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的小筑窗牖洞开,粼粼的波光反射在屋内,曳曳生姿。
寒林独自坐在窗下的小几前,抿唇沉吟,拈在手中的棋子久久不落,直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这才将棋子落回藤盒,缓缓起身。
“林儿,近日可好?”商靳觑了她的气色,见她虽然仍是一副柔弱的样子,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面上也添了不少血色,暗暗松口气。
寒林含笑施礼,“大祭司嘱咐我来此,是有重要之事?”
商靳低头扫过她布下的棋局,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体弱,坐下再说罢。”
寒林款款坐下,仍旧拈着那一枚白子,定定看着商靳,等他的下文。
“你可知自己名字的来历?”商靳似是随口而问。
“这是母亲起的名字……有何不妥?”寒林微愣。
“此名不详。”商靳摇头轻叹,这是他第二次说起这话了吧?抬眼深深看寒林一眼,她一双眸子如蕴着寒水,了无生气,当日翟川定下灵契,用自己的命拖住她的命,但终究还是不能给她任何希望,“据我所知,灵契无法可解,你不必再费神,我会尽力寻求法子,护你与腹中胎儿。”
寒林敛眉,她自然知道灵契一旦定下就绝无反悔的可能,否则当初南歌也不必因为自己定契生那么大的气,她只是觉得翟川身上封印尚存,或许侥幸能解,但试过以后才知道纯粹是自己痴心妄想,低头看着棋局把玩着手中冰凉的棋子,似是自语一般,“寒冷的林间……确乎不详……”
商靳见她出神地望着几上铺开的棋局,也敛下眸子细细看去,其实那根本不是一出棋局,而是用棋子摆出的一场两方较量之势。
寒林察觉到他的目光,弃了白子。转而摄起对面一捧黑子,灵巧地在三面又添上了些许,并将原本的布局打散了一些,口中却不说什么。
商靳一边看着她演示。一边低声回忆,“当年淑旻坚持为你改换名字,正是在你与川儿议亲之后。”
“母亲与枫璐前辈相识。”寒林抿了抿唇,手中棋子轻敲着一尘不染的几面。
“不错,枫璐之事。我的确知晓。”商靳敛了眉,那些十余年前被刻意抹去的事情重又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神女承瑶离世前曾预言界灵还会再度出世,近年间神女墓更是频频出现异兆,因此到商朴那一辈,便开始限制祈天宫的族人与灵族继续通婚,偏偏淑旻就是为了界灵之事而来,躲也躲不过去。
寒林缓缓点头,棋子在指间不时跳动,“大祭司是从何时知道,我……可能会怀上界灵?”
“你生来体质特异。除得到神血护佑生魂外,几乎与灵族无异,那时我便知晓你的命数绝不寻常。”商靳沉吟起来,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说下去,“淑旻为你改名,不过是为了试探于我……”
“……雪陌林,这世间最寒冷的林子,便是雪陌林……母亲为我改换名字,真是为了告知您界灵之事?”布局已完,寒林将棋子拈在指间。默然出神。
“她有意点破界灵之事,却发觉我还是为你们定亲,很快猜到我的打算,因此将你带离了京城。”商靳缓缓舒口气。这些事终究还是要告知寒林,他早知寒林体质特异,从一开始便打算让她担个虚名,一辈子留在祈天宫,如今,她若是要恨。那便随她去吧。
寒林眨了眨眼,将多余的棋子细心收回盒中,只是轻轻叹息,“母亲与南歌相识许久……自是深谙其中痛苦……”
“她离京之时亦曾提起,你们本就相配,但她不忍界灵之祸兴起于京中,这才起意带你远走,朴儿是自愿与她一道离京。”商靳苦笑,有的时候很想知道,若是当初自己做了别的决定,结果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寒林只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伸手拈起白子,开始缓缓拆解黑子的攻势,然法子虽然精巧,似乎终是缺了点什么。
商靳已经注意棋局很久,早已猜到她是在以此模拟玄铁林与祈天宫相抗之势,只是暗自奇怪她这几日被翟川牢牢看住,寸步不得出去,究竟是怎么知晓玄铁林已经继续在东平门和西夷门布下煞气的。
“这是玄铁林惯常会用的牵制之法……”寒林落下几颗白子,又着手移动黑子,一点一点向着棋局中心挪去,“他们想要掌控京城,最好的法子,便是牵制住祈天宫,使居民染上煞气。”略一沉吟,寒林将指尖落在一处,添上一颗白子,“唯有如此……”
“不可。”商靳敛眉,看现在的情势,想要使玄铁林退去,唯有让寒林前往祭坛以水灵之力净化煞气,但她的身体如何受得了?
“大祭司难道也要坐看京城成为那样死气沉沉之地?”寒林死死咬着唇。
商靳站起身,挥袖将棋子全都收回,“你要如此做,第一个不答应的不是我,而是川儿。”
寒林略略泄气,但还是坚持,“我会劝他,大祭司,能否一试?”
商靳尚在沉吟,旭华急急推门闯入,拉起寒林就要走,“太子妃快去寝宫,殿下从回来了,正要去寻你呢!”
“怎会这样快……?”寒林苦了脸,翟川因为很快便要继位,近日都往宫中去处理朝政,要过午才能回来,偏偏今日就这样早。
旭华瞥了瞥商靳,小声道:“殿下之前往祈天宫去过一回,没过多久便急匆匆回来了……薛姑娘正在前面拦着呢,太子妃快过去吧,若是被殿下知道大祭司来寻你,我们可都要得不是……”
寒林向着商靳苦笑,“想是他去寻您没见着人,猜到您从地宫过来寻我了……”
“川儿这孩子……”商靳只觉头大,自己如今已经改了主意,并不会伤害寒林,奈何翟川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几乎是将寒林软禁起来,连祈天宫都不准她去。
寒林眨了眨眼,向他颔首告辞,一边低低地笑了笑,“是大祭司教导有方。”两人关系如此亲密,她又怎会不知翟川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有多么强势,否则以自己的性子,也不会每次与他相争都落了下风。
寒林正一边暗暗苦笑,一边快步向前院赶,又被旭华给拉住了。
“太子妃您走慢些,殿下若是见您走这么急,多半也要怪罪的。”旭华扁扁嘴,实在是委屈。
“不就是怀个孩子么,我哪有那么柔弱?”寒林微恼,轻轻一咬唇,灵力陡盛,直接将自己送回了寝宫的院落,见翟川和薛瞳正一前一后进来,急忙迎上前。
薛瞳见她回来,向她使个眼色便又回身出去了。
“林儿,你方才去了哪里?”翟川上前紧紧扣住她双肩,眸中带着些许恼怒。
“我不过往后面散散心,整天躺着也甚是无趣……”寒林尽量保持镇定,微微笑着,“再说我近日身子好多了,你不是也说我气色好些了吗?”
翟川瞬也不瞬地锁着她的眸子,沉声问道:“你与大祭司说了什么?”
寒林微微一颤,见瞒不住,索性收了笑,拉起他的袖子,“川,我们进屋去说。”
“玄铁林不会轻易撤回。”翟川敛了眉,从袖中取出一份短笺,上面字迹清秀,依稀是翟涟所书。
“明日……”寒林瞥了一眼,秀眉渐渐锁起,递书告知明日要进一步扩散煞气,这样自负的行事,倒的确是玄铁林的作风,“所以你方才去寻大祭司了?”
“不错,我不过片刻不在,你便……”翟川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低声叹息,“林儿,我不能将你时时带在身边,你自己保重一些……”
寒林敛了眉,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侧过头去压低了声,“明日我去祭坛对付玄铁林……就算真是阿涟,也不会手软。”手没入袖中扣住长箫,感受着上面的凉意和浑浊的煞气,“川,答应我,好吗?”
“……不成。”翟川有片刻的犹豫,随即还是拒绝,明知煞气只有她才能化解,但他不能用她的安危去赌这一把,而且,这一回解了煞气,还会有下次,迟早会把寒林的身子拖垮。
寒林早知这样的结果,暗自打算明日寻隙悄悄溜出去,便反手攀住他,静静地偎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身上的巫毒,近日可难受?”她自己身上沾染的巫毒早已被水灵之力消解殆尽,翟川却还是无法可解,幸好还能用清正之力压着,否则以他一知道寒林有孕便连抱她一下也轻手轻脚的样子,大约是抵死也不会再碰她一下的。
“无妨,压着便好。”翟川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她这几日身子转好,面上总算稍稍有了血色,不由转过头浅浅印上一吻,低头看着她略微羞恼的神情轻笑,“连孩子都有了,还是这般害羞。”
寒林敛起眸子,“别闹了,你快去祈天宫与大祭司商议明日的事情吧。”
翟川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不愿放手,“你明日定要去祭坛,是不是?就算我不允,你依然会想办法溜出去?”
“是。”寒林低眉。
“……林儿,我答应你,但你须得量力而为,不许有事。”见她小脸上绽开笑,翟川无奈地拍了拍她,“我们一道去祈天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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