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与王徵就站在庭院中就着图纸论说起来,浑然不介意闵子若和陆素瑶两人苦涩纠结的面容。
技工学院的行政区不过是座三进的宅院,外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里面。不一时,又有一个中年人加入了讨论,看年纪不过三十开外,却是能说会道,思路敏捷。
这三人借着一只炭笔,将风帆火药热气艇修改成了一个由热能提供浮力、风力转向,上带火炮——真正的火炮——的空中巨无霸。看那架势,就像是三个顽皮的孩童在玩一件有趣的是物事。
“实在不行,这火炮可以不要。”那中年人终于妥协了:“看,若是梅花式的气囊,周围这四个给出的是斜上的力,恐怕要被抵消。”
“抵消的是斜向的拉扯之力,朝上的升力并不会因此抵消。”宋应星反应极快,丝毫不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
那年轻人在图上画了个草图,却摇头道:“此物的关键还是在于升力,若是将这梅花气囊,改成上下分布,是否更有力些?只要有力被抵消,终究是浪费了热气。”
“火炉索性直接放在气囊里。”王徵道:“气囊再封死,不让热气逃逸,如此方是最佳。”
“吊篮还可以更轻。”宋应星道:“还有何物比油藤更轻,且又能承重的?”
“羊皮!”那中年人道:“黄河有羊皮筏替代渡船,一只羊皮扎紧四足。吹入气后能够浮在水上。就算是放在平地,就算是一二成人也踩不坏。”
“善,若此当比藤木更为轻便坚韧。”王徵、宋应星称赞道。
“造一个。”
朱慈烺终于找到了插入的时机,一锤定音。
瞬息之间。整个庭院里都像是静止了一般,没有一丝杂音。
闵子若与陆素瑶齐齐望向图纸上的怪物,心中不信:这东西真能飞起来?
“不过造这个之前,还是先造个简单些的。”朱慈烺上前取过炭笔,聊聊几笔画了一个他认知中的热气球,道:“用锚定住,浮在空中权当敌楼用。什么都不要加,只要能带一个人飞起来就行。”
“这个,看不出有什么难的,恐怕比做个走马灯还简单些。”宋应星接过看了看。道:“我下午便去城外的工坊。定做火炉和吊篮。不过这气囊恐怕要从民间采购。”
“银子不是问题。”朱慈烺财大气粗道:“要多少给多少,只要这个飞起来,宋先生大可以去造那个……浮空堡。”
“多谢殿下成全!”宋应星一躬到底:“之前来唐突殿下。微臣万死不能赎,只苦于经费不足,不得已而出此下策。”他之前就王徵提过这个设想,但因为王徵不肯立项给钱,只能束之高阁。听说皇太子亲临学院,宋应星才决定冒险一搏。
以太子的高瞻远瞩,就算不予支持,应当也不会怪罪。
朱慈烺望向王徵道:“王先生,银两不足大可跟我说。我看此物若能制成,实在是军国利器!”
“殿下。”王徵欠身道,“如今山东处处是饥民,臣也听说殿下四处购粮,就算有座金山怕也禁不起这般消耗。臣思想,此物即便能成,耗费也是不菲,若是不能成,更是将银子打了水漂。不如先且放放,待局势安稳些,再予立项。”
——这东西能成功的可能性,恐怕比我再穿越回去的可能性还低。
朱慈烺摇头道:“王先生,即便不成,银子也不是打了水漂:起码下回不用走冤枉路,在别的项目上也有警示之效。若是能够搞清楚为何不能成功,那这银子花再多也是值得的。再者说,就算这浮空堡做不成,但为了做这个堡而积累的经验,改进的其他技术,一样于国有益。”
“这样,”朱慈烺环顾四周,“日后王先生、宋先生,还有这位……”
“殿下恕罪!”那中年男子连忙拜倒:“微臣翰林院检讨方以智,拜见殿下。”
“唔!方以智……”朱慈烺望向王徵,真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他原本以为自己抓住了明末大科学家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已经是老天开眼,时来运转,天不绝明……没想到方以智也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位一生著述四百余万字的大学问家,在文学、理学、易学、翻译、史学、哲学、宗教、地理、医学、物理、天文、气象、军事、书法……几乎所有当前出现的学科领域,都有推动性的建树。
整个大明能够与方以智相提并论的,是另一位全能型大才,傅山傅青主。朱慈烺在山西时原本想去找他,谁知他已经先一步去了李建泰幕中。随着李建泰退守保定,傅山也失去了消息。
“方检讨乃故湖广巡抚方孔炤之子,与汤若望过往甚密。”王徵道:“以臣观之,方检讨实有经天纬地之能,故以教授之职相奉。”
朱慈烺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不过他总算还有些清明,知道事官用人全是内定,更像是后世的承包制,要干什么事都是自己招人,只有事成之后向上报功才会提到一些有杰出贡献的幕友。所以如果朱慈烺不来视察,可能要等研究出了成果,才会知道宋应星、方以智这样的璀璨明星就在自己麾下。
唔,还有汤若望。
“汤若望呢?”朱慈烺问道。
“汤若望前日去了炮厂,似乎是那边有了进展。”王徵道:“如今学院只有三位教授,故而每人都身兼数门,四处跑动。”
“给学院送几匹好驴来。”朱慈烺对闵子若道,又转向王徵:“先生,日后您与三位教授中只要有一人建议立项,就可以立项,只是项目的优先级要商讨决定。若是银两不足,尽管报与我知道便是。”
王徵见朱慈烺如此坚持,也不能再说什么。
朱慈烺抬头看看日头,道:“几位先生一起吃个便饭吧,对了,宋先生,你这官袍是……”
宋应星连忙道:“微臣现任南直隶凤阳府亳州知州。”
“亳州……”朱慈烺脑中一转,那是在南直的西北面,离此地上千里路,“怎么到了莱州?”
“微臣被凤督征在营中,此番也是领命前来觐见皇上,但一直没得到宣召。”宋应星说得没有半点遗憾,显然是在技工学院乐不思蜀。
“凤阳总督马士英?他派你来见皇父又是所为何事?”朱慈烺好奇道,一边望向陆素瑶,更好奇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回事。
“这个……”宋应星略有迟疑,道:“臣只是随从,所知不详,殿下可召詹事姜曰广应对。”
朱慈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对于明末历史名人所知不多,尤其是进入南明时期,各色人等纷纷登场,皇帝换得快,大臣变动也快,如果不是专业人士谁能记得清楚?然而这个姜曰广他却是在前世就记得的。
姜曰广参与迎立福藩,弘光朝入阁为大学士。时人将他与史可法、高弘图并称为“南中三贤相”。后来被马士英排挤,乞休归,写下了第一手史料《过江七事》,最后跟金声桓起兵抗清,兵败投水而死。
这位应该在南京翰林院里动笔动嘴的文士,竟然跟马士英扯上了关系,不远千里赶到莱州请求觐见,看来江南的党争又开始了。
“殿下……”陆素瑶上前轻声请示。
“先吃饭,然后去讲武堂。”朱慈烺顿了顿,又道:“传话给吴甡,让他招待姜曰广。”
陆素瑶应声而退,大气也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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