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总是给人以希望。
无论如糟糕的境况,多沉重的心情,当和熙的阳光洒满李三叔那满是皱纹的脸孔时,他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镰刀。
希望不是从天上平白无故掉下来的,也不是初升的朝阳给的,是傅家大小姐给的。
许多农户昨天夜里都激动得睡不着,多日来的困境终于看到了一丝出路,所以天还没有大亮,他们就早早地在约定好的地点集合等待,然后在李三叔的带领下,一群人带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城南门守城的两个士兵远远地望见一大群农民朝他们而来,手里都拿着家伙,还以为一大早就有人要造反,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双腿直打颤。硬着头皮才没成为可耻的逃兵,待他们走得近了,才发现情况并非如他们想像,惴惴地问清楚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两人这才对望一眼,松了口气,重新挺直了腰板。
好险,差点闹了笑话。我说农民兄弟们,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好不好?
李三叔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不得笑掉一嘴老牙。造反?只要有地种,有饭吃,傻子才去造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为了防止落单被晨起的鳄鱼袭击,一路上李三叔再三提醒众人,到了江边,万万不可擅自离队。经历了先前的鳄鱼咬人风波,农户们显然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李三叔没有提醒,他们也不敢轻易离了队伍。在这种情况下,抱团待在一起,彼此间互相照应,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
还好,傅家的人也非常守时,没有让他们久等。
农户们因为心急,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到达了,但只等了不到半刻钟,傅家的大队人马便也出现在江边。
今日护卫行动的负责首领是武大奎。傅家的男性下人,除了留下几位看家,几乎全部出动了。考虑到单靠傅府,毕竟人手有限,傅若兰还临时向城中几个大户借了些人手来。说是借,其实除了交情好的两家,其他大多都是要给钱的。
傅若兰觉得,相比地里的粮食来,这些小钱值得花。
一到地头,武大奎便一个翻身跳下马车,在短暂的、还算勉强合格的阵前激励演讲之后,武大奎斗志昂扬地指挥着现场,让自己的队伍把带来的器械全部武装起来。
今日的战略以防备、驱赶为主,所以临时赶制的各种铁质、木质盾牌是这群收割护卫军们最主要的装备。一个盾牌在手,运用得当,基本能护得自己周全,毕竟对手是鳄鱼,下盘能保护好的话,便不容易被伤到了。人稍多点,便能组成人墙,鳄鱼虽然凶狠,但它们只能贴近地面发起攻击,想想应该问题不大。
除去护具,剩下的都是些铁叉、砍刀等,偶尔还有些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长矛,总体数量与护具相当,基本做到人手一件,有攻有守。但武大奎已经把今日的主要工作方向阐述得很清楚了,非到万不得已,没有必要与鳄鱼发生正面冲突,只需要保证农户们的收割工作可以正常进行,确保没有鳄鱼上岸伤人即可。
张二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面颜色暗黄、看上去有些破旧的铜锣,约摸两个巴掌拼起来那般大小,笨手笨脚地将它盖在胸前,再把两端的麻绳绕到背上,可努力了半天也没系上。无奈之下,只好让瘦七帮忙,这才把锣固定好。
因为位置没考虑好,才系上一小会,张二礅便觉得心口憋得慌,连忙招呼瘦七重新绑过。
“胖子,就你事多!”瘦七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武大奎注意到这一幕,斜着眼瞪了张二礅一眼,嘲讽道:“张二礅,你这是什么鸟东西?护心镜我倒是听说过,护心锣真是第一次见到,你……你这是要给鳄鱼们表演胸口碎大锣去吗?”
护心锣?胸口碎大锣?
傅府的护院和家丁们听了此言,都哄笑起来。张二礅嫌气闷,便把那面铜锣又往下挪了挪,后来索性让它护住自己的肚子,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
“护心锣?怎么看起来好像是护肚锣啊!”
“哈哈,胖礅,你啥时候变得如此有创意了?别不是林铮教你的吧?”
见大家都在嘲笑自己,张二礅讪讪地挠了挠有些肥腻的鼻子,厚着脸皮道:“俺这不是听大小姐的话,全副武装嘛?能武装一点是一点。”
众人望着他肚子上的铜锣,又是一阵大笑。
武大奎懒得理他,见自己的队伍基本上已经装备齐整,便上前与李三叔他们把今日防鳄收割的一些细节又细细地核对了一遍。
农户们见了傅家的人,全都跟见了亲人一样,李三叔更是差点又老泪纵横起来。交谈中难免又问起大慈大悲的大小姐,武大奎答道:“大小姐本说要来,但考虑到江边鳄鱼出没,大小姐身份金贵,又是个姑娘家,武某再三劝说之下,大小姐这才放弃一同前来的念头。”
正说话间,一个农户指着远处急驰而来的几辆马车道:“武护院,你别说,那不正是你们家大小姐吗?”
武大奎讶然回头。果然,为首的一辆马车车帘掀开,正朝这边不停观望的那位仙子一般的佳人,不正是自己的女神吗?
马车悉数停下,车上众人纷纷下车。傅家的下人之前基本上已经全来了,傅若兰的车上只下来她和棠儿姑娘两人,但另外几辆马车骡车上,下来的全是身高体壮的陌生男子。
认真一看,武大奎更诧异了。来人中,一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犹如鹤立鸡群,他身旁那个巨人更是异常醒目,抓人眼球。
杜晨风怎么也来了?貌似还带了许多人手来,瞧这架势,竟像是要支援傅府?
武大奎暗骂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却还是一脸笑意地朝傅若兰他们迎了上去。
“大小姐,你怎么也来了?江边危险,大小姐……”
杜晨风已经笑着打断他的话道:“不妨事。武护院是吧?你便放心吧,若说紧张,杜某比你更紧张傅姑娘的安危。不过有杜某在,有樊大熊在,定会保护傅姑娘的周全。你便只管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吧,傅姑娘用不着你担心……”
杜晨风边说边拍着胸口保证,傅若兰点头道:“武护院,鳄灾关系重大,我来看看这里的情况,心里也才有底……你不用顾及我,我与杜公子,还有杜县丞待在一起,想来不会有事的。”
武大奎闻言一惊,这才注意到杜晨风身边还有一位中年人,年约五旬,脸色红润,面带笑容,正负着双手望着不远处的滔滔江水,不时还望向江对岸隐约可见的陈国城池,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中年男子脸上虽有些轻微的皱纹,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
想必他便是巴东县一人之下的县丞杜仲方了,此时虽然未着官服,但仪容间隐隐透出来的那种官家习气,阅人无数的武大奎却也一下子嗅了出来。
原来,傅若兰出了城门不久,便遇上杜晨风一行,问起,杜晨风只说是带着人手,要助傅家一臂之力。
经过昨日与林铮的一席谈话,傅若兰虽然对这个说法心存怀疑,但对方明面上既然是来帮忙的,更何况连杜县丞都来了,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便一同驱车前来。
“鳄灾发生以来,连戍边的兵士们都偷懒了,巡逻都巡得少了。”杜仲方目光顺着江沿,由东至西长长扫了一眼,不由地感慨了一句。
傅若兰眉头一动,道:“只怕陈国的情形跟我们差不了多少。鳄灾虽是天灾,但对隋陈两国来说,却是一道比大江更稳固的屏障。若是有人偷偷渡江,只怕鳄鱼们也不答应,兵士们自然是明白这一点,寻着时机偷偷懒,也是心安理得。”
“傅姑娘见解独到,杜某佩服!这些鳄鱼虽然可恶,确实也可算作一道天然屏障!”
李三叔等农户们见傅若兰到了,也都纷纷朝这边围了过来。杜晨风今日不知是转了性子,还是因为杜仲方在场想表现表现的缘故,少见地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恶少作风,竟认真地询问起即将要实施的种种细节,表情严肃地叮嘱自己带来的人,要全力配合好武大奎和农户们。
武大奎让护卫队们手持盾牌,十步一人沿江而立,一旦发现鳄鱼的踪迹便出声警示,警醒周边农户,同时附近的护卫要马上支援。
田地狭长,若是仅靠傅家的人,人手显然不够。李三叔也从农户里选了几个耳聪目明的年轻小伙,再加上杜晨风带来的人,总算勉强够数。
防线组好之后,武大奎远远地做个约定好的手势,李三叔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一挥手,早已等待多时的农户们一个个便提着镰刀,争先恐后地冲进自家的稻田了。
稻子的收割时间也是很重要的。稻子熟了以后,若是没有及时收割,产量会有一定的折损,一是因为一些稻种有自然脱粒现象,二是雀、鼠为患,拖得时间越长,被吃掉的越多,产量自然就下降。
今年还多了一个原因,一些上岸来的鳄鱼有时会冲进田里,凡是鳄鱼爬过的稻田,脱粒现象便十分明显。
被雀鼠吃掉、掉进泥里浪费掉的可都是粮食啊,农户们一个个能不急?但又慑于鳄鱼的凶猛,只能干瞪眼。
这下好了,有了傅家护卫队之后,农户们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一个个脸带喜色,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镰刀,熟练地把割下来的稻谷捆成一个个小捆,手脚麻利地扔到准备好的自家板车上,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收获的喜悦。
不远处,傅若兰望着连绵数里的稻田,浑汗如雨的汉子,和田里逐渐减小的稻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无论明年的光景如何,至少,今年自己没让这些农户白白忙活。
但这宁静而幸福、油画一般的场景,却被一声惊呼瞬间打破。
站在防线靠西中段处的卢疤子紧紧攥住手里的盾牌,紧张大叫起来:“鳄鱼!有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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