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叫马玉书,是个算命先生。
有句老话叫‘一金二汉三挂裆,一辈子穷贱,临死扔破筐’。
金指算卦相面,汉指打把式卖假药的挑江汉,挂档子指修脚剃头拔牙点痦子。
以前跑江湖的,顶数这三个行业最苦最累。
每天风餐露宿到处摆摊行骗,也挣不着几个钱,尤其是算命的。
算不准容易挨揍,真算准了,还有泄露天机的风险。
不是破财短命,就是妻离子散,要么就缺胳膊断腿,这叫五弊三缺。
可我爷爷不同,他一辈子没遭过罪没受过穷,晚年时家财万贯儿孙满堂。
甚至他给自己算过一次阳寿,卦象显示,他应该四十岁时应水雷劫溺毙而亡。
可他七十多岁了,还身强体壮。
这不是因为他算的不准,而是他有个特殊的本事——借阴债。
以此法,可借财,借势,借运,借命。
所谓阴债,就是往生债和受生债。
你上辈子杀伤欺骗恼恨污蔑造了多少孽,都会有冤亲债主来讨债,这叫往生债。
你下辈子想投胎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都可以向阴曹地府预支,这叫受生债。
有借就得有还,如果不还,就会有人来讨债。
爷爷说,我就是那个讨债的鬼。
在我出生之前,爷爷的阴债向来是只借不还。
因为他能掐会算,凭这本事,他总能避开命里的祸事,只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可有句话叫医不自治,卦不自测。
医术和卦术都是天传的普世妙法,持法自用会遭报应。
爷爷七十六岁那年的二月初七,报应来了。
那天是一年一度的龙王祭。
据说每年这时都会连下十几天雨,紧接着江河涨水,山里泄洪。
因为这是龙王寿诞大赦水鬼的日子,平时盘踞在水里的游魂野鬼,要借着水势来人间报仇讨债。
爷爷提前算出自己会有祸事,因为他乱借阴债,无意间害了不少人。
本该有钱的落了难,本该长寿的糟了横死,本该转世的投不了胎成了孤魂野鬼,本该修成正果的欠了道行被雷劈死。
他这辈子为了自己一家人,无形中实在作了太多孽。
可这些阴债积少成多,他现在想还也还不起。
于是爷爷赶在龙王祭的前十几天,就带着奶奶先躲到了山里住。
直到龙王祭那天的半夜,水退了,带上山的干粮也吃差不多了,爷爷这才带奶奶回村。
可一推开家门,爷爷当场傻了眼。
他家的墙上,地上,家具上,门窗房梁上,到处都是带血的指甲抓痕,看起来格外的惊悚。
爷爷知道,这是冤亲债主们借着水势来讨过债了,没找着他的人,气得在屋里发狂泄愤。
可爷爷不解的是,每年龙王祭也都会有这么一遭,但它们从没这么凶过。
爷爷正疑惑时,先进卧室查看丢没丢东西的奶奶,突然一声惊叫。
爷爷赶紧跑进去看。
屋里的土炕上,横着一副黑乎乎的烂木头棺材。
棺材上还沾着泥和草叶子,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没多久。
棺材头上,还贴着一张白字条,上面写着两行血字——
‘借命还命,借钱还钱,有借无还,活比死难’。
爷爷盯着字条正发愣时,奶奶哭了起来。
“马玉书!让你乱借阴债,让你贪得无厌!看看吧,你的报应来了!这回看你咋躲!”
“半辈子都躲过来了,我就不信躲不了这一劫!”
爷爷边说边掀开棺材盖,躺在里面的是一具大肚子女尸,腿间血迹斑斑,像是难产死的。
女尸两腮凹陷肤色蜡黄,身体僵直遍布尸斑,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可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爷爷掐指一算,皱眉说:“烧了!骨灰掺黄豆扔北山耗子窝里,这劫数就化了!”
爷爷心狠,从柜里翻出没被水淹的干被褥,塞进棺里倒上灯油,就想烧尸。
可还没等他点火,棺材里,被褥的轻微抖动,却引起了奶奶的注意。
“别烧呢,她肚子里的孩儿还活着呢!”
奶奶刚扑上前,就被爷爷拽住,骂道:“那不是孩子,都死多久了哪儿还能生孩子?”
可这时奶奶已经扒拉开被褥,果然是女尸的肚子在动。
奶奶忙道:“你看,分明就是孩儿在肚子里蹬腿,当家的,你再缺德可你没杀过人呀!”
“那也得烧,这劫不化了,以后我咋办?”
爷爷已经铁了心,搡开奶奶就要点火。
奶奶哭嚎着扑通一声下了跪。
“我求求你做回好事吧!你只想你自己,咋就不想想给咱老马家积点德!你斗得过天吗?”
听到这番话,爷爷身子一颤,过了许久,才扔下了手里的油灯。
“斗不斗得过,这不也斗了半辈子了。得,今天我就给你们积点德”
那一夜,爷爷用把剪子,把我从女尸肚子里剖了出来。
我生来肤色发白双眸发灰,左胸处有块红胎记,形如两个人影坐在船上。
爷爷怀抱着我一番打量后,不仅又掐指一算,脸色更难看了,就朝奶奶叹气道:“老婆子,我这辈子能掐会算,从没走错过一步。可这回,怕是真错了”
奶奶抹着眼泪劝道:“错就错呗,好歹是一件善事,你救了一条命!”
“可你知道这孩子,以后会害多少命吗?”
爷爷没再往下说,毕竟救都救了,也只能养着。
从那时起我就跟爷爷姓了马,爷爷拆八字推算后,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皛乙。
爷爷说,这个名,就是我日后的命。
我不知道这名字有何深意,除了爷爷奶奶也从来没人叫过。
因为我的出身特殊,村里人都管我叫棺材瓤子,大人小孩见了我就躲。
更特殊的是,夜里睡觉时,爷爷都会往我头顶和脚下各钉上棺材钉,说我前世罪孽太深,不这么干,冤亲债主会把我拖走。
而自从我出生开始,老马家就再也没有一天安宁过。
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原本家宅富裕都有各自的买卖。
可我出生没多久,二儿子就经商被骗,因为还不上债被债主打成了瘫痪。
二儿媳妇去告状讨说法,可跟债主争执推搡时摔了一跤,后脑磕在石头上当时就没了命。
二儿子伤心过度,也知道斗不过对方,因为受不了这窝囊气,爬去媳妇坟上喝了药。
紧接着,大儿子家也遭了难。
孙媳妇偷人被抓个正着,爷爷的长子长孙一怒下拿刀连杀了那对狗男女,被判了死刑。
从那以后,剩儿子儿媳成天吵架,大儿媳卷着家当一跑,好好的一个家也就散了。
后来大儿子性情大变,也不管上面还有两位老人,离开家说去外面做生意,也没了下落。
又过了几年,爷爷最小的小女儿又出了事,好不容易养大个孩子却溺死在了井里。
女儿疯了,成天不回家再外面捡脏东西吃,捡了几年就没了消息。
有人传是让人贩子拐走,卖进了山里。
家遭不测,奶奶终日以泪洗面,先是哭瞎了眼,我九岁那年又来了急病,也没了。
爷爷只剩老绝户一个,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辈子积蓄被人连坑带骗几年就没了,奶奶去世后他卖了房,开始带着我到处‘躲债’。
可我从小就不学好,爱惹是生非,十几岁时还沾上了赌,爷爷没少往我身上搭钱。
可这还只是爷爷家自身的不顺。
他这辈子借阴债攒下的冤亲债主们,也没饶过他。
那时不管爷爷带着我住到哪儿,都会有邪事发生。
我见过长着白胡子的老刺猬,哭嚎着刨奶奶的坟;
见过学人一样立着的大黄皮子,想迷着我爷爷上吊;
见过穿着扎纸衣裳的长头发狐狸,坐在我家院子里哭;
见过一群长着耗子脸的小孩儿,在我们屋子后面放火;
还见过水桶粗的鸡冠子大蟒蛇,盘在我家的房梁上。
出门被鬼推、鬼打墙这种事就更多了。
总之我们做什么都不顺,爷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各种病都找到了他的身上。
我十八岁那年,爷爷九十二,瘫在炕上已经快动不了了。
那时我在附近一个烧砖厂里打零工,挣的钱勉强够我俩吃喝。
二月初七,那天是我的生日。
吃完晌午饭,平时连理都懒得理我的爷爷,破天荒跟我聊起天来。
“知道,你嫌我是个棺材瓤子,家里变成这样,都是我方的”我答道。
爷爷又道:“没错,你就是个讨债的鬼!我这辈子欠的阴债,你都得从我身上讨回去才罢休!”
“咋的,又想让我滚蛋?”
爷爷这些年经常骂我,怪我给家里带来了噩运,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笑笑说:“你省省吧,我的命是你给的,这么多年你也没让我饿死,我得报答你。你是打是骂,我都得伺候你终老”
听我说完,爷爷眼圈红了。
这么多年他没少哭,可为我,这是第一次。
爷爷抹掉眼泪,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盒子,递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的是一盏木头框的四方形皮灯笼。
这灯笼是爷爷的爱物,这些年不管我们多穷多难,灯笼他都带在身边。
这时爷爷又说:“时候到了,这灯笼我该传给你了。”
我疑惑问:“爷,你给我个破灯笼有啥用?当不了饭吃,也当不了钱花。”
爷爷却一声苦笑,摇摇头道:“你知道啥,我这辈子借来的所有财、势、运、命,都是它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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