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禄山谋叛的消息传来,高力士看到了李亨的机会。
安禄山造反,对于国家、对于皇上,是灾难。但是,对于这个过了十六年朝不保夕生活的太子,却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
不论皇上如何猜忌他,在这个时候,皇上不仅不能废黜他,相反,还必须倚重他。杨国忠再强势,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向李亨发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亨从幕后走上前台,掌握帝国的军政大权!
君子待时而起,这就是李亨的“时”!
但是,让高力士失望的是,李亨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个机会。
太子原本就拥有“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承平时期,这个头衔是彻头彻尾的虚衔。
但是,国难当头,这个头衔就具有了实际意义。
安禄山大军兵临潼关,身为太子的李亨,应该主动请缨,率军出征,抵御叛军。
如果皇上恳首,这就意味着,李亨不仅可以顺势掌握军权,更可以建功立业,培植势力。
即便皇上不同意李亨掌兵,李亨也向世人展示出一个昂扬向上的姿态。
然而,一连二十多天,大明宫内外,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李亨却是毫无动静。他一个人躲在深宫之中,好像安禄山的反叛,与他毫无关系。
十六年的磨难,大概是把这位太子的灵性和勇气耗尽了。
直到今天,高力士才在这大慈恩寺里见到了李亨。
李亨是奉皇上之命,率百官前来大慈恩寺参与祈福法会。
见到李亨,高力士更加失望。
李亨完全没有一个待时而起的人应有的精神面貌。
相反,他显得更加羸弱,甚至是猥琐!他站在高力士面前,根本就不像是大唐帝国的太子,倒是更像一个受气的媳妇,愁容满面,欲哭无泪。
“这些日子,阿哥身系国家,终日奔忙,弟特为阿哥煨了八宝汤,给阿哥补补身子。”李亨殷勤道。
两个下人捧着汤碗走了过来。
“多谢殿下费心,老奴如何消受得起!”高力士俯首道,心头却是苦笑,都到这个时候了,李亨身为太子,却是尽做些妇人该做的事!
“阿哥何必客气。赶紧趁热喝了。”
下人用一只玉碗,盛了一碗汤粥,李亨亲自接过来,双手捧到高力士面前:“阿哥,这八宝汤乃是用人参、燕窝、珠玉……”
“太子!”高力士打断了李亨的话:“潼关二十万大军正在冰天雪地里与叛军苦战,若是将士们能喝上太子熬制的八宝汤,一定会更加用命!”
高力士不敢把话得太明,他只能轻轻上一句。
李亨最好的机会是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率军出征。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皇上把潼关交给了哥舒翰!
虽然失去了这个机会,但李亨还可以退而求其次,以太子身份前往潼关劳军。
一旦李亨到达潼关,就可以以太子身份监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太子在外,皇上又能奈其何!何况,他是在二十万大军当中!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高力士的心中发出一声呼喊!
然而,他不敢把这句呼喊喊出口,他只能寄希望于太子能够听出他内心的呼喊。
李亨怔了怔,慌忙道:“阿哥这话的,虽是好意。这八宝汤调制极其困难,须有多种珍贵补品,文火慢慢熬制。潼关二十万大军,就算是只给七品以上将军,也有好百人,哪里熬制得出那么多。”
“老奴思虑不周,殿下见笑了。”
高力士只得接过玉碗,心头苦笑,这个李亨,已然完全成了个草包,居然连这么明白的暗示都没听出来!
池塘上空,雪花纷纷扬扬,那几只令人烦心的乌鸦,早已飞得没了踪影。
高力士呡了一口热汤,便将玉碗抵还给了下人。
“这八宝汤不合阿哥口味?”李亨很是失望。
“哪里,咸淡合适,正合老奴口味,太子费心了!”高力士俯首道:“老奴只是在想,那安禄山在洛阳,不知在喝什么?”
“弟听,安禄山正在筹划称帝。”
“就凭他!”高力士一声冷笑。
高力士一向看不起安禄山,在他看来,这个胡人边将所拥有的狡诈与强横,实在是太低级!
而安禄山攻下洛阳的所作所为,完全印证了高力士的看法。
安禄山起兵,打出的是奉唐明皇密旨清君侧的旗号,用于聚拢范阳兵将的军心。但现在,范阳军尚未攻克潼关,大唐朝廷仍然稳如泰山,安禄山便匆匆忙忙地要称帝,公然与大唐朝廷对抗,这完全是自食其言!
就凭这一,高力士料定,安禄山不会有什么作为。如果潼关大军审时度势,伺机反攻,据守洛阳的安禄山,将陷于极为被动的局面。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安禄山叛军就会土崩瓦解!
正因为如此,高力士反倒焦躁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太子李亨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一旦安禄山被击败,皇上渡过了危机,反过来,就会向李亨发难!
因为,李亨在这场危机中的表现,不仅让高力士失望,更是让皇上失望。从头到尾,李亨身为大唐朝廷的储君,竟然毫无作为!
当然,也不是一事没做,他还是熬了一碗汤!
国家危难,太子在熬汤!
他的太子之位,必然保不住!
“要不了多久,安禄山必败!”高力士看着李亨,缓缓道:“太子,应该多操劳国事!”
高力士再次提醒李亨,千万不可碌碌无为。
李亨仍然没听出高力士的弦外之音:“如果正如阿哥所言,那就是国家大幸!却也不枉了弟在此为国运祈福一场!”
“殿下为国家祈福,是分内之事。”高力士大为着急:“可仅仅是祈福,岂能显出太子的雄才大略!”
“阿哥言重了,弟并无什么雄才大略,只是孝顺父皇,尽人子之道,国家大事,自有父皇操持。”
高力士低头不语,他发现自己得太多了,也太没用了!
唐明皇的雄才大略,已然在杨贵妃的肚皮上消磨殆尽。而他的儿子,还在奢谈什么雄才大略!
“只是有一事,弟十分不解。”李亨道。
“何事?”高力士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对于这个李亨,高力士算是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心中不解之事,也不过就是一碗八宝汤而已。
“颜杲卿乃是当朝第一叛臣,他的女儿颜泉盈乃是贼属,按律当死!可父皇为何将他关押在大理寺狱,而不是御史台狱?莫非,父皇还要对她格外开恩?”
李亨突然问起了颜泉盈,高力士毫无准备,不由得一惊。
将颜泉盈关押在大理寺狱,不是皇上的意思,乃是高力士暗中做的手脚。
大理寺狱与御史台狱,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但确也有轻重之分。关押在大理寺狱,一般来,死罪的可能性较低,但这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高力士受到黑云都的胁迫,不得不牺牲掉颜杲卿,可他也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马遂和李日越落到了黑云都手里,至今下落不明,如此一来,颜泉盈就成了高力士手中唯一能打的牌。尽管,这张牌并不保险,但有总比没有好。
高力士想保住颜泉盈的命,便悄悄做了手脚,命人将颜泉盈从韦见素的家眷中挑了出来,关进了大理寺狱。
其实,能不能保住颜泉盈,高力士自己也没有把握。
杨国忠早已盯上了颜泉盈,他是绝不希望颜泉盈活下来的。
何况,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云都,也要与颜家过不去。
高力士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颜泉盈既是高力士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牌,也是他的七寸。
马遂和李日越已经落到了黑云都手里,颜泉盈是高力士手里唯一一个知道常山真相的人,这张牌如果打得好,高力士可以借此向杨国忠发起反击,也可以借此与黑云都讨价还价。
可要是打不好,颜泉盈就可以成为高力士的催命符——她完全清楚高力士与韦见素的关系!
高力士留着颜泉盈,是在赌博!
这让他心头忐忑不安。
可万万没想到,刚刚把颜泉盈关进大理寺狱,高力士正在提心吊胆,就有人问起了颜泉盈。
而问话的,不是杨国忠,也不是那鬼魅一般的黑云都,偏偏是这个让高力士恨铁不成钢的太子李亨。
高力士警觉起来。
“老奴岂敢妄加猜测圣意。”
李亨突然压低了声音:“阿哥,弟听,昨天晚上,有人在大理寺狱中,要加害颜泉盈。”
“嗯?颜泉盈死了?”高力士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杨国忠或者黑云都,都想要颜泉盈的命,可他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急不可待。
“没有。”李亨道:“有人出手救了她。”
“谁?”高力士大为惊讶,这一次,他惊讶不是有人要杀颜泉盈,而是居然有人要救颜泉盈。
而且,这个人竟然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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