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简白就给季江然打电话,还不知道季江影出事了。『言*情*首*发只是催促他:“都准备怎么样了?到现在也不见你们一个人影儿,到底是不是你结婚。”
季江然一张口,喉咙里一阵撕裂的痛触。
哑着嗓子说:“妈,你放心吧,都准备好了。”
他挂断电话,终于肯露出一个微笑,拉起季江影的手:“哥,我结婚了。谢谢你……”话语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人最对不起季江影,那就是他!允他今世莽撞,将来他下九重地狱还给他。用余生的心有不安,偿还欠下的债。
季江然拿上外套走出去,他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就会撕心裂肺的拉扯他,让他走的不安宁。
这一次他放手了,就不会再回头。想起那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是亲兄弟,还是有散场的一天。
回大宅去换衣服,整个世界还是欢天喜地,喜气洋洋的。
简白一看他进来,忍不住念叨:“之前比谁都能张罗的不是你?不是说早早回来准备,这一晚上跑哪儿去了?”
季江然神色倦怠,话都懒得说:“妈,我上楼去洗澡。”
准备好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朋友来了不少,一支庞大的接亲队伍。
季江然到阳台上去抽烟,将热烈的吵杂甩到身后。
这一天他盼了很久,盼来了,不想竟是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他失去了唯一的哥哥……
季铭忆何时走过来,问他:“怎么了?你闹腾这么久,终于如愿所偿,又板着一张脸干什么?”
季江然掐灭手里的烟。
“爸。”
季铭忆靠过来,告诉他:“少抽点儿烟,弄得烟熏火燎的,而且浅凝不是怀着孩子,对孩子也不好。”
季江然淡然的垂下眸子:“我知道了爸。”
季铭忆又问他:“怎么了?听你妈说不高兴?”
“没有,只是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不好。”
季铭忆点点头。
“筹备婚礼就是这样,一生就这一次,累一点儿就累一点儿吧。”到了现在,他也不说什么了。
季江然看了眼时间,迎亲的时间到了。
“爸,我先过去了。”怔了下,又说:“我大哥今天来不了了,他有重要的事飞回去了,已经给我打过电话。”
季铭忆只说:“不能参加就算了。”
哪一家来迎亲不是热热闹闹,新娘的姐妹们将门堵得死死的要红包。出各种各样的题目刁难新郎,非得热闹够了,才肯放人进来。
可是顾浅凝没有。
她没有朋友,也不是从娘家门上离开。
只林嫣然很早的时候过来了,问下人:“你们太太呢?”
下人把她带到楼上去。
顾浅凝坐在梳妆台前,几个小时之前就是那样坐着,到现在仍旧坐在那里。
林嫣然进门后唤她:“顾小姐。”
顾浅凝缓慢的转过身,一双腿却没有动。
“你好。”
林嫣然笑笑,走到她身边来。看到她脸色苍白,即便打了粉仍能一眼看出来,惊了下:“顾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进来的时候从镜中看到,她本来就白,那样一看更是白的不像话,还以为是灯光的效用。
仔细打量,的确是脸色不对。她有些担心的抓起她的手,更是惊怔不已:“你的手也这么冷,是不是真的病了?”
顾浅凝虚弱的扯出笑:“没事,我没有生病。”她只是太累了,之前又失血过多,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你真没事?”
顾浅凝摇头:“没事。”
林嫣然这才进入主题,笑着说:“顾小姐,恭喜你,祝你幸福。”
“谢谢。”
林嫣然定定看着她,实则是有些羡慕顾浅凝的,这一辈子能嫁给季江然,真是死而无撼。不过是她的一场美梦罢了,不过她早已经将现实和梦境分的很清楚了,所以不会混淆。她很清楚这一辈子和季江然的角色定位,奢求的多了,反倒会一无所有。不如就这样,虽然不被季江然看重,最多只算是普通的朋友,至少他可以平静的跟她说话,不会厌恶的推远,想他的时候可以看到,这样就足够了。
“顾小姐,其实我一直想见你,上次在店里看到你,好像不高兴似的。没说上两句话就离开了,我担心你误会,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解释一下……”她顿了一下:“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我能看出来二少很爱你,是要把你保护起来。我跟他说过要来找你,他冷了脸没有同意,估计是担心我有什么恶毒的心思,跟你说什么添堵的话。”她笑了一下,他就是这样防着她的,不过季江然的用意她也明白,女人有的时候被嫉妒冲昏头脑,就是喜欢生事。如果是以前,她可能真的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即便她根本不是顾浅凝的对手。不过现在她看开了,所以可以很坦诚的在这里跟她说这一番话。
“二少的心思我能理解,他一定是怕一些不相干的人来烦你。昨天我跟他说你们结婚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总算这回打电话他没拒绝。顾小姐,我跟二少没什么,二少对我是挺照顾,不过什么事都是秘书打点,他自己并不过问。那天你去的那家店是二少投资开的。店员说你看中的那件衣服也是二少让我帮你设计的,一针一线我们都很用心,二少说了,是要做为新婚礼物送给你的。那些钻石是二少刻意买来让我们手工缝制上去的,上面一些细节的装饰都是二少亲自挑选出来的,都是最好的。他说你穿那件衣服一定很漂亮,而顾小姐一眼就看中了,说明你和二少心意相通。”
顾浅凝怔了下,问她:“二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做的那件衣服?”
林嫣然笑着说:“听说你怀孕的时候,二少就让秘书给我打电话,商量给你设计礼服的事情。看出二少很着急,有一天把我叫去,问衣服做得怎么样了,他说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让我快一点儿别耽误你穿。那天他喝多了,说完那一句就睡过去了,我就给吴秘书打电话让他把人接回去。后来二少电话响了,我不小心按了接听键,可是没人说话就挂断了。我后来担心,是不是你打来的,误会了什么。害怕二少生气,也没敢跟二少提起来。那天再看到你不肯跟二少说话,就有些担心,便想来跟你解释一下。”
这些事情顾浅凝的确是不知道。
“嫣然,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我没有误会你和二少之间有什么,而且那个电话也不是我打的。我相信你,之后是我没有兑现承诺。”
林嫣然摇了摇头:“顾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说了么,是你挽救了我和二少的关系。你看,有了二少的资助我才开了那家店,可以设计自己喜欢的衣服,那一直是我的梦想。如果是我一意孤行,早就走到绝路上去了,根本不会有今天。”她拉了拉她的手:“所以,我是真心的祝福你和二少。而且,你能叫我嫣然,说明你不讨厌我,我很高兴。”
顾浅凝说:“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顾小姐了,我比你大一点儿,你要是不嫌弃,叫我浅凝姐好了。”
“我怎么可能嫌弃,那我以后就叫你浅凝姐。”
时间差不多了,下人上来催。
“太太,咱们准备一下,二少马上就到了。”
顾浅凝恍了一下神,慢慢的转过身去。
“我补一下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真的差到极点。难看的样子连自己都嫌弃,于是换了唇膏的颜色,打成桃红色的。又涂了一点儿腮红,不过脸上的颜色太淡了,其实也不敢太重。
林嫣然在一旁说:“很漂亮,浅凝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只是顾浅凝自己不满意。
下人说:“太太,坐到床上去吧,一会儿二少会抱你下楼。”家里没有轮椅,季江然一会儿会带过来,就打算先将她扶到床上去。
顾浅凝坐在那里没动弹。
楼下已经传来喧闹的声音。
那样一群混世魔王,都是季江然的朋友,一进门就吵嚷,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林嫣然冲顾浅凝眨了一下眼睛:“我去要红包,二少要是给的少,我就不让他进门接新娘子。”
下人出去看。
季江然已经走上楼梯,黑西装,白衬衣,长身玉立,只是这样庄重的诚却没有打领带。脸上没有笑,几个大步已经来到卧房门口。
林嫣然倚着门不放行:“二少,你得拿红包,这是规矩,不可以直接进来的。”
其实下人看在一边心惊肉跳,昨天才发生那些事情,现在季江然又板着脸,真怕一不高兴,发起脾气又闹出其他事来。想说,算了,就要让林嫣然把门打开。
季江然从钱夹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让林嫣然把门打开,然后把钱递给她。
林嫣然吓了一跳,没见过开门钱给这么多的。
不等反应,季江然已经一手将门撑开,连她也被拔到一边去。目光直接落到顾浅凝的身上,却一步不肯往前,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
顾浅凝什么时候站起身,风姿楚楚,像是一株梨花,清丽无比。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像带着晨露的花瓣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欲语还休,剔透得连水晶都比不上。即便这个时候,也是美得无懈可击,仿佛韶华胜极,纯净如雪到让人不敢直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就觉得是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在看着他,以前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这一回才要将他的眉眼真正的看清楚。然后心中感叹,原来他是这个模样!
顾浅凝动了动嘴角,冲着他明艳如花的笑着,连眉眼间都依稀蘮着笑意,这一笑何其盎然,简直山水为之失色。唇上那唯一一点的绯色,映在季江然寂冷的眸子里,像火一样,将他慢慢的点燃了。
那一群闹轰的人群已经跟上来。
有人笑着说:“二少,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抱着媳妇走。你要不抱,我们可替你抱了……”
“想得美,这么漂亮的媳妇,二少会让我们帮忙。”
……
季江然被推了一下,才肯迈开步子走过去。
桃花眸子淡淡的眯起来,只是不能轻信她,笑嫣如花,仿佛心甘情愿嫁给他……神色变得更加冷淡,逼近之后,眼风错开,反倒不愿近距离直视她那张脸。拦腰将人抱起来,转身下楼。
顾浅凝手臂缠到他的脖子上,呼吸相距可闻,吐气如兰。
其实很轻,没有多少重量。季江然抱着她,还是觉出沉重,以至于俊眉微蹙,步伐沉重的走下楼。
林嫣然没有跟上去,迎亲的人一走,她就离开了。
刚才那一幕热闹的不得了,连她也是强颜欢笑,可是到底没她什么事。拿着包走出来,地上是礼花的碎片,厚厚的一层,色彩斑斓。
出来的时候太阳很好,起了风,吹进眸子里痒痒的。她伸手去抚,手背湿漉漉的一片,却觉得这样也好。死心了,省着反反复复,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遐想了。
整个繁琐的过程顾浅凝没有用轮椅,只是步伐缓慢。甚至没人看出她一只腿受了伤,每走一步真跟踏到刀锋上,赤脚走上去,痛不可遏。
脸也越发的白,没有家人陪伴,只身缓步向他走来。
季江然嘴角紧紧抿着,定定的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跟前来,也没说伸手扶她一把。
听医生说昨晚整个手术的过程她都没有打麻药,几个小时一声没吭。医生说起来的时候一阵唏嘘,一个女人坚强到这个地步,他真是不敢想。
季江然倒想点着她的心口问,她是坚强,还是压根就没有心?她真的会感知疼痛和难过么?还是她分明只是一只妖精,披着一张漂亮至极的皮面,跟电影里的那只妖一样,人的感触她都不会有。
顾浅凝的额头上都是汗,可是神色平静。
站在弥撒台前,等他将戒指套到她的手上。
季江然执着她一只手,冷透了,像是死人的手。他握着她的指尖,迟缓的放开。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他只是俯身碰了一下她的嘴角,很快就放开。
气息淡到眨眼就散尽了。
宾客来了很多,顾夫人也在邀请人的范围之内。远远看到顾浅凝白衣如雪,华丽不可方物,高兴的直掉眼泪。
这样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虽然顾浅凝不认她这个母亲,也不肯从家里出嫁。能看到她有个好归宿,就安心了。
顾浅云在一旁小声说:“妈,你别这样,让别人看到多难看。”
跟郑方一起过来的,今天穿的也是格外漂亮。碰到熟悉的人打招呼,还会跟她说:“郑太太,恭喜了,你们姐妹有福气,都嫁了这么好的人。”
她的还是其次,顾浅凝嫁给季江然才风光,谁都没想到季江然这么早就被一个女人给套牢了。以后不知要有多少人巴结的顾浅凝,以前那些朋友早就不联系她了,现在好多又跳出来跟她套关系,闺密,同学的,连顾浅凝都不认得。
顾浅云打过来,跟她说这种话的人不少。
就连郑方都满脸堆笑,出门之前跟她说:“这样一来,季二少就是我们的妹夫了,以后有什么事求他,总该给面子。”
只是顾浅云有顾虑:“以前浅凝出了不少事,我们没哪一个肯帮忙,不是落井下石,就是在一边看笑话,你就不怕二少心里憋着火?”
郑方哼笑:“以前你二妹出那些事,还不是你爸和顾浅浅撺掇的,现在死的死,入狱的入狱,浅凝心里肯定就没这胁了。”
顾浅云没什么话好说。
顾浅凝去补妆换衣服,一坐到椅子上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身上的汗出的更厉害,很想洗个澡,觉得全身粘乎乎的不舒服。
可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站的时间太长,整条腿疼的就要麻木了。一定出了血,她掀起裙子来看,纱布已经浸透了。疼的直抽气,怕将衣服染脏了,就让人去找一块纱布来。幸好一会儿要穿的礼服是红色的。
有人叩动门板,她将裙摆放下来唤进。
顾浅云推门进来。
“浅凝,恭喜你。”
顾浅凝从镜中看到来人,顾浅云脸上的笑有一点儿僵硬,一定也觉得很难自处,以前每次见到她都是冷言冷语,极少拿好脸色对她。这一次不仅笑着,还肯说恭喜的话。
她转过身来:“谢谢。”
顾浅云走近来打量她:“结婚要忙的事情很多,一定很辛苦吧?看你的脸色不是特别好,是不是没有睡好?”
倦色是掩不住的,连顾浅凝自己也知道,出了太多的汗,妆都快晕掉了。举行那斜琐的仪式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季江然离得那样近,一定也觉得她的样子很难看。
忽然不太想说话:“嗯,这几天有些失眠。”
顾浅云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忙完了就好好休息,你现在怀着孕呢,得好好休息。本来妈要过来看你的,我怕她哭哭啼啼的不好看,就让她先回去了。”
顾浅凝不说话,一时间氛围冷滞。顾浅凝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一点儿场面话都不想说。
有人拿着礼服过来帮她换衣服。
顾浅云问她:“要不要我帮忙?”
“谢谢。”顾浅凝接着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就连其他人也都让出去了。
抱着礼服坐在那里不想动弹,脑袋晕沉沉的,之前强打起精神,还能勉强撑下全场,现在气喘吁吁,就想躺到床上好好的睡一觉。敬酒需要很长时间,一圈转下来,一定又是几个小时之后。
坐在那里愣神,盯着镜中一点点残掉的妆。
先去将脸洗干净的,扶着墙走过来,坐到椅子上准备换衣服。就是这几步路,觉得疼到极至,咬牙切齿,人就是这样,身体里有一根弦,一直绷紧,再疼再累不觉得怎样,一旦松懈下来,就会觉出难耐。
后悔休息了,早该想到的,就不该松这一口气,而是马不停蹄。
听到开门声,没回头:“把东西放到沙发上先出去吧,谢谢。”
拉拉链的手顿了下,抬起眸子。不是送纱布的人,镜中看到季江然无声无息的站在身后。本来早上就是没打领带的,这会儿领口的扣子开着,整个人似乎完全放松下来了,更像是没当一回事。
从早上到现在,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甚至懒得拿正眼看她。
顾浅凝心酸的垂下眸子:“很快就好了。”
将隐形拉链拉开,慢慢的将婚纱褪下去,贴身设计,出了汗,脱起来很费力。褪到一半停住,伸手去拿礼服,整面背都是光着的,背对他,手臂按在胸口那里,伸长手臂去拿。
季江然看了一会儿,伸手帮她拿过来。
顾浅凝说了声:“谢谢。”开始往身上套。
很麻烦,换了衣服,还要上妆。那之前先把纱布缠好,上妆的事可以叫人进来帮忙。
想着,要不算了,就这样素面朝天的走出去。可是看了镜中一眼,白的跟鬼一样,这样出去不知要吓死多少人。
季江然本来无声的站在那里,这会儿低低的问:“你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你脸皮跟城墙一样厚?杀了人,也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顾浅凝,你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
顾浅凝缠纱布的手顿住,整个身子也都僵在那里。
须臾,抬起头看他。
果然,季江然眼中都是浓浓的恨意,桃花眸子冷冷的眯起来,狭长的一道,像是尖锐的利器,仿佛就要刺穿她。
她再强颜欢笑又怎么样?发生的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季江影死了,季江然的心里一定有千疮百孔的疼意,不是肯跟她举行婚礼就可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即便新婚大喜,而他们的心里却都压着一条人命,在旁人看来是婚礼,在他们的心里直比葬礼还要凄楚一万倍。
这个婚礼就是个笑话,是他用来嘲讽她,也嘲讽他自己的。
季江然这样做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好过,非要一把一把的将刀子插到他的心口上,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一伸手抬起顾浅凝的下巴,紧紧的捏着。
“这事你休想就这么过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一把甩开她,哼了声:“敬酒算了,看到你这副嘴脸让我觉得想吐,你还有什么脸出现在我爸妈面前。”
算了,她被深深的厌恶,一脚踢出来,正好可以回家睡觉。她感觉疲惫不堪,做一个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他说什么她都认下了。
顾浅凝就是这样宽自己的心,他们说的没错,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她怎么可能知晓伤心是什么滋味。
一定是无法知道的。
仿佛告诉自己不痛心,就真的不痛了。
里面正热闹的时候,顾浅凝从酒店里面走出来。这下好了,那紧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礼服不用穿了,妆也不用化。甚至连高跟鞋也可以不穿,她就直接踢掉拎在手里。光着脚往外走,踩在酒店广场的大理石地面上。彼时阳光很好,踩在地上很暖和。她就拎着鞋子往停车场走,这样的一抽礼,跟她没有关系了,而她就像个局外人,被季江然一句话,从此打进冷宫里。
一辆车子驶过来,在她身边停下。
车门打开,薄云易已经从车上下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不可思议,几乎是眯紧了眼睛才认出她。
“怎么了?”
顾浅凝的样子的确是有一点儿狼狈,头发散开了,几缕头发垂下来。没有化妆,脸色难看,连鞋子还被拎在手中,就那样堂而皇之的走出来。
“婚礼结束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薄云易看了她一会儿,将车门打开:“上来,我送你回去。”
顾浅凝不想自己开车,就坐上去。
“谢谢。你是来参加婚礼的?”
“嗯。”薄云易淡淡应声,开出去才说:“自己开车过来的,没想到遇到车祸,堵得一团糟,时间就错过了。”
顾浅凝缩在副驾驶上不说话,瞌着眼,眨眼的工夫就睡过去了。
其实上官小小也要来参加她的婚礼,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让她过来。刻意让下人给她打了电话,就说婚礼不要她来参加了。上官小小一定明白,问下人顾浅凝现在怎么样,自然不敢说她受伤了,只说:“太太让我告诉你,她很好。”
上官小小慢慢说:“那样就好。”
薄云易早上过来的时候还打电话问过上官小小,上官小小就突然说她不来了。
他便一个人开车过来。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顾浅凝的样子是疲惫到了极至。他拿过西装外套给她盖上,顾浅凝顺势缩进去,睡得很沉。
薄云易才敢认真的打量她,一张脸白透了,跟纸一样,连嘴唇唯一的一点颜色都失去了。半边脸隐在散落的发线里,像个无助的婴儿,总觉得可怜。
顾浅凝醒来的时候,早已经到了。车子四平八稳停在那里,驾驶座上没有人。
她穿上鞋子从车上下来。
薄云易靠在车身上抽烟,看她下来用指腹掐灭。
“睡醒了。”
顾浅凝看到已经到家了,太阳偏下去一点儿,睡的时间一定不短。
“你怎么不叫醒我?”不是不知道她睡着了,可能会很长时间醒来。
薄云易弯了一下唇角:“反正没什么事情,婚礼左右没赶上。”然后说:“你进去吧,我去跟二少打声招呼,赔个不是。”
顾浅凝走前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十恶不赦的人怎么配得到幸福?应该不得好死才是?”
是啊,她逃出来了。在季江然看来,季江影死了,她却死里逃生,多么的不该。而她却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不如死在里面。
薄云易眯起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
顾浅凝笑了声。
“你这样想是对的,是啊,我怎么配。我这样的人一定会不得好死,你们的憎恶有朝一日或许会平息一些。”
她转身往别墅里去。
纤细的身姿融化在日光里,渐渐的,只剩下一个淡薄的光圈,那样羸弱,眨眼间就消散了。总觉得不真实,跟梦境一样虚幻。
薄云易站在那里忽然迈不动步子,不得又掏出一根烟点上。
顾浅凝简单的擦拭身体,就躺到床上去睡。
她一定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季江然才悲哀,明明难过得要死,喘一口气都得抽动肺腑中的疼意,撕心裂肺。却要撑下全场,即便面无表情,也实在很难为他了。
季江然说的没错,她怎么就那么理所应当。她该愧疚得无地自容。他的眼睛都哭肿了,眼底尽是红血丝,她不该面无表情,甚至他带着迎亲队伍过来接她的时候,而她竟能微微的笑着。
顾浅凝只是想,她对他的爱不是假的,一生能嫁给他一次,不论缘分多长多短,她都觉得满足,哪怕这一刻就被他反首推开。她是想过在难能可贵的时间里好好的爱他的,很努力很努力的爱他。
痛一点儿,疼一点儿通通都不要紧。
她不是杀了他的哥哥,顺利完成任务,所以得意洋洋,在他面前无尽的得意与显摆。
而是这一天的到来,她也是满心期许的。
季江然当天喝多了,嚷着不肯回家,招呼一帮朋友去会所里续场子。
没哪一个听他的,只说:“二少真是喝大了,洞房花烛都忘了。”
季铭忆一天下来,跟几个老朋友说说笑笑,又帮着招呼客人,累的不得了,早早回去休息了。
简白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看到季江然醉成那个样子,直骂他:“浑小子,喝成这副德行。”
她没说两句,季江然就跑到洗手间里去吐。
简白让司机把他送回去。
那一群朋友乐乐呵呵的也就跟着散了。
季江然是被拖着回来的,醉得迈不动步子,都被放到床上了,还嚷着:“去会所……叫几个漂亮的,咱们接着喝……”
顾浅凝帮他把外套脱下去,又去解他的衬衣扣子。
醉成这样,估计没办法自己洗澡了。可是她的腿不方便,肯定拖不动他。帮他将衣服脱了,就扯过被子睡。
季江然喝了太多的酒,呼出来的都是酒气。
顾浅凝转过身去,不一会儿他已经贴上来。
其实醉死了,只是一种本能,将她坦平到身底下。不停的亲吻她,黑暗里迷糊的说:“我好想你……怎么再不来找我了……”
那一下很疼,仿佛将她给撕裂开了。绞着他,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意。
顾浅凝鼻骨一酸,忽然掉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的往下滑,连她自己都快记不得,多久没这样肆意的掉过眼泪了。
捶了两下他的肩头,想将他推下去。
吸着鼻子说:“季江然,你醒一醒……你认错人了。”
季江然将她的拳头攥紧到掌心里,动作没有停下。咬着她的嘴角:“你哭了,嗯?乖……”
顾浅凝去洗澡,也不管腿上的伤口是不是能沾水。泡澡的时候,发现一点儿腥红,吓的不得了,马上穿好衣服叫司机连夜去医院。
季江然睡到很晚才起来,结婚第一天连秘书都没有打电话叫他起床。
觉得头疼,撑着身体靠到床头坐着,看到床上一摊凌乱。
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
下人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看到他下楼,就说:“二少,早餐都准备好了。”
季江然淡淡的扫了一眼客厅,没有说话,直接拿起报纸坐到餐桌前。
下人叹了口气,还是先说出来:“二少,太太昨天晚上肚子不舒服,连夜去医院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季江然翻看报纸的动作顿了下,抬起头:“怎么会肚子不舒服?”问出来,抿了下嘴角。他忘记昨晚做过什么了,早上看到床上很乱,估计昨晚是要了她。只是醉得厉害,可能没轻没重。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顾浅凝已经办理好了住院手续。病房里很安静,她躺在床上睡着了。
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去医生那里寻问情况,医生一脸唏嘘:“二少,这个时候一定要注意,否则会伤孩子。对少奶奶也不好……”
医生给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季江然坐在那里听着,觉得很尴尬。
如果不是昨晚喝多了,不会出这种事情。
医生又说:“总算没什么事情,让二少奶奶在这里住几天,观察一下。”
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如今婚礼结束了,季江影的事无论如何再瞒不下去。
季家的天仿佛一下子就塌陷了。
几乎震撼了整个城,所有大篇幅的报导都是关于季江影的。唏嘘感慨一颗闪烁星辰的陨落。
无论是谁听到,总像是缓不过神来。那样一个神衹般的存在,仿佛永远屹立不倒,是众口相传的神话,创造了多少传奇,又是那样强大的气场,就像永远不会倒,也永远不会老。没人想过会英年早逝,前一刻还威慑着多少人心,下一秒就听说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反应过来,唏嘘不已。难怪季铭忆和简白一时间无法承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季江然一说出来,两人都住进了医院。
季江影的葬礼都是季江然一手操办的,当季铭忆和简白知道噩耗的时候,他已经将季江影的尸体火化了。没办法让他们亲眼看到那样的惨状,一直以来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一定没有办法承受那种惨痛的打击。
季江影这一走,简直要了季铭忆和简白的半条命。
季江然给季江影在山上买了墓地,安葬之后,季铭忆和简白才能出院,去山上看他,当场哭得背过气去。
季江然就想,莫不如死的那个人是他。季江影永远比他更让人省心,一直以来家里人最恼的就是他。
但是季江影不会,他算是省心的儿子,更是好哥哥。
可是,如今他却不在了。
人都走尽了,季江然坐在石碑前抽烟。大半天的时间都坐在那里,烟气袅袅,呛得他的眼睛,喉咙,都是一阵阵的疼。
他想跟他说说话,可是哽着什么,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最后要将喉咙扯破了,只是叫了一声:“哥……”
之后便是沉闷的啜泣声,他将自己的唇咬破了,可是忍不住。
说好了安心的送他走,不再对他的灵魂予以牵绊,最后仍旧忍不住,想伸手将他拉回来。那样舍不得,觉得痛心不已。季江影将那些年少的青葱岁月都一并带走了,大把肆无忌惮的好时光,一下缩至成苍凉的一个点,微尘似的,一阵风就吹跑了。
再怎么撕心裂肺都是徒劳。
一连数日过去,顾浅凝可以出院了,情况已经十分稳定。而且她现在很听医生的话,按时来医院做检查,看着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即便没有胃口,也会努力的多吃东西。还去书店里买了许多胎教的音乐和书籍,每天尽量让自己心态平和,保持好心情。
只是季江然很少回家,自打结婚之后,他多数住在大宅。下人是那样说,怕她不高兴似的,就劝她放宽心态,如今季江影不在了,季铭忆和简白一定觉得空落,季江然多回去陪陪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下人说什么,顾浅凝不过笑一笑。
顾浅浅的官司今天开庭。
顾夫人和顾浅云一早就去法院旁听。
形式很不乐观,几乎没有对顾浅浅有利的任何证据。而顾浅浅安静的坐在那里,不知是绝望了,还是被干脆吓傻了,一声也不吭。检察官问话的时候,答的也很木讷。
不出所料的,最后以败诉告终。
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被法警带走的时候,顾浅浅才像是缓过神来,“哇”一声哭起来。在声吵嚷着:“段存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啊……”
律师收拾东西离开。
顾夫人被顾浅云掺扶着出来,实则她的腿也打软。虽然顾浅浅不争气,常常气得她咬牙切齿,觉得她那样作早晚要吃苦头,可是这一回不免太沉重了。小小年纪,一辈就要在牢里度过,怎么想都觉得难过不已。
却还得安慰顾夫人:“妈,你别哭,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我再去找律师问一问……”
顾夫人不停的抹眼泪,她真的是怕了。顾锦州进去之后,再也没能出来。现在顾浅浅又坐牢了,她真的不敢想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自打顾家败落,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已然到了不堪回首的地步。
“还能有什么办法?浅浅现在是证据确凿。”
顾浅云咬着唇。
“妈,浅浅不是说不是她做的么。我们再找律师聊一聊,或许能够找到其他的证据呢。”
顾夫人泪眼婆娑:“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顾浅云不停的点头,其实心里也是一片茫然。还是打算先回家和郑方商量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想点儿办法帮帮顾浅浅。
所以没送顾夫人回去,就先回家了。
郑方正好在家,看她进来,问她:“去哪儿了?”
顾浅云叹口气:“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今天浅浅的官司开庭,我和妈要过去旁听么?”忍不住嘟囔:“我发现,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呢。”
郑方振振有词:“你们家的事那么多,没完没了的,谁天天往脑子里记啊,不累死,也烦死了。”
顾浅云本来还想让他给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一帮顾浅浅,可是听他这个语气,就觉得一阵心凉。
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今天浅浅官司败诉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我觉得太重了,你看你能不能找人帮着再问一问。”
郑方冷笑:“顾浅云,你脑子没毛病吧?顾浅浅那是故意杀人,判死缓你还觉得罪重,你当法律是什么?专为你们顾家开绿灯的么。顾浅浅那么认任,又不懂事,早晚会吃苦头。”
顾浅云气的不得了:“郑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再怎么,顾浅浅都是我亲妹妹,你这样说话你缺德不缺德啊?”
“我看你这个亲妹妹还不如你那个不亲的呢……顾浅凝不是嫁给季江然了,那个有本事,你来找我帮什么忙啊,让你二妹去求季江然啊。”
顾浅云直喘气:“你要不是我老公,我来找你干什么?”
郑方站起身,只说:“那你别把我当你老公,你们家那些破事,我懒得管。”
他就那样走掉了。
顾浅云站在那里,眼睛辛辣,哗啦啦的掉眼泪。
顾家麻烦郑家的地方的确不少,可是没哪一次郑家是真的给办事的。连顾浅云都觉得在娘家要没法张口了。
晚上顾夫人就给顾浅云打电话,问她:“你问郑方了吗?浅浅的事他能不能帮忙?”
顾浅云据着电话在跟吞了黄莲一样,又不敢直说。模棱两可的说:“妈,我跟郑方说过了,明天找律师仔细聊一聊再说吧。”
顾夫人一听就知道不好办,最后挂了电话。
也想打给顾浅凝,季江然一定比谁都有办法。可是,试了几次,最终都没敢拔出去。
想着,还是亲自去门口上找她吧,这样也能看一看她。
季江然喝多了,司机将人载回来的。
如果不是喝多了,一定还不会回来。
一进门就吵着口渴,顾浅凝让下人给他泡一杯茶。坐过来,将他额发拔起来,跟他对视:“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季江然怔怔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光色莫色,有一刹那似是非常柔软,软得滴出水来。眯了下眼,接着一抬手拔开她的手,连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抿着唇角不说话。
下人已经把茶水端过来,他渴的要命,端起来就要喝。
被顾浅凝夺下来,笑着给他吹了吹,觉得他那样子像孝子。
“你想烫死啊。”
季江然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今天晚上他似乎格外喜欢发呆,发现之后连自己都觉得烦燥。忽然火气很大的站起身,还踢了茶几一脚起身上楼。
顾浅凝手里还端着杯子,他起身的时候动作太大撞到她,有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真的很烫,灼烧似的疼。顾浅凝看着茶杯中漂浮的几瓣花,慢慢的伸展开,仿佛是烂漫的花开时节。
她坐了好一会儿上楼,季江然已经洗完澡躺到床上去睡。大灯关了,只开着一盏床头灯。
顾浅凝去柜子里摸索出睡衣去洗澡,季江然背对着她睡,顾浅凝钻进被子里,从身后揽上他的腰。在他的背上猫一样的轻轻蹭了两下。知道他没有睡,即便真的睡了,她这样他也该醒了。
她的脸还贴在他的后背上,紧紧的,所以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季江然,我在你的西装外套上发现了一根长头发,还闻到陌生的香水味,是女人的。”
季江然的身体明显僵了下。
顾浅凝委屈的直抿嘴,她没有诽谤他,是真的发现了。他这么多天不回来,难得回来一次,就给她这样的‘惊喜’。她揽着他:“以后不许这样了。”
季江然曲起胳膊将她膛开,退到床边去离得她更远些。好像这些事情她没有权利过问。
黑暗中,顾浅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还是靠过去重新抱住他。仿佛是贪恋他身上的温度,只怕以后再不能拥有。
或许他已经没有那么喜欢她了,再不像以前那样爱她。那些同生共的死的话说过之后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可是,顾浅凝觉得,都没有什么了。
至少现在,她是爱着他的。
顾浅凝很快睡着了,一侧脸颊紧紧贴着他背,手臂像蔓藤一样缠着他。而且她的肚子也是紧紧贴着他,已经微微的隆起,穿着宽大的衣服不是特别明显,可是这样贴着的时候还是很有感觉。
季江然睁着眼睛心烦如麻,酒意已经过去了,无比清醒起来。就因为太清醒了,所以觉得难过。
仿佛是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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