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腊月,寒江无冰。
杜小七又在喝酒了。不在酒楼,而是在船舫。
著名的古镇百官,流行船舫卖酒。
杜小七喜欢喝“女儿红”,他也只喝“女儿红”。在曹娥江所有船只中,只有“燕归来”船舫有售上虞本地正宗的“女儿红”,所以杜小七肯定在那里。
作为一个杀手,总是让人很轻易地找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而杜小七是个例外,他喜欢别人找上他。他说这是接生意,只有别人找上门来,他才会有生意。
杀手是一种职业,
杀人,也是一门生意!
他活着,说明他没有一次失过手。杀手要是失手,丢的不是钱,而是命!
他开始欣赏他的剑。
剑是他的另一条生命。
剑可以没有他,但他不能没有剑。
没有剑,他杀不了人,杀不了人,他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他就喝不到酒,喝不到酒,他活不下去。
剑是冰冷的,他的脸也是冰冷的,空气也越来越冰冷!
突然,他的目光从剑上迅速移开,朝江上望去。
江面掠过一团黑影,轻轻落于船头。
杜小七头也不抬,问道:“阁下可是来谈生意的?”
黑衣男子一愣,随即赞道:“果然爽快!”
杜小七的口气依然冰冷:“价钱?”
黑衣男子伸出四根手指。
杜小七问道:“四万两银子吗?看来对方是个人物,报名!”
黑衣男子不急不缓地道:“不是四万两银子,是四万两黄金!”
四万两黄金可以买下一幢豪宅,娶上三妻四妾。
杜小七双目似剑,扫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道:“你没听错,是四万两黄金,你会拒绝这样的买卖吗?”
杜小七道:“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黑衣男子鼓掌道:“痛快!”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团飘向杜小七。
杜小七伸手接过,摊开来一看。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能让杜小七变脸色的人并不多。
因为纸团上写着一个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字:钱财旺!
在江南,只要有眼睛有耳朵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钱财旺的大名。钱财旺拥有如此大的名气除了富甲一方,更多的是他的善举。每年受他接济的人不计其数。
这样的一个大善人,又怎么会有仇家?
可是现在有人出四万两黄金要买他的命!
这个人一定是疯子!
杜小七不是疯子,但是杜小七现在好像决定这么做了。因为他的脚下沉甸甸地放了两箱定金,压得船只往下沉了些许。
腊月十八,双方约定为最后期限。
到目前为止,只有杜小七不想杀的人,没有杜小七杀不掉的人,钱财旺,会是他下一个剑下之魂?
邵飞红是一个万人迷。
她笑起来的姿态可以迷死一堆男人。
所以她的茶馆越开越大,而客人也总能挤满茶馆的任何一个角落。
但是今天看起来,她的心思好像不在招揽生意上。穿过热闹非凡的大堂,她闪身躲进了内厅。
这里是她平时休息的地方。尽管简陋,但跟外面嘈杂的情形相比,这里难能可贵有那么一份清静。
内厅里有一个男人在等她。
说出去也许没人会相信,这个男人竟然就是杜小七!
“来了多久了?”她一边问,一边娴熟地帮他沏茶。。
“刚来。”他回答。
“你好像接了一笔大生意?”她继续问。
杜小七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你很聪明!”他赞道。
“如果不是大生意,你不会上我这里来。”邵飞红笑道。
杜小七看着她,没有开口。
“说吧,你这次要打听谁?”邵飞红问道。
“钱财旺!”杜小七的嘴里斩钉截铁地蹦出这三个字。
邵飞红端着茶杯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杯中的水竟然溅出几点。
“你要杀钱财旺?”邵飞红的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发抖。
“我要杀钱财旺!”杜小七的回答很坚决。
“你有几成把握杀他?”邵飞红问道。
“没有把握,一成也没有!”杜小七的回答相当平稳。
“没有你还要去杀?”邵飞红有点急。
“没有我还要去杀!”杜小七的脸色看上去相当平静。、
“为什么?”邵飞红问道。
“不为什么,只为我要做的事,那我肯定坚决去做!”杜小七一脸坚毅地答。
“你想要我打听关于钱财旺哪方面的事?”邵飞红问道。
“一切,包括什么时候起床,在哪用餐,上哪些街,见哪些人,身边都跟着谁?等等等等,可以打听到的你尽量给我打听清楚。”杜小七细细地答道。
“杀手要是做成你那样,那行动起来真的是万无一失了。”邵飞红像是夸赞,又像是自言自语。
杜小七从身上取下包袱丢在桌上,道:“这些都是慰劳你的!”说完起身飘出窗外。
邵飞红双手捧起这只包袱,明显得感觉到比以前重了很多,她打开一看,全是金灿灿的黄金。这些黄金可以买下她这样的茶馆上百间。
但是她把它们往桌上一丢,嘀咕道:“我不要这些,我宁愿你平安!”
可惜这句话,杜小七没能听到。
腊月十八,天寒地冻。
杜小七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因为他没听到张阿虎叫卖烧饼的破嗓音。
他在“来福客栈”住了十天,每天早餐吃的都是张阿虎的烧饼。
今天,他错过了吃烧饼的时间,但这好像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因为今天对他来说,是个杀人的日子。
杀人并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但是对杀手来说,杀了人意味着完成了任务,也意味着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交易银两。所以杜小七决不会让这样的小事影响心情。
杜小七看了看邵飞红给他的有关钱财旺的生活记录。
每天的辰时,应该是钱财旺用完早餐后去后花园散步的时间。所以杜小七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再过一个时辰,钱财旺会出门去“千杯醉”酒家,那酒家是他引以为豪的产业之一。是百官镇乃至整个江南数一数二的酒家。里面装潢冠冕堂皇,进出酒家的客人非富即贵。
从“钱宅”到“千杯醉”酒家,需要依次穿过东大街、中大街以及西大街这三条街。
第一条街(东大街)很窄,街两边的小摊都是卖些小吃小百货之类的,钱财旺经过那里的时候,身边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的四大护卫和一个管家。听说各各身怀绝技,武功深不可测。
有这五个人围在钱财旺的身边,杜小七很难有下手的机会。当然杜小七有所准备,因为街道窄,他会派人想办法堵住路口,造成堵塞,转移他们的视线,只要有一丝可乘之机,就会成为杜小七的机会!但是杜小七也明白要想一击成功,那是相当困难的,所以他还会对第二条街做出布署。
第二条街(中大街)是这个镇有名的文化街,琴棋书画,文翰纵横,源远流长的江南风韵在这条街上随处都可体现。最让人驻足的是这条街中间搭有一戏台,每当乐声响起,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杜小七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浪费这样的好资源。所以他已经安排人手充当戏班子埋伏在了那里,当钱财旺一行经过那里时,他会示意那帮人引发骚乱,这样,他出手的机会又来了。
当然万一还是不成,杜小七还会有更好的计划放在第三条街。
第三条街(西大街)是这个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丝纱绸缎,碟碗盆缸,油盐酱醋,篮篓箩筐,吃的,穿的,用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在这么一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能够渗入足够的人手,一旦动手,对方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也是困难有加。
想到这里,杜小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对自己说:今天,我要网住一条大鱼!
没有太阳,外面看上去到处都是阴冷的。一切失去了光彩,倒是“钱宅”大门口两只
石狮子在凛冽的冷风中还保持着平时威猛的气势。
巳时,一行人从“钱宅”步行而出。
为首一人体态肥硕,圆头大耳,但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此人正是赫赫有名的钱大财主钱财旺。
他一出现在门口,就有家丁牵马而至。
钱财旺身后赶紧闪出一人,接过缰绳,护送他上马。随即各人都跃上马背,一行人策马离开“钱宅”。
当他们一离开,“钱宅”的墙角闪出两条黑色的人影,尾随而去。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望着的杜小七尽收眼底。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钱财旺一行很快来到了第一条街。
也许是天气冷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小贩们都不惜余力地吆喝着买卖。
钱财旺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
他招了一下手,把管家胡须叫到了身边。
“看到前面路口卖风筝的一老一小了吗?”钱财旺轻声问。
“是,看到了。”胡须恭敬地答道。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有问题?”钱财旺继续问。
“我当然觉得他们有问题!”胡须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有问题呢?”钱财旺笑着问,他笑的时候,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
胡须也乐了,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哪有腊月叫卖风筝的!”
“不仅是腊月叫卖风筝,而且好像都在抢着买!”钱财旺补充道。
“老爷,我们是不是要停下来观察仔细了再过去?”胡须请示道。
“不用了,指使他们的人会自己打发走他们的!”钱财旺笑道。
“是,这样的把戏骗不了人,只会让人笑话!”胡须不屑地道。
在钱财旺和胡须交谈的同时,杜小七已经快步来到了卖风筝的那帮人的身边。他的脸色看上去很难堪。
那帮人本来还很卖力地做着买卖,看到杜小七,都停了下来。
杜小七低声道:“连作假都不会,真是一群窝囊废!”
那帮人惶恐而又诧异地望着杜小七。
杜小七从怀里抓出一把碎银,随手往他们中间一抛,道:“全给我撤了!”
那帮人哔地一下,一下子走了个没影。
杜小七正待转身,两个黑衣人立马靠近了他。
其中一个问道:“怎么没动手就先撤了?”
杜小七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不屑地道:“这天下窝囊废还真不是一般地多!”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你......”黑衣人一脸暴怒,但他挥起的手臂被另一个人牢牢抓住。
钱财旺刚到第二条街的街头,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老爷,戏班子唱戏已经开始了。”胡须汇报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钱财旺问道。
“腊月十八!”胡须答道。
“有意思!”钱财旺道。
“此事有点蹊跷,要不要先派人去打探一下?”胡须请示道。
“不用了!”钱财旺说完向四大护卫使了一个眼色。
四大护卫心领神会,几乎同时拍出一掌。只听得戏台四根台柱齐刷刷断裂开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戏台刹那间倒塌下来,只见尘土飞扬。
“今天真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胡须望着面目全非的戏台道。
“相当地不寻常!”钱财旺也耐人寻味地道。
“老爷,我们还要去‘千杯醉’吗?”胡须请示道。
“当然去,我倒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钱财旺道。
在戏台倒塌的同时,杜小七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那两个黑衣人再次欺近他的身边。
“为什么这么快就被他们识破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问道。
“因为今天是腊月十八!”杜小七冷冷地道。
“十八?什么意思?”黑衣人被说得一头雾水。
“只有初一和十五是唱全天戏!平时只有太阳下山了才开始唱戏。”杜小七道。
黑衣人对望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
只听一个黑衣人嘀咕了一句:“我看钱财旺被传为钱大善人也是徒有虚名。就算他识出破绽也没必要出手如此之狠。”
杜小七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看戏台倒塌压着谁了吗?”
两人同时望向坍塌的戏台,只见戏子们一个个狼狈地爬了出来。黑衣人的脸色变了,恐惧画满了整张脸。
因为他们看到,戏台的柱子虽然断了,但是四根半截的断柱却依然撑住了戏台的顶端。这是什么样的功力?不仅出手快准,而且拿捏得恰到好处!
西大街。
钱财旺走得很轻松,这从他的坐骑轻快的脚步声中可以听出来。
“今天太有意思了。”钱财旺道。
“是,好像越来越有意思!”胡须道。
“有人很聪明,但是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是你,你会对这条街做出什么样的布置?”钱财旺对着胡须问道。
“不知道!如果让我对这条街做出布置,也许可以想出一千种方法,但我绝对不会采用这种方法!我们每天都经过这条街,闭着眼都能猜出下一个店铺是哪家的,管店的又会是什么人。可是今天居然被全部掉包,一个熟人都没有,老爷你说好笑吗?”胡须道。
“呵呵,你觉得我们在这条街会遇上麻烦吗?”钱财旺道。
“不用猜,麻烦已经来了。”胡须道。
胡须的话音刚落,只见一股劲风迎面而来。但见空中掠过两条黑色人影,两根金色钢丝直击钱财旺面门。若是眼力不好的人,断然发现不了。原来钢丝一端拿捏在那两人手中,而另一端已神速地甩到了钱财旺的面门前。
就在那两根钢丝只离钱财旺面门十公分处,突然软了下来,并向地下坠落。空中发出两声惨叫,两个黑色人影像断了线的风筝跌落下来。落地之时,分别双膝着地,正好跪在钱财旺白马脚下。
钱财旺的坐骑明显受过专门训练,并未受到丝毫惊吓。而钱财旺似乎对此也不闻不问,自顾着催马前行。胡须和四大护卫形影不离围在他四周扬长而去。
街上所有的人都各司其职,做生意的依旧做生意,购物的依旧购物,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杜小七来到那两人身边。
黑衣人依旧跪着动弹不得。
只见杜小七手指一弹,黑衣人的膝盖中突然蹦出两根银针,两人这才吃力地起身。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杜小七发问:“刚才我们出手时,你的人为什么不同时出手?”说完指了指街两边的人群。
杜小七冷冷地道:“如果他们出手,跪在地上的就不只是你们两个了!”
黑衣人道:“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出手?”
杜小七面无表情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我什么时候出手轮不到你们来管,我也不高兴我接手的生意有人来碍手碍脚,做一些画蛇添足徒劳无功的事。你们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说完,杜小七朝着“千杯醉”的方向转身而去。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3s 2.273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