他的时候还可以看上一眼,也不会遭到他的排斥。
她再不出来,季江然就要闯进去了。揪过来:“时间怎么这么长?还以为你把自己冲下去了。”
顾浅凝侧首:“你不会打算冲进去了?”
“别说,我还真想了。”他没个正经,笑了一下:“正想看看女洗手间长什么样。”
顾浅凝开他玩笑:“说的跟正人君子似的,好像以前真没进过。”
季江然一本正经:“女洗手间我真没进过,我倒是想进来着,借酒装疯也没过那样的好机会。”
伤口正常,指望完全恢得还要等一段时间,不过离心大老远,不至于致命。
回去的时候中午已经过了,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就让厨房简单做了点儿吃的,连汤带水的都吃下去了。
季江然要上楼睡午觉,拉上顾浅凝。
“一起上去睡。”
顾浅凝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你自己睡。”她要静一静,想一些事情。
季江然不敢真拉她,过来将人拦腰抱上楼。
“两个人睡才热闹。”
顾浅凝睡不着,她要离开,而且是尽快。季江影就算现在杀不了她,也不会就此松懈,还不知道要做出什惊天动地的事情,到时候只怕会死更多的人。
那些神不知鬼不觉被他算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战友,一想到就感觉是件悲情的事。而且还都不算完,执行任务也是前仆后继的,死了一批还有一批。季江影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让大家毫无防备,却免不了丧生在他的手底下。
实在是太可怕了。
“想什么呢?怎么不睡?”
她翻了两回身,到底把季江然给吵醒了。迷离着眸子看她,可是眼底有精光,定定的瞧着她,一点一点变得明亮且毫无睡意。
顾浅凝从他怀里退出一点儿:“把你吵醒了?”
“嗯。”季江然按了按太阳穴,直接问她:“是不是睡的不踏实,想要离开?”
顾浅凝瞳光暗淡了一下。还是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想快点儿离开,而且我在这里对你也实在不好,把你和大少的关系闹成这样。”
季江然冷冷说:“别找借口,就算没有你,我和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伸手捧起她的脸,定定的盯紧她:“一定要走是不是?就没有留下的可能性?”
顾浅凝点点头。
季江然手上的力道很大:“要是我不放你走呢?”
“你留不住我。”她抚上他的手,告诉他:“强留也留不住,除非我死了。”
季江然松开她,讽刺的笑了声。到底让季江影给说着了,无论如何,他留不住她。有些错误不能犯,一旦犯了就是致命的,可是他执意,谁的话都不肯听。
以为他又要发脾气或者拂袖而去,大半天的时间不理她。却没有,坐起身靠到床头点着一根烟。
“如果你非要走,就留给我几天的时间,一星期也好。我们什么都不要想,就过最平凡的日子,我一直想知道和一个女人过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听说男人在累极的时候,就想下了班早早回家,投到娇妻或者宠物的怀里。或许你也会改变心意想要留下来。”他漫不经心的掸掉一截烟灰,转首看她,嗓音沉沉:“如果你仍旧改变不了,那好,我放你走,送你离开a城,这几天的时间就当我们一起创造回忆。”
他苦涩的笑了声,嘴角痕迹淡得转眼即逝,那么羸弱,淡薄得让人心悸。
顾浅凝离开的步伐是马不停蹄的,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还是给自己找了安然又合理的借口。季江然总算待她不薄,用几天的时间来回馈他一点儿都不为过。竟愿意陪他做稚气的傻事。
于是,留下来。
绝口不提明天,执意相信现在就是永远。
两人过最平静的生活,吵吵闹闹,就跟这天下所有的情侣一样。季江然变戏法般的将下人不知暂时打发到哪儿去了,他说自己一直幻想将来结了婚,一个下人都不要,就两个人挤在一起过日子,孤单了,就生几个孩子,添家置口。顾浅凝听他讲他的那些小梦想,其实很普通,和平常男子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不过就是个寻常人,并非真的可以上天入地。
讲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说到高兴的地方会感慨,他说话有特点,时不时会问“你知道么”,其实不是真的在问她,只是自说自话,你可以不用答,他就会接着说下去。说这句的时候很好听,活跃轻浅的阳光照在脸上,嗓音愉悦轻快,就跟球场上的大男孩儿一模一样。
饿的时候,两个人买上菜,一起挤在厨房里做吃的。为会吃一道菜争论不休,饭后不想洗碗,就玩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去洗。季江然好不容易赢一回,顾浅凝还会赖帐。她真耍起赖来,季江然就拿她没办法,就算受着伤,身手还是很好。无论做什么,季江然都赚不到什么便宜。
就会抱怨性的嚷嚷:“合着我拼死拼活娶老婆,是娶回来个虐待狂么。”
顾浅凝坐在沙发上将薯片咬得一阵阵脆响,盯着电视不说话,却忍不住偷偷的笑。
还出去约会,一起吃饭,浪漫的烛光晚餐。季江然西装革履,风度翩然,送惊喜给她。
小提琴手优扬的音乐一起,侍者将大束的玫瑰和香槟推上来,一定是有内容的,偶像剧里天天这么演,就算扫上几眼他也学来了。
让她去找,结果戒指放在杯子里。
等他斟上酒。
顾浅凝看也不看一眼,仰首一饮而尽。
季江然的表情停顿了几秒钟,过来猛捶她的背:“吐出来啊,吐出来啊……你个傻女人不长脑子是不是,那么大颗钻石你看不到……”
顾浅凝呵呵笑起来:“原来是想送我钻石,我说什么呢,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
她将掌心一袒,那颗亮闪闪的钻戒奇迹般的出现在她的掌心中。
季江然盯着看了一会儿,脸都黑了。松了下领带扣子:“顾浅凝,你玩我呢是不是?”
结果浪漫的事变成一场乌龙。
连小提琴手看在一旁都懵了。
季江然之前吓到了,这会儿又气着了。摆着一张臭脸,不再按原计划进行下去,事情演变得不伦不类。
在旁人看来他是要求婚的,可是没了下文,坐到座位上喘气。顾浅凝自己已经将戒指套到手上,还跟他说谢谢。竟然成了再寻常不过的礼物,只是华贵了一些,也有些欠妥当,却再说不出其他。
顾浅凝收了重礼,乐呵呵的吃牛排。
那颗钻石足有好几克拉,又不是普通的钻石,她不懂,可是一眼看出名贵,戴到手上似有千金。被自己捡到便宜了,戴上之后就笑个不停。
季江然眯起眸子看着她,她笑得明明洋溢又灿烂,他却看出悲情。
只想问她,这是何苦?
拒绝他,不过就是人前丢一场面子,他不会觉得有什么。
原来他会弹钢琴。
顾浅凝不可思议。
季江然骂她“傻气”,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多才多艺?小的时候家里人逼着学,不管愿不愿意。女人讲究秀外慧中,男人也要风流倜傥。
长大了,自己也开始注重许多东西,稍感兴趣的就会学来。有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到,但用上的时候不能让自己表现出无知。很多东西就是如此,可能已经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像学来的知识,可是太久不用,慢慢的,有一天就在岁月的长河里搁浅了。
他弹一首《我爱他》。
其实顾浅凝去ktv的时候,看过这个mv,也许屏幕太大,画面总觉得不太清析,只知道两个人最后以悲剧散场。昨天她在洗澡的时候哼唱出声,被他听来了。
季江然说,难得有两个人共同的东西,能共同喜欢一首歌,会哼唱一段曲调都是好的。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一首歌她会,他也会。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曾为他相信明天就是未来,情节有多坏都不愿醒来……”
有的时候我们听到一首歌,就会想起一个人。眼眶温润,内心柔软,才发现他像缕花一样雕刻在心里,很美,竟然忘也忘不了。
季江然一曲弹完,餐厅里都是掌声。
顾浅凝夸赞他:“真好听。”
季江然凑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脸。
顾浅凝亲在他的脸颊上,作为表扬。
季江然终于肯露出一点儿笑。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烛光还在燃烧,微茫的火苗轻轻摇晃,静静舔舐空气。
侍者将东西收走,玫瑰花放在桌子上忘了拿走。收起来的时候,一张纸片掉落在地上。捡起来,两排字,字体飞扬俊秀,“宫娥不识中书令,借问谁家美少年”。
他一直想给她讲个故事,可是无从说起。
季江然拥紧她,发梢上有汗,离得她特别近,所以看得很清析,亮晶晶的。
顾浅凝想睡觉,推推他。
“你快一点儿……”
季江然不高兴了,就那样退出去。
一定觉得她是在敷衍他,心不在焉,又没有精神。背过身去,不跟她说话。
顾浅凝的脾气从来都不比他小,现在却肯哄着他,有的时候也会说软话,甚至是撒娇。她自己不觉得,可是季江然觉得就是那样。
所以时而装作不高兴,顾浅凝就肯软软的跟他说话。
就像此刻,用那只完好的手缠到他的腰上。
“好好的,你又怎么了?”
季江然不吭声。
顾浅凝趴到他的身上,几乎是笑着说:“我都快累死了,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她伸手拿过他床头的腕表给他看,过半夜一点多了,身体酸的不得了,腰都要断了,怀疑他怎么就不知道累。“我都饿了。”
她将话说得可怜兮兮的。
季江然转过身来,将她收到怀里。
埋首在她的肩胛骨里哼哼:“可是,男人欲求不满会很暴躁。你就不能让我高兴一点儿……跟我一个人的事似的,你是当事人,还是观众?”
顾浅凝觉得这几天他特别能折腾,以往不会这个样子,贪婪得她有些招架不住。气奄奄的,到最后哪还有力气。
早上起不来床,总觉得睡不够,以前她是很不容易懒床的。现在每天一睁520小说到中午了。
两个人都起不来,关上手机睡到自然醒。
季江然爬起来。
“去洗澡,下去做吃的。”
注定今晚又睡不好了。
顾浅凝洗过澡去吹头发。
季江然到厨房里简单加热晚上没吃完的东西。靠在洗碗台上等着,厨房里的灯光流水一般漫出来。淌到地板上,一圈一圈的暗淡下去。
顾浅凝扔下毛巾,扒着门框问他:“好了没有?”
“再等一会儿。”一伸手把她拉过来,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他也刚洗过澡,有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又甜又香的味道。
他一直抱着她不说话。
厨房里很安静,微波炉嗡嗡的响着,像一只打鼾的猫。这个时候万籁俱寂,背后是面窗,可是猜想光火一定不璀璨,都已经睡下了,哪有几个肯爬起来吃东西。
“那天你不说晚上要跟我事情,说什么?”
季江然说:“忘记了。”
顾浅凝抓着他横在胸前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她捏着他的骨节,跟握着玩具一样。他的手上有一个戒指,跟她手上的一模一样,一看就知是同一款。以前还没有,那天送给她之后,才多起来。
他们的手指很很清瘦,戒指磨砺着手背,总觉得咯得很。
季江然懒洋洋的:“你爱不爱我?”
“叮”的一声响,微波炉的光暗下来。
顾浅凝提醒他:“好了。”
季江然过了好一会儿,放开她,一伸手将她从怀里移出去,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将热好的东西取出来。
顾浅凝帮他忙活,拿上碗筷和勺子。
季江然忽然说:“顾浅凝,你是我见过最薄情的人。”
这一天他们去看电影。
国产的文艺爱情片,很作的一对情侣,都市男女的爱恨情仇。相遇的时候是美好的,几乎看一眼就能相互吸引,女的个性张扬,男的很帅,都是那样有棱有角的年轻人,一定很容易被人喜欢。
只是在一起的日子不会永远快活,猜疑,防备,厌倦……直到忍不可忍,请对方离开自己的世界竟然成了一种哀求。
不想放手一个人的时候,自尊什么的都变得不再重要,卑微的只想挽留。那种没了一个人呼吸会变困难的感觉,大抵所有真心爱过的人都不觉得陌生。
吵吵闹闹,一场游戏一场梦。
顾浅凝看着感慨:“女人爱的太偏执了,一定会把这个男人吓跑。”否则他不会口吐脏子,骂她是个疯子。
连他也要被逼疯了。
季江然侧首看她:“偏执一点儿有什么不好?既然是爱,本来就要紧紧抓着对方,心无旁鹜,一心一意。当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彼此的时候,还哪里来得厌倦和猜疑。爱一个人不就该这个样子么?”
顾浅凝怔了一下,看向他。
季江然拉起她的手:“走,没什么意思。”
故事还差一个结尾的时候他们提前退场。
永远也不知道这样偏执的爱情,作到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顾浅凝猜一定不会在一起,因为太累了,所以没办法在一起。
可是,季江然说,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件辛苦的事。
季江然不想上班,时时刻刻都想跟她粘在一起。早上被她揪着起床,困,还是困,懒洋洋的又缩回去。
将被子扯过头:“我翘班好不好?”
“你这几天每天都在翘班,就不怕公司垮掉?”
他几乎一下就回神,仿佛骤然从睡梦中醒来。是啊,他不去上班,一手创下的辉煌就会垮掉。那些资本家还等着他去应酬,无数的劳动者在等着他发薪水。真的老婆不会教他这样玩物丧志,会被说成祸水,一定会唠叨他每天按时上班,赚多多的钱,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和华丽的珠宝。可是她都不要,通通不要。这分明就是一个童话,这些天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境,美好得近乎贪婪,不愿醒来,就要信以为真。当头一棒打下来,就醒了。就像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那个陪着他跳一支华丽舞蹈的女人松脱他的手掌跑掉了。童话故事讲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不会像篇小说,百转千回,幸福美好一定要简单,太长了就会变质,如同一条路再笔直也有转弯的时候。
这分明不是真的,一星期的时间这样短暂,已然走到尽头。
五天的时间结束了。
季江然爬起来上班,告诉她:“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去洗澡,哗啦啦的流水声,剃须刀嗡嗡的响声,隔着一扇门清析的传出来。
顾浅凝睡不着,侧躺在那里睁着眼。窗帘是墨绿色的,很厚,可是有一条缝隙,阳光射进来,特别明亮。
翻了个身,听到浴室门打开。顾浅凝闭上眼睛。
季江然去橱子里拿衬衣,搭配领带,穿戴整齐之后,将电话开机。短信提示挤进来,秘书前一分钟打过电话。
他将电话拔过去,告诉司机在外面等。
早餐来不及吃了,只得去公司吃。拿起床头的腕表戴上,单膝跪到床上亲吻她。
“你不会在我回来的时候就跑掉了?”
像灰姑娘那样,那可真是厌倦那个故事的作者,他从来没有王子梦。
顾浅凝睁开眼睛,眼睫颤了颤,竟然是说不出的滋味。
“不会,等你下班的时候我就煮好饭了。”
季江然笑了一声:“乖。”又亲了亲她,才放开,上班该要迟到了,不得不离开。
他一走,房间内静寂下来。顾浅凝坐起身,靠到床头上。
季江然的烟盒都就扔在床头柜上,她抽出一支点着。烟身滚烫,她的心里也是。她怕极了这样的自己,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害怕。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算今天不走,做好饭等着他,可是明天他一睁眼,她还是会不见。
在她看来,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分别,人总是贪婪,多一点儿时间就多一分眷恋,其实是坏事。就像离别的人,不想有人送行。即便有人送行,也希望他早早转身。
可是,她这样理智的人也犯起傻来。明天,就明天……
明天之后她一定不会再回来了,无论回基地,还是死在回去的路上。都不会再见他。
不过就放纵这一天,她想,不为过的?
段存几天不回家,打电话也不接,段夫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上门来找他。
“你这是跟谁耍脾气呢?真打算为了一个女人跟我们断绝关系是不是?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混帐儿子。”
段存闷头抽烟,只问她:“你们到底接不接受安子析?”
段夫人一听到“安子析”这个名字就头疼,这两天因为这个女人都快神精衰弱了。
“段存,你是疯了,还是鬼迷心窍了?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比她简单,不比她好?怎么偏就认上她了。她年纪比你大,还是个犯人。我找人打听过,明天法/院就要开庭审理她的案子了,免不了判刑。你让我们段家怎么接受她?我们家又不是监狱,还能将她关到家里去?再说,就算我们承认她,你也照样得不到,还要让外人笑话,你没脑子是不是啊?”
段存一股劲上来了,哪里管那些。反正安夫人时不时上门来,思想工作已经做足了,只要段家肯出面帮安子析运作,她是有望被减刑的,到时候安子析就愿意跟他,这就是安夫人的话。
“谁爱笑话就笑话,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就要安子析,她是孩子的妈妈。你要是不同意,就马上回去,也别来找我,再也别来。我是死是活,你们都别管我。”
段夫人一个头两个大了:“我怎么同意?就算我同意了,她也得坐牢,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段存扔下烟,坐过来:“妈,我们段家可以找一些老朋友帮忙疏通一下,兴许就有办法呢。”
“你疯了。”段夫人还是这样骂他:“她明天就开庭,你当这事不需要时间是不是?再说,我们段家没那样的本事,能让她无罪释放,也不看看她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没时间?到时候她可以申请二审,拖出时间来运作不就可以了?”
段夫人指着他:“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些主意?是不是安家?”
他会有这样的脑子。
段存跟她耍赖:“我不管,如果你们不帮安子析托关系打点,我从今天开始绝食,陪着她一起受苦得了。”
他站起身上楼。
段夫人想了一路,段存这一回真是疯了,看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段时间还不知道是怎么折腾自己。
可是段家又是真的不想安子析进门,到时候一定会被人笑掉大牙的,跟季家人碰了面也不好说话。
又怕段存真闹出个好歹了,就想着真找人问一下,不真办,就当是敷衍段存了。到最后他一看到真的帮不上忙,总不至于怪他们不出手。
那时候就让安子析去坐牢,再把孩子接过来,等过一段时间,这事也就过去了。段存总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没完没了的跟家里闹,简直作得不成样子。
回家跟段老爷子商量,段老爷子也没别的办法了。这段时间段存就是故意闹事,层出不穷的,光给他平事就伤透了脑筋。只违反交通规则,找人给她削记录就托人托到手软,这还都是小事。
于是说:“那我就找人问一问,哪天把段存叫家里来,让他亲耳听一听,就说这件事情办不了,他也就死心了。”
段心语听在一旁,哼声:“你们就惯他。”她站起身:“有机会我去找安子析谈一谈,我觉得段存没这么多心眼。”
季江然晚上本来有应酬,推掉了,按时回家来。
顾浅凝真的已经做好了饭,米饭很香,一进门就闻得到。客厅里没开灯,只厨房里亮着。
她在做最后一道菜,将黄瓜切成丝,刀功很好,快得几乎一下不停,一股作气就切完了。
季江然从身后揽上她的腰。
“饿死我了,工作堆成山,看文件看得我头昏眼花,要死了。”
顾浅凝被他吓了一跳,转首看他:“季江然,你走路怎么不发出声音?”
季江然似笑非笑:“我是鬼啊。”
“我看也是。”
他啃她的脖子,狼吞虎咽的说:“让你看看色鬼是怎么练成的。”
顾浅凝痒得缩成团,推了推他:“你不是饿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季江然直接上楼将衣服也换下,所以需要一点儿时间。
顾浅凝坐在餐桌上等他,想不明白这样算什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她从来没想过要像这样,哪怕只是片刻的时间。演戏也没演过这样的,洗手做羹汤,等着一个人回来。
她摇头,仍旧只是做戏,她需要庇护,想要离开,这一切只有季江然可以帮她。而他想要她的温存乖顺做为回报,她就尽心尽力演给他看。也算各得其所。
一定只是这样的。
不会是其他,这样再有求于他,才会心安理得,总不好欠一个人太多。
她这样想着,呼吸终于顺畅一些。
季江然已经从楼上下来,浅灰色的家居服,运动款的,风度翩翩。一会儿他要出去散步,都是这样穿。
“发什么呆?”
顾浅凝给他盛好饭。
“想着你怎么这么慢。”
季江然理了一下额发:“我是想着粉墨登场见佳人的,总要时间梳妆打扮。”
顾浅凝被他逗笑了:“季江然,你打小就这么贫?”
“嗯,他们都说我是天生的贫,不过我觉得自己忠厚老实。所以打算娶个狠毒,泼辣,伶俐又没女人味的老婆。”
顾浅凝低下头哼哼:“你的要求还真奇特,这样的女人只怕不好找。”
“怎么不好找,眼前不就有一个。”
“谁说的?”
“我说的。”
“那你可说错了,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季江然微微笑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什么样我不知道么。”
吃过饭去散步。
秋高气爽,不是密集的住宅区,空气也很清新。
季江然不说话,拉着她的手。女人有很强大的第六感,他也不弱。指腹摩挲着她纤细手指上的戒指,轻轻的蹭着。仿佛是漫不经心。
还回不回来?
不知他好不好奇,可是他没有问。
他一直是讲信誉的商人,条件是他讲好的,最后或许她仍旧没想留下。他不敢问,所以一直沉默着。
有鸟叫虫鸣,倦鸟归家的时候。
最后季江然才说:“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这么牵着我老婆和孩子的手,这样散步。”
顾浅凝勉强的笑了一下:“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季江然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很无谓的说:“到时候没你后悔的余地,无条件做我的情人我也不要你了。”
顾浅凝说:“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你放心。”
他真的放心并且死心了。他虽然没有问,可是她说的已经再清楚不过,不是么?五六天的时候过去了,她的去意没有动摇,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摇,她比他还要强大。
她要走了,真是留也留不住,季江然这才知道什么叫掌中砂。手掌收得越紧,流失得也就越快,从指缝间漫出去,到最后留下的,可能仅是一丁一屑。
可是比起他的心无旁鹜,一心一意,实在太微薄太微薄了。
他仍旧没能留住她。
只觉得五天的时间像流水一样,匆匆的漫过去。
暗光里,他的脸并不清析。
“让我高兴,我明天就派人送你离开。”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她多想请他帮忙,却张不开这张嘴。
他几乎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像是闺房情话那样,其实他说的是真的。
顾浅凝就伸手揽上他的脖子,明知故问:“怎么样你才会高兴?”
他说:“顾浅凝,你亲亲我。”
她扬起头来吻上他,他的嘴唇也是软软的,有一点儿凉,像果冻一样。
人与人之间,这样要是最亲密的时候了,真真的毫无芥蒂,袒诚相待。
顾浅凝有一刹那的时间也是这样觉得,跟这个男人离得很近,近到彼此容纳,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牵一制百,每一个身体细胞都能感觉到他,为之动容,一晌贪欢。
季江然知道她一定已经想好策略,只需要他的配合。这些天只怕她都没有闲着过,想着怎么成功逃脱。
最后他累了,翻身下来。不去洗澡,靠到床头上点着一根烟。
“要我怎么帮你?”
顾浅凝埋在被子里,侧身躺着,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肩膀,他的用指腹轻轻摩挲。
“你明天只在呆在家里,什么都不需要做,再给我一辆车,帮我从订好从d城去美国的机票就可以了。”
季江然挑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其实他肯收留她,给她时间准备,并在迷惑季江影的眼,就已经帮她大忙了。
相对留下,离开的确是件简单的事。
季江然没有上班,安然呆在家里。所以不急着起床,一睁眼她就不见了。
心里一空,他竟然是慌了神。摸向身体一侧,被上的余温仿佛还在。他跳下床去卫生间,楼下,通通看过。没有下人,很安静,安静极了。竟像是掏空了他的心,他愣愣的站在楼梯上,抠紧扶手,一股落寞,似一瞬间击中他,毫无防备的打倒他。
知道她这是离开了,慢慢坐到楼梯上,想抽一支烟,可是没带在手边。
季江然觉得难过,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那种空落,让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给安排好的司机打电话,问他情况。
那人说:“顾小姐半小时前已经将车取走了,这会儿估计快出城了。”
季江然抬手切断电话,他给她配备了性能最好的车子,跑起来一定很快。
不知她是从哪里离开的,她似乎永远比他想象的有办法,早就知道她不简单。只要他呆在家里,他的车子不出门,季江影就一定以为他是在贪恋温柔香,就会疏于防备。一心只是死死的盯紧他,不知道她已经跑掉了。连他都没察觉,一睁眼她就不见了。这样一个女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是他做过的一场春梦,华丽丽的,照以往任何一次都长了一些,入骨了一些,仅此而已。
良久,他站起身上楼。
她不会回来了,她不走任何官方渠道,只要出了城,季江影想要拦截她,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一天的时间还长,他需要再睡一觉。
安子析的案子今天开庭。
安家一家人早早就去法/院外面等着了,准备旁听案件。
段心语也去了,在门口看到安桐和安夫人,就过去说话。
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自打听了顾浅浅的话,了解到安子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之后,再加上近来段存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段心语就认定安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蛊惑段存,戳着他跟家里对着干。知道段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一定拿他没办法。
“怎么,你们来看安子析被判刑坐牢不会难过么?”
安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是乌鸦嘴么,大早上就跑来这里乱叫唤。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段心语好笑:“你们觉得还有悬念么?安子析做的那些事证据确凿。不是蛊惑两个人,三言两语编几句瞎话,就能逃脱法律制裁的。”
安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安夫人火大:“你想说是我们蛊惑段存?一直是他缠着子析,你别搞错了好。”
安桐拉她:“别跟她废话,在这里让别人笑话。”
安夫人和段心语都不再说话。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47s 2.417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