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清晨一大早,顾伽罗便收拾妥当来到齐家的库房。
“大奶奶,祭祀所用的器皿都已经准备妥当,并清洗完毕,请您移步前来验看。”
库房的管事妈妈行了个福礼,小心翼翼的对顾伽罗说道。
顾伽罗嗯了一声,抬步来到光洁如新的银质祭器跟前,弯下腰,拿出一方干净的雪白帕子,轻轻在器皿的下面角落摸了一把。
然后展开帕子一看,果然干干净净,毫无一丝灰尘。
一整套十来件银器,顾伽罗逐一检查了一番。她没有只看表面,而是专挑一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检查。
管事妈妈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见顾伽罗如此仔细,心中登时涌上一股子庆幸:幸好她没有听‘那边’的撺掇,以为大奶奶年纪轻、面子软,就生出小觑的心思。
如果真的怠慢的差事,啧啧,且看大奶奶这认真劲儿,自己这大半辈子的老脸就泵想要了。大奶奶会不会借机立威她不敢确定,但县主那儿定不会饶了她!
“嗯,很好,妈妈办事果然用心。”
顾伽罗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满意的赞许了一句。
管事妈妈赶忙欠身,笑得菊花朵朵开,“应当的,应当的,这都是老奴的职责。”
“好就是好,妈妈无需推让,”顾伽罗吩咐道:“烦请妈妈安排几个稳妥的人,将这些好好的送到祠堂。”
顾伽罗扫了眼库房门前站着的一排人,不疾不徐的丢下一句话:“承蒙母亲器重,让我暂时照管祭祀、过年所用的一应祭器、瓷器等物什,我年纪轻,也没正经管过事儿,没什么经验,各位都是齐家的世仆,差事都是办老了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事情该怎么做,你们都比我清楚,所以,还希望大家多多帮衬。”
管事妈妈连声说:“不敢、不敢,大奶奶太抬举奴婢们了。”
她身后的一众丫鬟也纷纷应声,直说‘不敢当’。
顾伽罗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就先辛苦大家了。大家放心,待过了节,我顺利交接了差事,定会好好答谢诸位。但——”
一双明艳的丹凤眼中波光流转,哪怕顾伽罗没有刻意,依然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威仪。
顾伽罗故意拖长语调,“如果哪位办砸了差事,让我在母亲跟前不好交代,那就别怪咱们家齐家的规矩严了。”
管事妈妈和众丫鬟齐齐缩了缩脖子,异口同声的说‘不敢’。
顾伽罗又吩咐了几句,然后便令丫鬟们下去办差。
见库房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了,顾伽罗起身去了厨房。
大厨房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几口大灶上的火燃得正旺,几个厨娘叮叮当当的在案板上切着什么,小丫鬟们更是在两间不大的厨房里穿梭不停。
顾伽罗站在门口瞧了瞧,里面散发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以及如烟雾般蒸腾的白色蒸汽。
“大奶奶,里面又是油烟又是柴火的,您是个尊贵人,进去了难免染上一身的味道,”
厨房管事马妈妈笑眯眯的跟顾伽罗说话,态度很是恭敬:“您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给老奴,老奴定会竭力办好。”
马妈妈是县主的陪房,男人在二门外当差,一家子在县主跟前极有体面。
顾伽罗对她的态度和善许多,“马妈妈是母亲得用之人,你办事,我只是一百个放心。”
话音方落,顾伽罗又来了个转折,“但,这次是我头回帮母亲料理家务,我素来是个胆子小的,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让母亲失望。是以,诸事还请马妈妈多上心。尤其是那些个盘盘盏盏,那可都是母亲的陪嫁,上好的官窑,倘或摔坏了一个,一整套都不能用了。”
齐家不比过去,珍贵的瓷器能随便摔。
马妈妈听出了顾伽罗的未尽之语,赶忙点头,“大奶奶的意思,老奴省得,老奴定会盯着那些小丫头子。”
顾伽罗微微颔首,“那就好。倘或实在不小心摔坏了东西,左右有具体的单子和价码,谁摔坏了,就让她照单赔上即可。”
顾伽罗的声音很轻,马妈妈听了却脸色微变。
照单赔?县主陪嫁的那些瓷器,都是官窑精品,随便一个瓷盅子都能值个十几两银子。
而她们这些下人的月钱,最高的(比如她马妈妈)也不过二钱银子,最少才不过五百钱。
若是真的按原价赔,她们少说好几年都领不到月钱咧。
听了这话,马妈妈再无半点小觑顾伽罗的心思,恭恭敬敬的把顾伽罗主仆一行人送出去后,便小跑着回来,将一屋子的人招呼过来,严词叮嘱了好几遍。
从大厨房出来,顾伽罗便前往萱瑞堂。
忽然,后头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不多时,慧香追了上来,“大奶奶,您前脚刚出门,后脚便有个丫鬟来寻紫叶姐姐,两个人偷偷溜出院子,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儿呢。”
顾伽罗脚步不停,“你可认得那个丫头?”
她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但是还想核实一下。
慧香偏头想了想:“有点儿眼生,奴婢曾经在东府见过一回。”
果然,还真是齐慎之的人!
顾伽罗冷然一笑,“那丫鬟除了跟紫叶说话外,还做了什么?”
慧香忙道:“奴婢正要说呢,她塞给紫叶姐姐一个荷包。只是离着远,看不真切,奴婢也不知道荷包里放着什么。”
自然不会是金银裸子,而是害人的东西。
顾伽罗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这样,你抓紧时间回去,继续盯着她。”
慧香答应一声,便又匆匆的赶回沉香院。
“……大奶奶,紫叶她、她——”紫薇脸色有些不好,她和紫叶住一个房间,平日里的交情也不错。
紫叶迷上了齐慎之,紫薇是第一个发觉的,当时她就觉得不好,在回禀主子前,她明着暗着的不知劝了紫叶多少回。
只可惜,紫叶就像是入了魔,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慎三爷,姐妹们的劝告,她只当耳旁风。
之前还只是有些意乱情迷,到底没有耽误了差事。
可如今,紫叶竟、竟敢帮着外人算计自家主人,这妥妥是作死的节奏啊。
顾伽罗笑容很冷,眼神更冷,“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后果如何,也自当自己受着。”
顾伽罗虽在现代待了四年,但骨子里还是个古人,奴婢与她而言,只是个‘奴婢’。
顾伽罗也不是什么恶毒的主子,奴婢犯了错,乃至背主,只需按照家里的规矩惩处便是了。
紫叶是祖母送给她的丫鬟,那就更方便了,她直接把人送回顾家交给老夫人即可。
“……”嘴唇蠕动了下,到嘴的求情,紫薇还是咽了回去。
进了萱瑞堂,清河县主也已经收拾妥当,正跟几个心腹婆子交代事情。
齐敏之也在屋里,跟弟弟齐恒之一起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两小的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
见顾伽罗进来,齐敏之和齐恒之赶忙下来,齐齐行礼,“见过大嫂。”
顾伽罗笑道:“敏姐儿和恒哥儿快起来吧。”
两人这才直起身子。
齐恒之今年十岁了,长得颇似县主,小小少年很是白净秀气,与尚武的长兄齐谨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古语七岁不同席,齐恒之见大嫂进来,不好再呆在这里,跟县主说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东西都准备好了?”
县主交代完差事,将一众婆子打发出去,这才柔声跟顾伽罗说话。
顾伽罗规矩的立在一旁,“都准备好了。”
县主很满意:“真是个能干的好孩子。今年是你第一年来咱们齐家,咱们家又出了那样的事,唉,今年过年便要格外上心……”
顾伽罗认真的听着,县主交代一句,她答应一句。
除夕事儿多,县主管着一大家子,自然不会清闲了。
婆媳两个才说了一小会儿的话,外头便又有管事妈妈来回话。
顾伽罗见状,不好再叨扰,便告辞出去了。
回到沉香院,齐谨之并不在,他这会儿应该正跟着齐令先在二门外张罗。
“大奶奶,大奶奶,”
慧芸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凑到顾伽罗身边,悄声嘀咕了一句。
顾伽罗挑眉,“你没看错?她果然去了那里?”
慧芸用力点头,小巧的鼻尖儿上一层汗珠。
“这倒是省了我的事儿了。”
顾伽罗唇角上扬,但眼中却没有丁点儿笑意。
天色将晚,喜庆的大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街上响起了炮竹声。大长公主率领两府的男丁女眷,齐齐前往祠堂祭拜先祖。
齐家没了爵位,但规矩还在,祭祖也严格按照惯例,一丝不苟的进行着。
齐令先、齐令源两兄弟望着一个个的牌位,又看了看略显简陋的祠堂,眼中不禁滚下泪来。
其它男丁和女眷们也都百感交集,直到祭祖结束,大家回到中轴线的正厅一起用年夜饭的时候,情绪都没有恢复过来。
年夜饭很丰盛,家人也齐聚,可就是没有太多的欢乐与喜庆。
从大长公主往下,每个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算了,今年也不用都聚在一起守岁了,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吧。”大长公主神情落寞的摆摆手,宣告宴席结束。
顾伽罗和齐谨之跟着齐令先夫妇出了正厅,准备去萱瑞堂守岁。
刚出了门,还没有下台阶,齐慎之便追了上来,叫住齐谨之耳语了几句。
顾伽罗冷眼看着,心道:啧,好戏就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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