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那绿衣醉酒昏沉,正不知今夕何夕,睡梦里好似还在她那挂满迎风作响金铃的帐篷里。床榻上有一张五哥第一次狩猎送她的白虎皮。她嘴里嘟囔了一声,翻个身就冲她记忆里放白虎皮的方向翻滚过去。
摸到一手温暖,她心中念叨这白虎皮怎的与往日不同,竟像是化了人一般,摸起来温温带热。脑袋还是沉沉,昏昏然不肯睁眼,只顾着舒坦,便将脸颊贴到那白虎皮上轻轻揉了揉。心想,她需得告诉五哥再去打一张虎皮来,这一张都不如先前柔软,手下是温暖的,脸颊碰到的却有一点点凉。光滑,没一点虎皮该有的柔软。
昏暗的房内忽然透进一丝光来,绿衣眯了眼睛,皱着眉头更往那虎皮靠近去,脸往里一埋,整个缩贴了过去。
光线里的金赏惊骇不已的望着床具上的人,立刻要跪拜下来,那人冲他挥了挥手手,示意他出去。金赏不敢怠慢,忙后退一步,将同样吓傻了的金建一把推向身后,连忙缩手关门,退到外间。
绿衣听着有门开阖的声音,不耐烦的哼哼两声,两只手往那脖子上够……脖子……她脑袋里蹿进这两个字眼来,似重锤击向脑袋,脑中登时空白。
一个鲤鱼打挺,她披散着一头乱发坐了起来,两目茫茫的瞪着刚才还抱在怀里的……“白虎皮”。
那“白虎皮”抬眸望着她,缓缓坐起身来。
绿衣深吸了口气,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和蠢蠢欲动的重拳都按捺在千钧一发之间。眼珠子转动着将四周收入眸中。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刘病已替她挡下了金建连番敬酒,她醉卧在妲雅肩上。
彼时,妲雅亦醉了七分,尉屠耆八分,刘病已虽未失仪,却也不堪再饮。金建?金建更是醉得有些耍疯!那她……
绿衣往后一点,再往后一点,戒备的望着同样有些衣冠不整的刘弗陵。
这里是清凉殿,她住了有些日子的,还不至于一下子就给忘记了。然而,她是如何到了此处的?
“可需盥洗?”
刘弗陵撑手起身,目不斜视。绿衣紧紧相盯,一股恼怒噎在心口,她将手边一截绸子丢了出去,脚尖点地就要走。刘弗陵也不阻拦,缓缓起身,便将那挂着的外裳披上。
绿衣走了半截又折回来,心中到底不甘。她怒目而视,直问:“这是偏殿,为什么你要睡这里?”
刘弗陵忽生玩心,就道:“此乃未央宫之内,朕不睡此处,该往哪处?”
绿衣被噎得一口气上来,竟甚是不雅的打了个隔夜的酒嗝。那气味冲鼻,连她自己也有点难以承受,便牢牢闭紧了嘴巴,眼皮上翻瞪着刘弗陵,把一只手盖在嘴巴上。她的脸小,如此一来倒只剩下一双怒目留在外头。刘弗陵连日来的阴郁不快似被那充满生气的一双眼睛给冲散了几分,他眼中亦浮出些生气,终不再戏弄她。
“建今日需得当值,恐怕是你昨夜饮酒过甚,他唤你不醒,才将你带进来安置在此处。只是不知朕昨夜亦会在此下榻。”
“那……”
刘弗陵将外裳系上,回头看她:“朕非趁人之危者。”
绿衣一听,把嘴巴翘了起来。手背到身后:“你还趁着我盥洗,把我的刀给藏起来了呢!”
在她看来,“趁人之危”远不如“夺刀之恨”来得可恶。刘弗陵不禁再度看了看她,见她眼明眸澈,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朗声唤了外间等候的宫人进来,他方说道:“去让徐安还你弯刀,便说是朕的意思。”
绿衣一听,从那鱼贯而入,低眉垂目上前伺候他穿衣的宫人中找到缝隙瞧见他的面孔,欣喜跃上眉梢:“你真的把弯刀还给我?”
刘弗陵道:“亦允你在宫中佩戴。”
绿衣心道,她即刻就出宫去,哪里稀罕他的一句“在宫中佩戴”,连连点头,像模像样的道了几声“谢陛下”,浑不在意仪容的跑了出去。
等在殿外阶石之下的金建金赏见到她跑出来,后背上一层汗刚刚干了又湿。金建先跑过去,拦住她:“你,你怎么出来了?”
边说边上下左右的打量。
绿衣哼哼出声:“我不出来我上哪里去?”眼梢瞥见金赏,她满腹不乐意道:“你们姓金的,没有好人!”
说罢,把那金建一把推开就要走。
金赏看向她,缓声说道:“李姬要去何处?若是出宫,如非陛下诏令,恐怕为难。若是要去寻什么人,这汉宫之中也不是能让人任意行走的地方,李姬应清楚。”
绿衣深吸了口气,猛将目光定在金赏身上,眸中光色莫名。半晌,她才调开视线去望金建,说:“我要找徐安。”
金建暗下拍了拍金赏背在身后的手,忙的笑眯眯上前:“此一遭是我的罪过,绿衣你不怪罪,就让我来领路怎么样?”
绿衣昂高了下巴,冲着那金赏“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金建望着她身影,小声对金赏道:“兄长方才告知我的事情,我已铭记在心。你且速速出宫,去那大将军府好好调查一番,这里有我。我必不会让她逃了去。”
金赏抿唇不语,金建不好再多说什么,连忙快走几步,追上绿衣。
原是早可以出宫回府,被这么一拖延,日头也爬了上来。金赏心中万事杂陈,他握紧了身侧的佩剑,直望得那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往宫门走去。
这一端,他的妻子霍娉君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在府上等候。
金赏回府沐浴一番,又换了身衣裳,修饰整理了仪容之后,与霍娉君乘车同往大将军府。
他心事重重,又件件无法对那霍娉君宣之于口,而那霍娉君虽欲问李绿衣一事,却唯恐扰了夫妻难得的独处时刻,便暗下忍耐。如此,车中便显得沉寂。
金赏瞥了眼霍娉君,担心她看出些什么来。所幸他平日里亦不是多言絮语之人,霍娉君只当他是累了,从那匣中拿出些果浆点心来,柔声道:“夫君今日回来得晚,又不肯耽搁时候,吃了些东西再去拜见我父母。妾便准备了些吃食。”
边说边将东西摆放到金赏手边。金赏瞥了一眼吃食,刚想开口说什么,末了却只捏了一块点心,勉强咬下一口,道:“夫人劳心。”
娉君微笑望着他:“不辛苦。”
金赏见她含羞带怯,不知作何回应,只能佯装肚饿,垂眸接连吃了好几块点心。
大将军府仔细算起来并不在尚冠里,早前已迁往宣明里,那亦是一处傲人的地段。起先霍光甚是低调,即便受命成为辅臣,亦仍旧住在骠骑将军府上。直至前几年,他选了这一处地方,突然大兴土木。金赏从车窗里看着那高峨恢宏的房舍,又远望未央宫天子所居之所在,自胸腔里悄无声息的压出一声喟叹。倘若父亲在世,见到如此情景,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侧目望向欢喜的妻,目中不无悲凉,彼时,不知父亲是否还会让他与霍家结亲。
“夫君?”
霍娉君已先行下车,见到金赏仍旧跪坐不动,不禁出声唤道。
金赏回神,望了她凝望、疑惑的眼眸,这才过去将手搭在车驾上。
他们来之前,霍娉君已先行差人送了拜帖,此时不必等候直接就从侧门进去了。霍显正带着未出嫁的霍成君出来,见到霍娉君夫妻二人,登时笑得一双眼睛眯缝起来,快走两步上前,将那霍娉君的手握到掌心里。无比亲昵的说道:“我昨夜正梦着你呢,你和贤婿今日就来了!这叫什么?”
霍娉君亦笑着将脸往霍显肩膀上轻轻靠过去碰了一碰:“莫不是母女连心?”
金赏在旁看着她母女二人说话,先对那霍成君颌首,那霍成君见了,才将挽着霍显的手臂放下来,依着礼节对金赏见礼。
霍显连声道:“怎么都在这里站着?来人!来人!府中一来客,你们就都躲起来,真是半点规矩都没了!”
她嗓门本就大,这么一喊,立刻小跑过来好几个扎头巾的奴仆。弯腰低首着迎一干人等往迎客殿去。
那迎客殿里放着当季正盛的花,一盆偌大的南海红珊瑚,鲜妍比花娇,琉璃作屏,绸作帘。金赏走在最后,待那三位进了殿去,才缓缓提步进去。
殿内焚着极浓的鸡舌香。此物得来不易且不说,素来鸡舌香多用于面君议政之时,是为尊天子之故。而霍显竟将此用作熏香。金赏深深吸进了一口香气,闷得胸口几度窒息难忍。霍娉君也似察觉到不妥,连嗅了几口香,朝那沉目不言的金赏看了一眼,回过去挽着霍显的胳膊道:“阿母怎的欢喜用这个香了?我知道阿父素来喜欢苏合。”
“苏合?”霍成君接口道,“姐姐难道不知,陛下最是喜欢苏合,阿父便是大将军,也仍旧是臣子,岂能与陛下同用苏合?”
她边说边笑望了金赏:“姐夫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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