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遂人愿。
阿壮躲在马车里,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又翻过手无可奈何地倒掉。驶出驿馆不足三十里,倾盆雨注,颇有淹了整个西江之意。栾铮顶着雨水下车为马披上油毡布,免得它受惊使了脾气,只是这样的景象,万不可再赶路了。
“雨势太大,王城一定封城戒备。”栾铮重新戴上斗笠,迈出车厢拉过缰绳,对阿壮唤道:“就近找间客栈躲躲雨罢,好在表哥他们应当是在暴雨之前到了。”
阿壮也围着斗笠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踩着淤泥拽扯着马匹。这黄土波澜,将两人的鞋子全都染了大半。栾铮道:“这便是历劫了,你后悔回去还来得及。”
隔着雨帘,阿壮暗自撇嘴,抹了把落在脸颊的雨珠喊道:“太傅大人尽可放心,小女子此行不为太傅大人,而是为了西江苍生略尽绵力,您不必一直轰我走。我若真的帮上了忙,您留着我还来不及呐!”
栾铮回过头,见她正一手扶着宽大的斗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整件袍子被雨淋了大半,足底沾满了污泥,又是辛苦又是倔强,但这样活力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果然……”
“嗯?”雨势太大,阿壮没有听清。
栾铮点点头:“走罢,应当再走不远有家小客栈,我们快些。”
方圆十里的赶路人全被困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客栈内。平日里清冷的客栈因一场暴雨突然变得熙攘起来。小贩商客济济哄哄,争抢着打尖住店,阿壮与栾铮在前厅被人挤来挤去,好容易上前见了店家,,栾铮道:“店家,可还有歇脚的客房?”
店家忙得热火朝天,许是开张数年从没有过今日这红火之象,一场大雨对行者而言是劫数,对他们来说可是福报了。
“客官稍等,您二位是打算住一宿么?”
栾铮看了眼阿壮:“当是住一宿,明晨一早雨停便赶去城中。”
“哟,一宿的话只剩一间小房,您二位只能委屈下了。”
“啊?”阿壮一愣,“就……就一间么?”
“那可不,您二位看看今日这客满的样子,若不是看这位小兄弟还瘦削些,您二位能挤一挤,我直接跟你们二人说没房得了。”
“可……”阿壮脸颊红了大半,都不敢歪头看一眼栾铮的表情。
后面等着问询住店的人越等越多,纷纷嚷嚷起来:“喂!前面两个磨叽什么呢?到底住不住啊!快些快些,都累了一天了!”
店家闻言催道:“如何啊?又不是不相识的孤男寡女,两个大男人凑合凑合嘛!除了我这间,王城封了,您得再往前走三十里路才有驿馆呢,若是不住就快些让给后头还等着的,瞧瞧我们这生意好的!”
栾铮看了眼脑袋快要垂到地板上去的阿壮,知晓她害羞,从兜里摸出银两搁在柜台:“劳烦两桶热水。”
“得嘞!”店家痛快地摸起银子,安抚后头排着的人道:“没啦没啦,全满啦!各位都找下一家罢!”又将“客满”的牌子丢给小二:“去外头挂上,赶紧地烧开水去。”
二楼走廊尽头,这最后一间偏房当真简陋得可怜。窗扇还露着条缝隙,一床一桌两把木椅,再有一个放铜盆的木架子,除此之外,连搁行李的地方都是奢侈,果真人高大些都挤不下。
两人简单地地吃了碗面回到房中,开水已经送到了,栾铮道:“擦把脸将就一下罢,等下我先出去查查马车,你换件干净的袍子。这雨恐怕得下整宿,城中没有涝灾就算积了德。夜里你睡床榻,我会多叫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凑合一晚。条件艰苦,我们总不能再回驿馆去住下。”
这暴风骤雨来的骇人,阿壮不由得打量了地板几眼,睡在上面,怕明日起了要变成冰挂了。她先应了,栾铮拿出两身自己的干净衣袍,递给她一套:“换这个罢,当心着了凉。”言毕拿上油伞,握着另一件下楼去后院寻马车了。
须臾阿壮换好,又擦了脸,留了一桶热水给栾铮。她环顾四周,听着屋外的雨声,坐在床上心突突跳个不停。隔了那么久,与他就这样意外地共处一室,在这简陋的,狭小的屋舍。这算是福还是祸呢?
等了一会儿栾铮还未回来,阿壮打开房门想去看一看,见他正在楼下与店小二攀谈着什么,身上早已换了衣衫。这是怕她还未梳洗完毕,免得回去尴尬罢……
过了饭时,客栈里安静了许多,住客们怕是都赶了雨路觉得辛苦,早早睡下了。
“换好了?”栾铮见她出来问道。
“嗯……”阿壮应声:“我要来杯盏泡了茶,喝点暖暖身子罢。”
店小二抱了一床被子这时从后屋出来,嘟囔道:“两人抱一起挤挤不就暖和了,还害冷,这人多的,我都把自己铺床的被子给你们拿出来了。”
阿壮不好意思地回了屋去,栾铮接过被子,淡笑道:“我幼弟体弱,多谢店家了。”
屋中温了茶,袅袅茶香暖了整间陋室,若是屋外少了雨打风吹,定显温馨美好。栾铮翻了几翻文书,找出两毡草席铺在地上准备着地铺,道:“明日我先入宫面圣,你且与你表哥在太傅府中等我回来,届时若有能与你梦中情形对上的,你便告知与我。”
阿壮“嗯”一声,见他去已叠好被衾,急道:“那个……这夜里风急雨骤,你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当心害了风寒……”她咬着下唇道:“反正只是将就一晚……也不会怎么样,我其实还好……还好……”
脸颊红成一颗仙桃,栾铮见状倒是浅笑一番,道:“不必,大不了睡前温一壶枣茶待醒了驱寒,你安心睡下就好。”
阿壮对对手指:“其实……其实可以这样!”
这屋子虽小,床铺还算宽敞。阿壮起身将那卷铺盖搬到床上,横在床板中央:“这样,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中间有个被子……反正,我们二人已经在这房间了……就当渡劫中的一难嘛!我……我如今是公子,两个大男人避讳分开睡,反而更容易起疑不是么……”
安静是最尴尬的时光。
她是如何红着脸说的这样坦然呢?栾铮在心中轻叹一声,若不应,她要将脑袋塞进床缝当中去了。
“也好。”
临睡前,阿壮先爬上床去缩在里面,又将中间的被卷拍了拍,很是大方地邀请道:“哈哈夜色不早,早些睡了早醒了赶路罢。”说完就蒙着被子缩在里面心头默念一百遍“快睡着吧快睡着吧睡着吧……”
栾铮微微勾唇,他熄了灯解了衣带,睡在外侧,索性逗她道:“你不将外衫取了,当心醒了着凉。”
身侧的被团明显僵掉一会儿,继而露出个脑袋憨乐道:“哈哈是啊……哈哈……”
栾铮觉出那边动了一动,继而被她快速摘出件衣袍草草叠好搁在一侧。
屋里恢复了寂静。
阿壮乖乖靠在里侧,想来他一定时常燃着那风眠花制成的香料,此刻衣袍上飘散出淡淡的芬香。他唯一带来人间的仙家之物,她熟悉不过。许久,阿壮越是想睡却越是睡不着。她悄悄转了头,隔着被卷,见着栾铮也未睡着。夜色中,他凝着燃熄的烛火,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昔年……你为何不辞而别?”
他忽地开口问了,阿壮颇感意外。他的声音穿透这屋内的静谧,穿透了屋外的雷声雨声风声,也穿破她的心底。
“我……我以为你不会在意……”阿壮怯怯回道。
“我管辖的弟子,凭空消失一个人,自然不能不在意。”
“我有些事……不方便言说……”
“你走了以后,师弟他们十分想念你,尤其是月嵘,简直没了雪崖弟子应有的模样。你是公主也好,寻常人家的孩子也罢,来到雪崖,终究是缘分一场。你说的对,如今在凡间,许多事不可言,愿来日方长。”
阿壮咬着被角,莫名的一阵难过,月嵘师兄……那都是她前世的回忆,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的人……
“睡罢。”栾铮侧了个身睡下了。
阿壮呼了口气,那年风眠花开正好,白雪皑皑,纵使肩头痛处再肆虐,也觉得温暖美好。昭桓神君,你怎会知晓,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是死过一回,永远无法再会,哪里还有来日呢?请君转达,我心惟愿你们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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