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帐中众人都勃然变色,除了朱暄外,几乎所有人的手都搭上了腰间,唰啦声中,刀剑出鞘,就连正德都是同样的动作。
两条人影随之扑跌而入,雷鸣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正是自己帐外守候的亲兵,此时胸口殷红一片,已然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这让他更是大怒,瞪眼看向随后大步走进来的几名高大男子:“你们这是要造反哪!”
此时,军帐的帘子已被人一把扯去,让里头众人能清楚地看到外边的情况,只见这外头已被百十名拿枪持弓的军卒给团团围住,有不少箭矢正瞄着自己等人呢,这让本来刚想暴起的几人动作为之一滞,不敢轻举妄动了。
身为行伍中人,他们自然很了解弓弩的可怕,一旦几十支箭矢攒射过来,纵然他们个个武艺了得是万人敌,不消几轮也能把他们射成一只只刺猬。也正是因为有此后盾,那三名武官才敢如此放肆地直接就闯进军帐,直面这里的所有人。
“雷千总,你这又何必呢?居然听信外头这些家伙的一派胡言,想要对我们袍泽兄弟下手。你可不要忘了,一旦有鞑子入侵,真正能与你并肩作战,帮你打退强敌的可是我们这些兄弟。”为首一人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关长兴,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狡辩么?明明是你这些人贪心,将本该用于修筑关城的银子全给拿走了,现在居然还敢说老子的不是!”雷鸣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当即反驳道:“本来,我对此还有些怀疑,但现在却是完全信了。想不到连高宝你都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枉我还对你如此器重,曾想把你提为军中副将!”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另一个身材略矮,满脸横肉的军官身上。
这位被雷鸣这么一看一说,目光便是一垂,明显是心下有些惭愧了。但就在这时,最后一人又开了口:“雷千总,我们今日前来可不是想听你说教的,你一个武夫,论口舌也根本比不过我,所以还是省省力气吧。”
“葛巍,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来呢?想不到你一早就与他们合谋,干出了此等出卖兄弟,出卖朝廷的事情来。要是让我早知道有此事,一定亲手杀了你个军中败类!”雷鸣又恨恨地盯着对方。
他的气势确实十足,只可惜,此时效果却不大,以往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三人这时候显得极为镇定,任他怎么说,除了高宝还低下头,其他两人根本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直到他说得差不多了,关长兴才冷笑道:“雷千总,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实话不怕告诉你,就在刚才,我已用你的军令把营中兵马调了出去,所以现在这军营里就只有我们几人,以及外头那一百二十名完全忠于我的人马了。”
“什么?”雷鸣再度变色,他这才知道这几人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胆子,突然就带兵围了自己的中军主帐。原来他们早把营中其他人马给调离了。这下,自己想要拖延些时间,等待别人来救的打算都落空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关长兴可是这里的副千总,是除了他雷鸣外的最高统帅。只要他这么下令,手下人等是不敢违抗的。怪只能怪自己过于托大与疏忽,居然让人家来了个先发制人。
杨晨等人在听了这话后,心下就更是一沉,这下事情是越发的凶险了。谁能想到,这些家伙的胆子会这么大,完全来一招狗急跳墙。
“关长兴,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朝廷么?不但贪渎军费,现在还试图威胁伤害自家上司,一旦事情败露,你可有想过自己是个什么下场?”朱暄突然厉声责道。
“你给我住口,在这军营里,可没你说话的地方!”关长兴当即转头大声呵斥道,那是完全不把这位本地县令放在眼里了。而他这一喝的气势确实骇人,竟让朱暄心下一凛,竟有些难以回对了。
这时,葛巍才放缓了语气,对雷鸣道:“雷千总,事到如今,有些话纵然犯些忌讳我也得说上一说了。你在此指责我们这些兄弟不顾偏头关的安危存亡挪用军费,可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冒险做这些么?”
这话问得雷鸣为之一呆,随后才冷笑道:“还不是为了钱?”
“不错,就是为了钱,可那些所谓的贪渎得来的银钱我们压根就没有自己拿去花了,而是都用在了兄弟们的身上。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偏头关有多少将士在与鞑子的厮杀中或死或伤?就我所知,就有不下千人。而他们和他们家人又是怎么过的?朝廷早就把他们抛到了脑后,除了一开始的那笔抚恤银子外,就没再为他们拨付过一两银子,甚至于连他们赖以为生的田地都被人给夺走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最终走上了绝路?”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顿时就让雷鸣的气势为之一消,竟无言以对了。至于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深思。有些事情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不断发生着,可是因为选择性忽视的关系,他们却完全没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又知不知道这些年来随着朝中文官们权势的不断提升,武官已越发的卑微了?每当有一个六七品的所谓御史巡视到我偏头关,我全军上下都得向其跪拜,雷千总,你觉着兄弟会甘心么?反正老子是不甘心的。
“可不甘心又如何?他们身份尊贵,朝廷每年都会发给他们大笔的银子开销,可我们这些在边地出生入死的兄弟呢,不但活着时憋屈,死后更是被人遗忘嫌弃。你说,这样的朝廷真值得我们不顾一切地效忠,值得我们连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和他们的家眷都不顾,来死守这偏头关么?”说到这儿,葛巍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面色也是一阵潮红,死死地盯着雷鸣。
这下,却是换成雷鸣不敢与之对视了,有些矛盾地低下了头去。其实他所提到的许多不公雷鸣也早已知道,只是不敢往深了去想罢了。而现在,当这一切被葛巍彻底撕开后,那血淋淋的现实让他的心刺痛不已,真正陷入到了矛盾与纠结之中。
其实何止是他,帐中其他人在听了这番说辞后,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或许边关确实有诸多问题,或许关长兴他们这次做下的事情确实是错的,但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的话,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了。
就是正德,此时也陷入到了沉思中,似乎在考虑自己今后是不是该有所改变。不过随即他心下又是一叹,以如今君弱臣强的朝局,自己纵然有这样的心思,怕也是不可能将之实施的。无论是内阁如杨廷和这样的重臣,还是满朝的官员,都不可能承认错误。
见雷鸣似乎有所触动,关长兴心下更是一定,又开口道:“所以雷千总,我们纵然有错,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是这不公的环境逼着我们走到这一步的,是这些当官的害我们做出这等事情来的。现在,他们居然还敢找到我军中来兴师问罪,当真是可笑至极,无耻之尤!”
一阵沉默后,低垂着眼睑的雷鸣突然沉声问道:“所以你们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打算?”
“雷千总,你的为人我们是相当钦佩的,无论是带兵作战,还是其他,你都没得挑,我们对你心悦诚服。所以哪怕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不敢,也不愿对你不敬。不过他们这些人……”葛巍说着,眯眼扫了杨晨等人一圈后,才冷声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容他们活在这个世上了。还望雷千总能以大局为重,帮我等将其除去。”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后,这些人终于图穷匕见,把自己的目的给道了出来,也让帐内的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落到了雷鸣的身上,显然,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场景都只在其一念之间。而雷鸣这时候却陷入到了沉默之中,面色阴沉的他,叫人完全看不出真实意图来。
趁着这工夫,杨晨迅速就与丁越迁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两人合作不多,但这次却极有默契,只互相看了两眼,就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看来眼下的局面已对己方相当不利了,不管雷鸣最终会做何决定,接下来他们必然会下令发起进攻。所以要想自救,就只能先行出手,把这几个发号施令的家伙先拿下了再说。
不过现在帐外还有数十支利箭瞄着他们呢,一个不好事情就将一发不可收拾。机会只有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必须两人配合无间,猝然而发才成。而当杨晨再度把目光转落到雷鸣身上时,信号便已传达了过去,当雷千总再度开口时,就是他们放手一搏的时机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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