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诀 楔子一 神

    云雾缭绕，旭日的红光自下而来，照透那一座威严高耸的青白色建筑。这一幕，壮丽奇诡，大约是可以被称作奇迹的。

    不过，这是位于天上的楼阁，无论是怎样的奇伟瑰怪，都不值得惊讶。因为，神界所有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但是如果靠近那高耸入云天深处的建筑，依然会发现一个令人惊叹不已的事实——整座九层的楼阁，通体用晶莹润泽的白玉镂刻而就，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就在那楼阁之下，缭绕的云气中，静默地流着一片黑影。风一荡，瞬息黑白交织，暗流奔涌。

    远处，安静流淌着的天河旁，青色的莲花正悠然照影，风姿清丽。

    就在此时，云气中，急匆匆地掠过三条人影。

    到了楼阁下，他们停在黑影之前，全都微微颔首，恭敬地垂手站着。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袍子的男子，后面则跟着穿白衣的一男一女。

    黑影和云气同时淡去，那座白玉楼阁的清光里，站着一群黑衣人。

    他们全都披着千篇一律的黑色斗篷，与斗篷相连的小帽扣得极低，使人完全看不清他们隐在阴影下的容貌。

    见到那两男一女到来，一个黑衣人走出人群，温和地问道：“连日争执，汝等已经决定。如今赶来，莫非变了主意？”

    黄衣男子缓步走上前，恰到分寸地拱手，“我们此来，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挽留诸位。”

    “挽留……？”那黑衣人的斗篷轻轻动了动，发出很细碎的“窸窣”声，想是他正在轻笑，但他的声音依然很温和，“伏羲，不必挽留。有朝一日，吾等还会归来。”

    白衣女子眨了眨眼，叹息道：“创世神真的要放弃我们——放弃这六界众多的生灵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一手创造，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一切毁去。凤羲相信，补救之法一定会找到，再给我们一些时间，真的不可以吗？”

    她一袭洁净不着修饰的白衣随风掠起，美得不掺一点杂念。

    黑衣人似乎有些不忍，说话的声音也随之拉慢，“凤羲，吾等亦是无可奈何。一切尽是随缘，不愿随吾众人离去，留下未必没有机缘。”

    凤羲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地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创世神见没人出声，便道：“若无他事，吾等即刻便要启程。”

    伏羲有些着急，挽留道：“且慢！当真再没有办法解决魂力耗散？！”

    创世神摇头，无奈地道：“着实抱歉，是吾等起初考虑不周。如今之计，唯有毁去一切，使得万物归寂，从头再来。”

    立在后面的白衣男子一直没说话，现在方才争道：“毁去一切，说得多么轻巧，可这背后又将是什么，您就没有想过吗？所有生灵，终将走向死亡，但您不能因此夺去他们生的权利！”

    创世神并不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头望着白衣男子。风吹过，掠起斗篷的锦边，可惜依然看不清他隐在黑色阴影中的脸。

    人群中又走出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劝慰道：“虞绫，重华由吾等灵力所成，力量强大，天性叛逆不羁；伏羲与凤羲却得吾等血脉而生，能够隐忍。天道动荡，强者首当其冲，重华若不离去，则危在顷刻。”

    那叫虞绫的白衣男子愣了愣，摇头拒绝道：“我族并不惧死，今日为此，虞绫与族人俱是心甘情愿，九死无憾。”

    摇曳的衣影在微风中慢慢流动，创世神叹道：“既是决意如此，勿悔。吾等即刻启程，保重。”

    不再有人出言阻拦，微云又起，创世神的身影被白色掩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阳光中光华流绽的白玉楼阁，也在那一刻轰然倾塌。

    被留下的三人立在天河之畔，望着废墟出神。

    河畔的青莲无声地开放，好梦芬芳。可是，无心看景的人们，所怀着的，却是沉重至极的情绪。

    良久，虞绫问道：“你们感觉不到吗？废墟中，蕴有不少的正气。”

    伏羲一直蹙着眉，这才点头道：“确实，很久以前就久违了的正气。这本应当是凡人的东西，创世神却不肯予以人间。如今他们离去，反而留下一点正气，想来必有深意。我们务必好好保管，不得有失。”

    凤羲思索了一会儿，道：“神界并不适合保存此物，不如由虞绫带回仙界？重华的封印术，一向是最为稳固的。”

    虞绫点点头，道：“自然可以，我们如今倒是该考虑考虑将来的事情了。”

    凤羲蹙眉，又轻轻舒展眉头，微微笑道：“下界的凡人，是创世神助我造就，其中糅合了他们的意志。如他们所言，神血是隐忍，灵力是不羁，那么……神的意志加上养育万物的泥土，对于柔弱的人来说，又会最终成就什么呢？”

    伏羲沉默了一会儿，猜测道：“或许是……奇迹……？”

    他随即自语道：“哈，若真是如此，我们只怕终将被他们取代。”

    虞绫淡淡地听着，忽然问道：“我们争了这一时太平，究竟还能有多久的时间？”

    凤羲敛起秀眉，道：“穷尽我们之力，总该有数千年吧。虽然与创世神成就的那些漫长的时光相比，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但我们也算是尽力了。”

    “数千年，对于很多生灵来说，也不算短了。正气……我会在这里留下一点，其余的，如今便带回重华了。两位，今日暂且别过。”说完，周围的灵力骤然淡去，虞绫已经消失不见。

    两人目送他离开，凤羲俯身拾起一块破碎的玉石，轻轻叹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创世神……唉。”

    她走到天河边，望着青莲摇曳的姿影，回过头来，提议道：“我们，去凡间一次，你觉得如何？”

    伏羲点头应允，道：“速去速回，虞绫大约还会来找我们。你往江南方向去，我去北方？”

    凤羲现出疲惫的笑容，但带着欣喜的意思，答道：“好。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人间了。这一次……可能也是最后的一次了吧。”

    伏羲安慰地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决定了，我去告知剑师和月神，在这段时间里，少不得要请他们多多留意神界一切事务。”

    凤羲怅然笑道：“这样也好，走吧。”

    …………

    经年不过一瞬，在时光之间，千年亦如白驹过隙。

    然而总有人会为了短暂的东西，心甘情愿、永不言悔。

    到最后，或许短暂，也能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