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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召开党政联席会议,照例当天要到镇接待站会餐,只是今天的气氛压抑得厉害。
陈丹站在装饰石板铺面的收银台里,看到以黄小磊为首的几个副镇长进门来,脸阴阴的,看到接待站里的小姑娘,也没有平时的嬉皮笑脸,板着脸就奔小宴会厅过去。
党政办主任黄新良在进门前,把嘴里的烟屁股丢掉,脚踩上去用力的捻着,似乎要将烟屁股捻得连渣子不剩;走进来也不问中午酒席的准备情况……
陈丹知道今天沈淮正式到梅溪镇工作,看着眼前的情形,莫名的忐忑不安起来,探头看了看外面,半天没见沈淮的身影露出来。
“不得了啊,上午的会议,新来的书记差点跟杜老虎打起来,听说杜老虎上午差点把办公室都拆了。那几个镇长在里面都摆着一副臭脸,小何刚刚给黄鼠狼倒水,不小心泼出几滴水,就挨了一顿臭骂,眼泪‘啪’的飚出来,”
餐饮部的领班钱云手捂着胸口小跑过来,凑到陈丹的耳边,咬着耳朵说道,“姑奶奶我还要去安慰人家小姑娘去。陈丹,你帮我进去顶一个,那个气氛压抑得嘞,我有些受不住啊!”
陈丹知道钱云说话喜欢带着点夸张,但看几个进来的副镇长的脸色,也知道上午镇上准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她虽然对沈淮没有那么排斥,但从市钢厂那一幕,也能看出他的性子,虽说年纪轻轻就有着普通人不及的权位,但做事起来,比弟弟陈桐还横冲直撞。
所以,钱云说沈淮跟杜老虎起冲突的事,陈丹还是信的,心里有些焦急,怕沈淮刚过来不知道杜老虎他们的深浅,冒冒失失的起冲突会吃暗亏。
陈丹本来不管接待的事情,这时候也没有拒绝,说道:“好吧,我先进去帮你看着点……”
“小陈,”就在这时候,镇长何清社与沈淮前后脚走进来,看着陈丹要进宴会厅去,何清社喊住她,说道:“这是新来的沈书记,你来认识一下;何经理她人呢?”
“何经理刚刚接到电话去政府了,没跟何镇长你们遇到吗?”陈丹走过来,向沈淮伸出手,“沈书记你好,我是接待站的小陈,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
看着陈丹眸子里藏着狡黠的神色,沈淮知道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跟自己显得很熟络,伸手跟她握了握,入手绵软,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便点点头放开,打量着接待站的餐饮部前堂。
接待站虽然不能跟南园宾馆相比,但放在梅溪镇还是颇为富丽堂皇。
何清社不知道沈淮与陈丹早就认识,见沈淮的眼神在陈丹脸上只停了一瞬,注意力就移到前堂的装饰上,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梅溪镇这朵带刺的玫瑰还入不了他的眼?
“接待站是九零年建的,当时镇上财政收入状况还好。当时都说要并入唐闸区,镇上有些余钱,就赶紧建了这栋楼,临街的这半片楼作了接待站,往里是文化站,”何清社担心沈淮对梅溪的情况了解不深,就主动的当起解说员的角色,“到去年年初,全省实行分税制试点,镇上的财政收入一下子恶化了,所以看接待站跟现在的梅溪镇有些不大匹配……”
沈淮垂耳恭听,不过他对梅溪镇财政情况的了解,并不在何清社之下。
梅溪不是小镇,九零年时全镇工业增值高达三千万,在东华地方所属二百多个乡镇里,名列前茅。问题就出在分税制试点上,九二年开始,地方新增加的工业增值税,其中四分之三就必须上缴zhongyāng,另四分之一,归入市级财政。
分税制试点之后,就限制了地方依靠扩大生产规模增加收入的途径。
因为扩大生产规模,而企业效益不增,增加的工业增值税都给zhongyāng拿去了,地方上一点好处都没有,自然就没有人愿意干这样事。
沈淮点点头,说道:“我到东华后,对分税的问题,看到市里也有过充分的讨论:认为地方财政不能光靠扩大生产规模,关键还是要看企业效益。跟企业效益有关的所得税、营业税等等,还是归入地方财政的。再说了,照着分税制试点的设计,只是九二年之后增涨的部分收上去,以九一年税收实数为基数,这一部分工业增值税还是全部返回地方的。梅溪的财政增涨可能短期内会停滞不前,但也不应该恶化啊……”
“这个就要跟梅溪镇这几年来的划分问题有关系了,”
何清社见沈淮将问题提到关键点,知道他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索性将问题给他说透,
“市里一直想将梅溪镇从霞浦县划出来。在这个问题上,县里没有主导权。不过,对要割出去的地盘,县里自然不会再拿县级财政进行补贴建设。梅溪大桥本来规划是九一年就要重建,下梅公路也计划同时铺柏油路面的。就是因为梅溪镇要划入唐闸区,县里就直接把梅溪大桥及下梅公路的建设资金抽走。县里不再补贴梅溪镇也就算了,还在本来要返还梅溪镇的增值税基数里割去一大块肉。去年的镇财政,比起九零年来,非但没有增加,还锐减了两百六十万……”
九三年,梅溪镇公职人员的正式工资一年也只有四千元。
二百六十万元,看上去不多,却足以支付梅溪全镇中小学教职工以及政府人员一年的工资。财政收入在短短两年内就锐减两百六十万,对梅溪镇的打击自然是格外的惨重。
“当时唐闸区想将梅溪镇并过去,就是看到梅溪的财政状况好,如今一看这个情况,把梅溪镇并过去非但没有好处,还要立即贴出近一千万来重造梅溪大桥跟下梅公路,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何清社轻叹一口气,说道,“当然了,梅溪镇的工业,主要还是靠钢厂撑着。钢厂效益好,镇上就好过一些。这以后就要看沈书记你大显神通了。”
沈淮刚要再跟何清社扯几句,这时候看到杜建跟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走进来。
他虽然是在梅溪镇土生土长,但全镇近五万人,他也只认得少数。
不过,从陈丹与何清社的眼神里,沈淮能认出这个中年妇女就是杜建的情妇,也是镇接待站的经理何月莲,同时是刚刚给杜建经党政会议任命为钢厂治保处处长王刚的母亲。
按说何月莲就算没有四十,也差不过两三岁,但看她面皮白皙,眼眸角只有淡淡的皱纹,并不显年纪。腰细臂肥,丰腴的体态叫她看上去确有几分风韵,关键是身上没有乡村妇女的土气,化着淡淡的妆容,确有几分姿容。
要是将何月莲跟陈丹放一起,自然逊色一些,但熟女自有熟女的味道,沈淮心里想:难怪她能将杜建的心给绑住?
杜建看到沈淮,脸就黑下来。
何月莲却是眼皮子一撩,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直扑沈淮身上来,笑道:“这是新来的沈书记吧?我赶着去政府向沈书记你报到工作呢,没想到错过去,叫你跟何镇长先过来等了……”糯柔的声音也是好听。
“何经理是吧?”沈淮接过何月莲白嫩嫩不显糙的手握了握,笑道,“杜书记就分配我负责钢厂的工作,何经理可没有什么工作好跟我汇报的……”
“我可是找沈书记您汇报钢厂的接待工作呢,”何月莲显然不想轻易的放过沈淮,身子贴过来,说道,“沈书记要是觉得我跟你汇报工作不合适,那你看接待站这边谁合适?”
镇上的财政再恶化,每年几十万的招待费用还是少不了;钢厂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何月莲不再干镇上的计生工作,占着政府编制不放的同时,承包镇接待站后,靠着这两块,就能吃个肥水溜圆。
杜建看到沈淮心里本就不喜,再看到何月莲跟见到腥苍蝇似的贴上去,心里更是不欢,沉着脸说道:“哪有那么多话说,都什么点了,还叫人吃不吃饭了?”
陈丹站边的旁边不凑上去,看杜建杜老虎的脸色,就知道上午沈淮跟他是真起冲突了。
何月莲巧笑露媚的邀着杜建、何清社、沈淮三人入内。
不能跟南园宾馆相比,接待站的小宴会厅摆下三张圆桌,倒还有很大的宽敞,米色纹路的仿石地砖以及壁纸、灯饰都显得富丽堂皇,看得出来梅溪镇在两年前财政是真宽裕。
“这接待站承包出去,每年的承包费可不少钱吧?”沈淮坐在杜建的对面,侧着直接问何清社。
何清社还在桌底下拿手比了一个数。
沈淮抿着嘴没有说话,八万一年的承包费,都不够这些装潢折旧的。
何清社又说了一句:“三年一承包,今年就到期了。”
这时候陈丹捧了一箱酒进来,沈淮抬眼看了一眼,说道:“市里三申五令,工作日政府机关人员中午禁酒;酒拿出去!”
陈丹有些发蒙,捧着那箱酒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几个馋酒的人站起来正要去分酒,听到沈淮这话也都愣在那里,一齐往杜建看去。
“娘的巴子!”杜建手拍着桌子就站起来,震得桌上碗碟颤跳,眼睛瞪着沈淮,怒火就要喷出去。
“杜书记,怎么了?”沈淮坐在椅子上,手搁在桌面岿然不动,抬头看杜建的同时,脸上还挂着笑,“关于工作日中午禁酒的事,我觉得县里也应该是发文了,我们党员总不能带头违反政策吧……”
陈丹这一刻担心杜老虎真扑上去对沈淮就拳打脚踢。
杜建脾气爆躁,这些年在梅溪当惯了山大王,对政府人员动辄臭骂,也曾有副镇子挨过他耳刮子的事情发生。
杜建脸上的肉跳了跳,甩着袖子将凳子踢翻到一边,骂道:“这饭老子不吃了。”
“噔噔噔”就走出去,差点还把堵在门口的陈丹撞倒。其他人知道沈淮是个狠角色,上午会议上能当杜建的面抽黄新良的脸,他们心里再恼,也不敢破口相骂跟这个新来的书记直接结仇,但也移凳离桌,跟着杜建后面就走了出去。
陈丹这才知道,何云刚才跟她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张啊:这个沈淮啊,就是一条混江龙,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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