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屯邻和至亲们就都来了,这在向阳屯这边的习俗叫请客,是提前给婚礼预热的意思。
周家亲戚不多,奶奶家这边只有周富和周春来两家过来了,平时虽然并不不走动,但今天他们来了,周阳也出面接待,让他们进屋跟屯子里的客人坐一起聊天,等着待会儿坐席。
周春喜和李贵芝没来,来了周阳也不接待。无论是无意还是懦弱,当年母亲的事有李贵芝参与,他们兄妹一辈子都不会跟她有来往。
周平早早就让人捎来二十块钱和两床被面做贺礼,她和丈夫正在外地的工地赶工期,过不来。
李家的亲戚也全都来了,连出嫁的李枝儿和李苗儿都带着丈夫和孩子来了,周阳几个热情接待,给所有小孩子兜里塞满零食,让他们跟赵小四儿带领的一群小娃娃去玩儿。
只有李老太太没来,“你姥姥明天再来,家里总得留个人看家,都走了可不行。”李老头拍拍周阳的肩膀,没有再多说。
留谁也不应该留李老太太看家,她可是亲姥姥,理应今天就到场的。
“我奶今天早上不知道为啥哭了一通,我爷就没让她来。”芽儿偷偷跟周晚晚说。
“还能为啥?昨儿个大姑不是回来哭了一通吗!奶每次哭不都是因为他们家!”叶儿不愿意在大喜的日子说李淑华家的事,周晚晚几个不待见他们,她可不能那么没眼力见儿,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给人添堵。
“囡囡,我结婚你可得回来送亲,到时候你和芽儿还穿今天这身儿衣裳!”叶儿今年二十二岁了,九月份也要结婚了。
叶儿和芽儿今天穿的裙子都是周晚晚送的,既然给了石云家的亲戚做了衣服,当然得给姥姥家这边也做了。
周晚晚和芽儿的衣服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款式也一样,两个人穿着都非常好看。芽儿想结婚那天让两个漂亮妹妹给她在婆家长长脸。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块料子,等我大哥结完婚我们再仔细商量做个什么样子,要是做出来好看,你结婚就穿那件。”
“你给我画样子。肯定好看!到时候能把徐大刚吓一跳!”说起自己的婚礼和未婚夫,叶儿一点儿都没有忸怩,非常痛快爽利。
“姐!又不是闹鬼,还吓一跳!”
几个女孩子叽叽咕咕聊天,把招待客人倒当成了副业。今天来的屯邻都是跟周家关系好的。婶子大娘嫂子们来帮忙,根本不用招呼。
李家的两个舅妈天刚亮就过来在厨房忙活上了,表姐妹们也都前前后后地收拾自己找活儿干,更不用她们招呼,这三个负责招待客人的小丫头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唯一总要起刺儿的王立芹也老老实实地嗑瓜子吃瓜果,一句多余的都不敢说。
“来之前我爷把大哥和大嫂找过去交代了,今天大嫂要是敢乱说一句话,以后家里孵的小鸡崽就再没他们的份儿了!”芽儿看着王立芹坏笑。
李家孵鸡崽儿的种蛋都是周晨给送过去的,孵出的鸡两天下三个蛋,还都是双黄蛋。而且周家还负责收购,供销社一个两分钱,周家收一个五分钱,这些年,李家的日子过起来都是靠这些鸡。
王立芹再混不吝,也不敢跟钱过不去,待得比谁都老实。
全家都井井有条地忙碌,最闹心的就是小汪。它早被教育了一番,这几天不许管任何事,老老实实待着。
小汪从房前走到房后。又转回房前,对家里忽然多出来的一堆人非常不适应,而且,那群小屁孩儿在摘花!还有一个尿在了院子里!房后的菜畦被踩烂了。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的又是谁?!
小汪非常发愁,趴在周晚晚身边叹气,什么都不让它管,它的世界彻底混乱了。
初六不算正日子,中午吃完丰盛的席面客人们就散了,亲近的屯邻和来帮忙的亲戚们帮着收拾完也走了。都等着明天再过来。
周阳扶着李老头的胳膊把他送出去好远,把手里的几个饭盒递给旁边的李庆学,“姥爷,这是给我姥单独做的几个菜,都是她喜欢吃的,你们明天早点儿来,让我姥也来。”
李老头拍拍周阳的手,又回头看看一直跟着他们的周晚晚和周晨,笑眯眯地点头,“你大喜的日子,我和你姥一准儿早早就来!你们放心,准让你姥高高兴兴地来!”
客人们都走了,家里也收拾得清清爽爽,周晨让赵小三儿清点东西,看看今天的消耗情况,估计一下明天要用的量,不够的赶紧去添置,又去跟厨师沟通了一番,才把大家召集过来总结今天的工作,找出疏漏和不足,好应对明天的正日子。
周阳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弟弟指挥着一屋子人,按他们几个早就说好的,他就安安心心地做个省心的新郎,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是弟弟妹妹送给他最好的结婚礼物,周阳欣然接受。
周晨说话办事向来简洁明了,而且懂得放权,最会抓大放小,一个看似复杂琐碎的局面,他十分钟没到就理顺了。
然后让负责大方向的几个负责人去跟自己的人商量去,他在旁边一边喝水一边听着,觉得谁那儿的毛病太大,就说一两句,非常有领导风范。
“小二去文化馆真是太浪费了,他该去组织部。”沈国栋跟墩子嘀咕。
“他那么聪明,到哪儿都能干好。”这一点墩子一直坚信不疑。
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明天的流程又仔细理了一遍,要用的东西也准备齐备,已经是傍晚了。
“我带小汪去北大泡子散步,它今天郁闷坏了。”周晚晚有点心疼小汪,它今天好脾气地让几个小屁孩儿揪掉好几把毛都没叫一声儿,应该奖励它一下。
“我陪你去,它闹腾起来你可制不住。”
沈国栋可不放心周晚晚自己去什么北大泡子。自从她上次在河套丢了,他就再也没让她一个人在任何人烟稀少的地方待过。
小汪能出去玩儿,而且还是周晚晚陪着,高兴得马上来了精神,蹿回屋子叼着它的小皮球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大家第一次发现小汪会笑的时候都惊讶极了。从来没见过一条狗像它一样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了翻白眼儿,还会郁闷叹气等等表情的。
不过十多年过去了,小汪这些非狗的技能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北大泡子还是屯子里小孩子们的乐园。这些年在周晚晚的不懈努力下,真的变成了当年她设想的那样。
岸边有垂柳轻拂水面,远处有白杨提拔高壮,春天有吃不尽的榆钱、毛毛根和野菜,夏天野花遍地。秋天有枫叶和山楂树红红火火地点缀岸边。当然,大泡子里的鱼也是一年四季都抓也抓不完。
这里有周晚晚兄妹三个最美好的回忆,周阳老母鸡一样护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周晚晚在岸边探险,周晨带着他手下的小兵在泡子里抓鱼,还有那些微甜青涩的毛毛根儿。
“周小二从小就特别会指挥人做事。”周晚晚给沈国栋讲他们第一次在这边烤鱼的事。
沈国栋微笑着听着,没有多插嘴,他今天有点沉默,跟平时不太一样。
不过谁都不可能永远是一个状态,偶尔不想说话也没必要非要究根问底,周晚晚看沈国栋没什么谈兴。,就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又陪小汪在岸边跑了两步。
夕阳西下,最后一个贪玩儿的小孩子被母亲叫回家以后,周晚晚也打算带着小汪回家了,明天还要忙一天呢。
沈国栋拿过小汪的皮球,用力一扔,就把小汪打发掉了。
他们沿着屯子后面防风林里的小路往家走,周家在最后面一条街,后园子就挨着防风林。
虽然这么回去可能会被蚊子咬。但是沈国栋难得坚持一次,周晚晚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往回走。
“囡囡,等。阳子结完婚,我们也订婚吧?”沈国栋沉默了半天,才试探着问周晚晚。
夕阳落山以后林间小路上光线幽暗,周晚晚有点看不清沈国栋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灼人。
周晚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睫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好,我们订婚。”
她想努力对沈国栋笑一下,可是没有成功,好在光线不明,沈国栋也看不清楚。
沈国栋上前一步,紧紧握了一下周晚晚的手,雪白的牙齿在幽暗的树林里闪着光,“等阳子他们回来,就让爷爷过来提亲,好不好?”
周阳后天和石云一起去结婚旅行,估计得半个多月能回来。
周晚晚点头,“过一个月以后再说吧,别打扰大哥新婚。”
“好,那让爷爷九月二号过来。”沈国栋一天都不想多等。
“别耽误了沈爷爷的正事儿,你不许去催他,等他从军区回来再跟他说。我们不急。”
一九七六年无论是对国家这个大家还是对周家兄妹几个的小家来说,都是充满巨大改变的一年。
这一年的十月,四-人-帮-被打倒,十年红色革命的浩劫终于结束。沈爷爷前段时间忽然紧急回到军区,大半个月了都没回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国家正处于一个巨大变革前的紧张阶段,这个时候,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身处权力斗争中心的沈爷爷身边一定波诡云谲,周晚晚不想现在让他分心。
“谁说我们不急?我都急死了!”沈国栋想抱抱周晚晚,又怕在外面她不好意思,只能揉揉她的头,“我们的事就是爷爷的正事儿,他知道了一定马上过来!”
周晚晚点头,可还是不让他去打扰沈爷爷,“等沈爷爷回来我们一起去跟他说。”
沈国栋非常喜欢这个提议,不再折腾着要马上告诉沈爷爷了,开始琢磨怎么跟周晚晚过二人世界,“后天我们回自己家,庆祝一下我们订婚好不好?就我们俩。”
后面一句嗓音已经控制不住地低沉微哑,他跟周晚晚这两年聚少离多,假期又都是跟大家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独处时间。
他也不敢给自己创造机会。周晚晚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吓着她。
以前他总盼着他们家小丫头长到十六岁就好了,就是可以谈对象的年龄了,他就不用那么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和行动。可她真的到了十六岁。他还是觉得她太小了,娇嫩单纯得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热情。
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到了十八岁,就会好了。沈国栋在心里叹气,又给自己判了一个有期徒刑。
周晚晚是他在手心里捧着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即使现在感情上把她当做恋人,她还是他心里那个娇惯宠溺得受不得一点点委屈的小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护珍惜她。
所以即使是回家,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国栋也没打算做什么,他只是希望能跟周晚晚在家里好好待几天,只有他们俩,就这一条,就足够他欣喜雀跃的了。
只要是只有他们俩一起做的事,哪怕只是在拥挤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枯坐一个小时。他都觉得幸福满足。
对沈国栋的提议,周晚晚垂眸点了点头,“墩子哥哥四号回部队,他走了我们就回家去。”
“嗯,我们回家去!”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笑得满足极了。
他们家的下丫头跟他就是这么贴心贴肺地亲近!话总是能一下就说到他心里去,对她好她比谁都知道,这么可人疼的孩子,谁能不加倍地对她好!
两人走到周家后园子外面的石料堆,沈国栋趁着天色昏暗,拉着周晚晚躲到那堆高大石料里隐藏住身形。“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得有个仪式!”
周晚晚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点着急,“沈哥哥。我们快点儿回去吧,过两天再补上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急,我又没说要做什么。别怕。”沈国栋跟周晚晚额头贴着额头,低声跟她商量,“你亲我一下。我们就回去。不过今天放过你,回家要收利息的,你可想好了。”
周晚晚赶紧点头,这里可不是他们家封闭的小院子,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沈国栋放开一点手臂,示意她亲自己,周晚晚一抬头,他也抬头,她根本够不着他。
“小笨蛋!”沈国栋对周晚晚坏笑,“你抱着我呀,要不你求求我,我抱着你也行。”
周晚晚咬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他却不肯配合,还是不让她够着自己。
“沈哥哥,你抱着我。”周晚晚只能低声求他。
沈国栋被她娇娇软软又紧张得带了一点颤音的语气刺激得呼吸一重,炙热的手臂紧紧地环上周晚晚纤细柔软的腰,却不肯把她抱起来。
周晚晚气得想狠狠给这个流氓一脚,却不敢这时候惹他,只能随了他的意,接着低声求他,“沈哥哥,你把我抱起来,我够不着你。”
沈国栋的呼吸炙热地喷在周晚晚的脸上,胳膊钢条一样箍着周晚晚的腰,越来越紧,慢慢地把她抱了起来。
周晚晚不敢直视他炙热烫人的目光,垂着眼帘过去亲他的脸,却在要亲上的一瞬间被他猛然转头,狠狠亲了过来。
好一会儿以后,周晚晚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对后面要拉她的沈国栋横眉冷对,“流氓,离我远点!”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敢招惹发脾气的小奶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往家走。
周晚晚打开后园子的门,对跟着她的沈国栋低声发脾气,“不许跟着我!流氓!”
沈国栋咧着嘴目送周晚晚从后门进屋,一不小心给欺负得狠了,小家伙要量爪子挠人了!
周晚晚在厨房喝了半杯水,调整好呼吸,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才进屋里去。
“沈国栋呢?墩子呢?”周晨拿着一串掉下来的拉花和几个喜字到处找人,“怎么都没了?囡囡,去把沈国栋叫回来干活儿。”
周晚晚只能又硬着头皮回后面去找沈国栋。
一走出后园子,周晚晚几乎吓呆了。
墩子和沈国栋沉默地对峙着,双方都紧绷着身体,仿佛随时都可能扑向对方狠狠厮杀一番。
“沈哥哥,墩子哥哥,你们……”
“回屋里去!”
“回屋里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转头对她吼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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