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柳林披着朦胧的月光,显得有些不真实。
“翟万德和张通幽一起,前往太原搬取救兵,两人带着颜太守给朝廷的奏报,奏报中,颜太守详细报告了安禄山叛军的部署和动向,以及常山击杀安禄山的计划。王承业却将奏报扣压了下来,改成了自己的奏报,他还把宝轮寺伏击安禄山的计划,都归到了自己的名下。他怕翟万德走漏了风声,就把他扣压了下来,要不是翟万德机警,伺机逃了出去,此时已经做了无头鬼!”
“无耻!”步云飞咬牙说道,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颓然躺在了担架上。
王承业与颜杲卿有仇!
当初,王承业率两千人马路过常山,听说花魁坊的名头,想带着人马进城消遣,颜杲卿为了防止河东官军扰民,将王承业拒之城外,甚至不惜刀兵相见,两人因此而结仇。虽然如此,颜杲卿万万没有想到,王承业竟然会在国难当头的时刻,官报私仇!
“不仅如此!王承业还向朝廷奏报,颜太守协助安禄山谋反,要出卖常山,常山军民不肯从贼,推举张通幽为头领,向王承业求救,王承业派出太原兵赶到常山,和常山军民一起,杀了颜杲卿,然后在宝轮寺设伏,全歼了安禄山的曳落河!”
“放屁!”拔野古气得大叫:“张通幽呢?叫那小子来对质!”
“张通幽已经投靠了王承业!”张兴说道:“王承业给朝廷的奏报,就是张通幽代写的!现在,张通幽带着王承业的奏报去了长安,向朝廷报功!”
“颜杲卿是他的姨夫!他这也能做得出来?”房若虚不可思议。
步云飞叹道:“常山即将陷落,以颜杲卿的脾气,必将与常山共存亡,断无生还之路!颜杲卿一死,张通幽就没了依靠,他把歼灭曳落河的功劳送给了王承业,就是给自己找了个新主子。而且,顺便也把自己吹捧成了誓不降贼的义士。如今,他带着太原尹的奏章去长安报功,朝廷必然以讨伐叛军首功之人为他和王承业加官进爵!张通幽原本只是个布衣,如此一来,他就一步登天,成了朝廷大臣了!王承业也因此而成了抗击安禄山叛军的首功之人。两人是各取所需,只是,苦了颜家父子,他们不仅寸功全无,而且,还成了朝廷的叛臣,就是死了,也要被朝廷销爵毁誉!”
房若虚叹道:“颜杲卿怎么教出这样一个侄儿来!”
张兴继续说道:“王承业和张通幽串通一气,窃取了颜太守的功劳,又怕真相传到了长安,如今,太原军已经封锁了井陉关,以严防叛军为名,阻断了道路,凡是从常山逃出去的军民,一概不得入关。强行入关者,一概格杀勿论。步先生参与了宝轮寺之战,知道事情的真相,颜太守担心,步先生若是到了井陉关,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步云飞叹道:“不是很可能,是肯定!”
步云飞不了解王承业的为人,但他对张通幽的秉性,实在是太清楚了!张通幽绝不会允许真相过了井陉关,坏了他的锦绣前程!
拔野古一抖金刚杵,喝道:“大哥,咱们杀进井陉关去!”
房若虚喝道:“你就知道杀!那井陉关千障壁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就一百来号人,只怕还没到关下,就让太原军一锅端了!大哥,王承业心胸偏狭,张通幽阴险狡诈,小弟担心,他们已经派出人马下了井陉关,埋伏在河道中,等着咱们呢!”
房若虚的判断有道理,王承业自恃有井陉关,他并不担心安禄山大军,他最担心的,是知道常山真相的人!一旦有人越过井陉关,从河东进入长安,王承业见死不救窃取颜杲卿功绩的事就要败露!井陉关上的太原军,不是提防安禄山,而是提防从常山逃出来的人!
“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拔野古闷声问道。
前有太原军阻截,后有安禄山的十七万大军,步云飞进退维谷!
“大哥,要不,咱们掉头向南,前往洛阳!”房若虚说道。
“不行!”步云飞断然说道:“我断定,明天早上,安禄山一定会兵分两路,留下少数兵力拔取常山,主力全力南下,攻取洛阳!我们若去洛阳,一定会撞上安禄山大军!”
“小弟不这样认为!”房若虚说道:“洛阳虽然号称东都,但大唐的心脏是长安,而不是洛阳!安禄山举兵,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直捣长安!而进攻长安,最近的路线是攻破井陉关,攻取河东,西渡黄河,直逼关中!而洛阳路途遥远,需向南绕行五天,朝廷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在洛阳集结大军。若是如此,安禄山的大军就会被阻击在洛阳城下,安禄山的十七万叛军原本就是首鼠两端,一旦久攻不下,旷日持久,就会分崩离析!而进攻河东太原,只有一天的路程,安禄山大军可以迅速抵达太原城下,太原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一旦失守,天下震动!所以,小弟以为,南下之路,应该是畅通无阻!”
步云飞心中惊讶,步云飞原以为房若虚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酸秀才,可房若虚这几句话,却是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看来,若虚一向自视甚高,却也是有些真才实学,倒也不是他妄自尊大!
步云飞叹道:“房若虚的话有一定道理,洛阳是大唐的东都,太原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两者具有重大的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安禄山只要取其中之一即可。不过,步某以为,安禄山必取洛阳!”
“何以见得?”
“对于安禄山而言,攻取洛阳最为不利的是距离。但此去洛阳,一马平川,范阳骑兵,尤其是同罗骑兵,具备超乎寻常的长途奔袭能力!安禄山完全可以以五千轻骑兵昼夜跋涉,两天时间就可抵达洛阳城下。五千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以范阳军的作战能力,五千人马足以对抗五万唐军,何况,洛阳城里的唐军,都是一群吃粮饷的纨绔子弟,他们根本就不会打仗!而太原貌似近在眼前,但井陉关易守难攻,太原军应该有能力坚守五天!以安禄山的精明,不会看不到这一层!”步云飞说道:“很有可能,就在今天晚上,五千同罗骑兵,已经动身了!”
房若虚默然,这就是说,南下之路也断了!
西去之路被太原军阻断,南下之路会撞上安禄山叛军,又不能返回常山!众人走进了死胡同!
“大哥,我们怎么办?”房若虚问道。
“只有颜太守指的那一条路了!”步云飞说道。
颜杲卿果然睿智,得知王承业翻脸,便判断出步云飞一行的尴尬处境,唯一可行的,只能是前往山东平原,投靠颜真卿。
房若虚摇头:“大哥,如要前往平原,必然经过河北,河北是安禄山的老巢,咱们这是自投罗网!”
步云飞说道:“安禄山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安禄山是杂胡,手下兵将大多是胡人,中原百姓对他难以心服!安禄山举兵利在速决,迅速改朝换代,否则,只要大唐朝廷还在,他的造反就得不到百姓的认可!所以,安禄山必须破釜沉舟,全力向前,稍有首鼠两端,就会前功尽弃。所以,至少在拔取洛阳之前,他不会顾及河北。如此一来,河北反倒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就算咱们过了河北,颜真卿也不见得可靠!”房若虚说道:“安禄山已经派出他的大将李归仁前往平原,颜真卿以一座小小的平原城,哪里能抵挡得住,只怕咱们还没到,平原就已经陷落了!”
步云飞说道:“还是那句话,安禄山必然会权利争夺洛阳!李归仁所部只有数千人马,颜真卿在短期内守住平原的可能性极大。”
房若虚叹了口气:“只有赌一把了!老三,老宋,带着大哥,向东走!”
众人答应一声,正要起身,张兴突然跪倒在步云飞的担架前:“步先生,张某有一事相求!
“张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有事你说就是了,步某一定遵命!”步云飞欠着身子说道。
“张某恳请步先生一行,向南!”
“什么!”房若虚大叫:“张兴,你要我兄弟去送死!”
“步先生,颜大人冤枉啊!”张兴跪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颜大人决心以死殉城!可张通幽和王承业合谋馋害颜大人,颜大人为国尽忠,却落得个叛臣贼子的下场!天理不公啊!张兴恳请步先生前往东都洛阳,向朝廷上表,为颜大人洗冤辩白!步先生,张某求你了!”
房若虚叹道:“张兴,你说的有理。可是,就算我们能走到洛阳,只怕安禄山已经先到洛阳了,我们也没法上表朝廷啊!”
“如果洛阳已经陷落,就烦请各位前往长安!”张兴说道:“无论如何,要让朝廷知道,颜大人是为国尽忠!”
众人默然。
颜杲卿为国尽忠,却被王承业谗害,落得个乱臣贼子的名声,想想都令人心寒!
弯月西沉,天空中还剩下几颗残星,最亮的一颗,是启明星。
张兴突然站了起来,跳上马背,向众人拱手说道:“就要天亮了,张某这就回常山,与颜大人一同尽忠!颜大人一门的名节,就拜托各位,张某告辞,后会无期!”
战马一声嘶鸣,向着常山城疾驰而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
参军曹孟麟和一百常山健卒跪倒在步云飞面前,齐声说道:“请步大人带领我等南下,为颜大人鸣冤!”
房若虚叹道:“可南下是死路啊!”
夜色茫茫,河滩上,寒风荡起积雪,扫在步云飞的脸上,冰冷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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