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没有诰封,只是个寻常的乡村老妇。
但她年纪大,辈分高,洛阳的官眷们看在京城齐家的面子上,都尊称她一声‘老太君’。
齐家的晚辈和下人们也乐得拍贾氏的马屁,纷纷以‘老太君’呼之,时间久了,连京城国公府也认可了贾氏的这个称谓。
“可不就是这位老太君嘛,”
冯妈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凉凉的说道:“进京的可不光是她老人家,还拖家带口的弄来了一大家子咧。”
冯妈妈的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啧啧有声的说:“啧啧,大姑娘,您是没看到那些人哪,不过都是些土里刨食儿的田舍奴,可那架子却端得十足。尤其是那位贾老太君,瞧那做派,竟是比咱们大老爷还要威风呢。”
齐大老爷齐令先,那可是做过国公爷、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呢。
顾伽罗却似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妈妈,贾老太君到底是齐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又是难得高寿之人,切不可这般嘲笑与她。”
顾伽罗猛然发觉,她果然该‘惊醒’了,听听冯妈妈这语气,竟是比她这个主人还要瞧不起齐家。
冯妈妈身为世仆,眼皮子绝不会这般浅薄,之所以会对齐家有这种俯视的心态,根本原因还是在顾伽罗身上。
如果不是平日顾伽罗表现得太过明显,影响到了周围服侍的人,冯妈妈也不会这般。
贝齿轻咬下唇,顾伽罗沉声道:“冯妈妈,我现在是齐家的大奶奶,与齐家休戚与共、荣辱一体,贾老太君有什么不好、洛阳族人有什么失礼,丢了齐家的颜面,难道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就能躲过去?”
冯妈妈一怔,抬眼对上顾伽罗认真的双眸。
冯妈妈不是蠢笨之人,片刻的功夫便明白了顾伽罗的意思。
飞快的收敛笑容,冯妈妈欠身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大奶奶教训的是,是老奴老糊涂了。”
“这些也怪不得妈妈,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行事不周,”
顾伽罗见冯妈妈这般识趣,满意的点点头,又吩咐了一句:“待会儿妈妈就交代下去,让大家恪守规矩、谨守本分,切莫做出有损顾家颜面的事情来。“
冯妈妈听了顾伽罗的话,羞愧地低下头,“都是老奴不好,老奴痴长了这么大岁数,竟是连这些道理都没有想到,险些误了大奶奶。大奶奶,老奴、老奴真是该死。”
不管齐家现在变得怎样没落,到底是顾伽罗的夫家,自古讲究的都是‘女子以夫为天’,即便是在贵女彪悍的大齐王朝,也断没有女子欺压丈夫的道理。
这世间,除了皇家公主,还真没有哪个女子敢正大光明的蔑视、欺侮夫家哪。
顾伽罗可不是公主,且还有‘前科’,如果还这么恣意下去,用不了多久,顾伽罗好容易‘洗白’的名声又将被染上污秽。
顾伽罗轻轻拍了拍冯妈妈的手,语气缓和的说道:“妈妈也不必耿耿于怀,以后咱们行事谨慎些也就是了。”
冯妈妈赶忙点头,“老奴省得。”以后定要将齐大爷当成大姑娘真正的夫君,把齐家当做真正的主家来敬重!
见冯妈妈郑重的模样,顾伽罗知道这件事算是说定了,她又想起方才的话题,问道:“噫,方才说到哪里了?”
冯妈妈敛住心神,回道:“哦哦,好叫大奶奶知道,贾老太君带着涛大老爷一家来附上做客,现在都在大长公主的春晖堂,县主传话给老奴,命老奴在二门守着,大奶奶一回来,就请您直接去春晖堂。”
说到这里,冯妈妈用力一拍脑门,急声道:“哎哟哟,老奴真是老糊涂了,只顾着闲话,竟忘了正事。大奶奶,咱们赶紧去春晖堂吧。”
顾伽罗闻言,也顾不上回去换衣服,直接抬步往春晖堂赶去。
一路急行,顾伽罗走到春晖堂的院外,便听到了一阵阵的说笑声。
顾伽罗挑了挑眉,但脚下不停,继续往里走。
县主留在廊下伺候的小丫鬟看到顾伽罗进来,扬声通传了一声:“谨大奶奶来了!”
话音方落,站在门里伺候的一个丫鬟赶忙迎了出来,冲着顾伽罗行了个福礼,低声道:“大奶奶,贾老太君和涛大老爷家的女眷都在堂屋说话,贾老太君惦念晚辈,听闻您出去访友了,从进门到现在,已经问了好几次。”
这丫鬟是清河县主身边的二等丫鬟,名曰鹦鹉,最是个伶俐、巧舌的人儿,县主命她在门口守着,就是为了提醒顾伽罗。
顾伽罗听了这话,心中便有了数。
什么‘惦念晚辈’,贾老太君分明就是责怪顾伽罗这个做重孙媳妇的不懂规矩,长辈来了,她不说在家里恭迎、侍奉,却跑到外面去‘乱逛’,真真是没规矩、不敬长辈。
微微一颔首,顾伽罗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跟着鹦鹉一起朝正房走去。
门口的小丫鬟赶忙掀起厚厚的夹棉帘子,顾伽罗只觉得一阵热浪从屋里袭来,另外还有几个陌生的说笑声。
这应该就是贾老太君带来的孙媳妇、重孙媳妇等女眷吧,顾伽罗心里暗忖,脚下不停,绕过屏风,来到近前。
正房中间的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个满头银发、满面红光的老夫人,她穿着殷红色仙鹤瑞草五蝠捧云的褙子,一头银发梳了个非常正式的发髻,勒着一条石青色镶红玛瑙的抹额,赤金簪戴了两三只,厚厚的耳垂上挂着个珊瑚珠做成的坠子,端得是富贵、气派已极。
这位应该就是贾老太君吧。
因为只有她一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就连大长公主都坐到了下首的两溜官帽椅上。
清河县主和其它女眷坐在大长公主对面的官帽椅上,见顾伽罗进来,县主赶忙笑着招手:“伽罗回来啦,快些见过老太君和几位长辈。”
说着,县主还冲着顾伽罗眨了眨眼睛。
顾伽罗会意,恭敬的屈膝行礼,“儿请老太君安。”
贾老太君冷眼打量着顾伽罗,见她五官精致、身形袅娜,浑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心中便有几分不喜。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是豪门大家里的老太君,无比的尊贵与骄傲,另一方面她又有些自卑,觉得自己的出身不高(寻常农家女),格外看不上那些出身显赫的贵女千金。
如果这位贵女长得又极好的话,那就更令人讨厌了。
很不幸,顾伽罗便是长得好、出身好又嫁得好的名门淑媛。
接连戳中了老人家的好几处爆点,贾老太君能看顾伽罗顺眼那才真是奇怪了呢。
“哼~~”贾老太君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淡淡的说道:“哦,你就是那个险些坏了我齐氏清名的顾氏?”
此言一出,在场人的呼吸都是一窒。
打人不打脸啊,就是大长公主那样跋扈的人,也只是当面给顾伽罗冷眼,却从未直接将那件丑事说出来。
自古以来,能直言不讳的人,要么是真的猛士,要么就是真的二货。
而这位贾老太君,俨然是个无比勇猛的二货啊,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顾伽罗,如此鄙夷,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贱妇’了。
顾伽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意,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她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的回道:“妾身顾氏,见过老太君。”
贾老太君依然冷冷的看着她,丝毫都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直接将顾伽罗晾在了那里。
若是换做寻常的新妇,还不定怎么尴尬、怎么无地自容呢。
倘或是有些脾气的贵女,更会因着贾老太君毫不掩饰的鄙夷而当场发作。
幸而顾伽罗白天的时候在霍家受了些教训,经过一天的反思,相通了一些事,这才想忍着没有失态。
清河县主眉头紧锁,她知道贾氏是个没见识的老糊涂,但还是没想到这个老婆子会如此‘拎不清’。
话说,她当众点破顾伽罗的‘丑事’,顾伽罗固然难堪,可身为顾伽罗夫君的齐谨之岂不是更加难堪?
而整个齐家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
轻咳一声,清河县主起身来到近前,亲自扶起顾伽罗,笑着对贾老太君道:“回禀老太君,这就是我们西府的大奶奶,哎呀,提起我们大奶奶,真真是满京城的人都赞誉。唉,自从几个月前,咱们家横遭祸事,家里的境况直转而下,幸好伽罗这孩子性情敦厚、善良贤惠,硬是带着全副的嫁妆回到了咱们齐家,着实解了咱们家的燃眉之急啊。”
清河县主没有跟贾老太君打过交道,但是她的婆母袁氏却对贾氏十分了解,私下里曾经对县主面授机宜,告诉了她一些应对贾老太君的法子。
其中最管用的一条,便是银钱。
贾氏出身寒微,人生前三十年受尽了穷苦,对于银钱财物无比在意。
哪怕后来沾了齐子孺的光,家里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但贾氏骨子里还是个非常贪财的人。
果然,一听顾伽罗有丰厚的嫁妆,还拿嫁妆贴补婆家,贾氏不由得忍住了对顾伽罗的诸多训斥和嘲讽。
没办法啊,京城齐家败了,连带着洛阳老家的族人也跟着受苦。
齐大牛这一支掌管着黔国公府在洛阳的产业和所有田产,黔国公府的家产被全部抄没,洛阳的私产自然也保不住了。
没了那些‘进项’,齐大牛这一房的生活水准直线下降,贾老太君之所以不顾老迈的千里进京,原因只有一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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