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表情怪异,步云飞只得耐着性子道:“封大人在伏牛山,遭到回纥雇佣兵伏击,是步某率苍炎都,将封大人和重甲骑兵救出了重围,不仅如此,我兄弟拔野古还杀了那三个为首的贼人,这些,都是封大人亲眼所见。”
封常清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步云飞,却是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拔野古急的大叫:“封常清,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给句话啊!”
那封常清耷拉着脑袋,再不言语。
神龛西侧,令狐潮喝道:“他当然是活人,只是,跟死了差不多!要不是他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等哪里与丁奎搞得势不两立!”
步云飞听令狐潮如此一,却是忧喜参半。
喜的是,令狐潮的语气,证明了步云飞猜测,他们并不想与这里的任何人为敌。
忧的是,原以为,封常清就是这一团乱麻的结,只要封常清开口,问题迎刃而解,哪里想到,这封常清根本就是神志不清。
只要封常清不开口,丁奎的敌意就不会消除。
“丁奎是个糊涂虫,封常清是个活死人,这他妈的有理没处了!”崔书全也是急的抓耳挠腮。
步云飞无奈,只得向丁奎拱手道:“陕郡的事,丁将军不相信,我等有口难辩,也就罢了!可是,丁将军应该记得,在潼关,若不是拔野古出手相助,丁将军已然遭遇不测!”
步云飞提起潼关,原本是指望丁奎能够清醒一,哪里想到,那丁奎不听则以,一听潼关二字,顿时火冒三丈:“姓步的,你不提潼关也就罢了,既然到潼关,我丁奎今日与你,定要鱼死网破!”
丁奎口气不善,步云飞顿觉错愕,急忙道:“丁将军,我等兄弟在潼关救了你的命,你若是不认,也就罢了。我等与你,既然无恩,却也无仇,这鱼死网破,又从何起?”
“步云飞,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必问我!”丁奎喝道。
丁奎如此一,步云飞不仅不恼,反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原以为,那丁奎认死理,脑子转不过弯来,这才刀兵相见,现在看来,却是事出有因。
凡事只要有原因就好办,怕就怕不清道不明。
步云飞心中略微轻松,冷冷一笑:“原以为丁将军乃是安西豪杰,恩怨分明,义气为先,却也是一条汉子。现在看来,却是缺恩少义,步某不敢恭维!”
“丁某如何缺恩少义!”丁奎怒道。
“丁将军不服?也罢,就请丁将军将潼关之事摆出来,让大家评评这个理!”
“谁来评理?”
“呐,那位令狐潮先生,虽然与步某有些龌龊,不过,他也是一位讲义气的好汉,只是各为其主罢了。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就烦请令狐先生居中,评一评这个理!”
步云飞知道,那丁奎乃是一介莽夫,跟他理等于是对牛弹琴,倒不如用激将法,让他自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出来。丁奎虽然鲁莽,却也是性情中人,有着关西汉子的豪爽耿直,最怕别人他不讲义气,哪怕是敌人,可以以命相搏,却不能让敌人看不起。所以,步云飞故意搬出令狐潮来。
令狐潮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丁奎果然上当,厉声喝道:“评理就评理,你们在潼关做得好事……”
那丁奎怒气冲天,出来的话十分凌乱,众人听了半天,总算是听出一个大概。
原来,当初步云飞一行四人,混在天武军溃兵中,来到潼津城外五凤岭下。正好,丁奎带着自己的部署,与西平王府的夏长史争吵。步云飞为了混出军营,丛中挑拨,搞得安西军与西府兵大打出手。步云飞趁机挑动天武军溃兵哗变。
五千溃兵哗变,声势浩大,哥舒翰动了杀心,随即命手下陇右步骑出动,追杀天武军溃兵。五凤岭下的西府兵也奉命追杀溃兵,顾不得丁奎。
丁奎和他的安西兵卒站在五凤岭下,望着漫山遍野溃逃的天武军,这才醒悟,自己闯了大祸!
哥舒翰用法极为严峻,一旦解决了溃兵,立马就会拿打架斗殴的人开刀。那哥舒翰正愁找不到安西军的把柄,如今,丁奎扰乱军心,散了五千兵卒,这等大罪,哥舒翰与安西军并无芥蒂,也饶不了他!何况,哥舒翰正要找个由头来震慑安西军。丁奎正好落到哥舒翰手上,在劫难逃。
丁奎不敢回营,带着手下兵卒,径直逃出了军营,那脑子还算清醒,不敢跟着溃兵向西跑,而是向北,逃到了潼关外的大山里。
丁奎这一逃,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了潼关监军边令诚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在哥舒翰与安西军的争斗中,边令诚一直就是一个躲在幕后,伺机而动的黄雀!
天武军从长安出征的时候,封常清为主帅,边令诚为监军。
主帅与监军,这就相当于现在的司令与政委的关系,两人同为天武军军事长官,也就是双首长制。封常清作为主帅,名义上是最高军事长官,全权负责全军军事行动,但是,监军有直接向皇帝上奏的特权,可以越过兵部,直接向皇上奏报前线军事行动。
监军与主帅的关系,起来十分微妙,总体来,主帅是国家任命的将领,而监军是皇帝任命的代表。主帅向国家负责,监军则是向皇帝负责。
这话起来有些碍口,在封建时代,国家与皇帝,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大面上,是一回事,但若是认起真来,这还真不是一回事!
比如,大唐的军队,有府兵与禁军之分,府兵乃是国家军队,禁军乃是皇帝的军队,两者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大唐立国以来,大军出征,均采用主帅与监军的双首长制。一般情况下,对于主帅和监军的关系,大家也不是太较真。监军因为大多是宫中宦官,不懂军事,生怕乱话坏了军国大事,所以,也愿意放低身段,服从主帅。在这种情况下,唐军便形成了事实上的单一首长制,监军似乎是位于主帅之下,很少有监军主动插手主帅的军事部署。
在大唐军队的对外战争中,基本上是奉行这种事实上的单一首长制,军队中虽然设有监军一职,但监军一般不会与主帅争权。道理很简单,监军主要职责是监督主帅的忠诚,对敌国作战,主帅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
所以,封常清担任安西军节度使的时候,便是军中唯一军事长官,安西军中的监军,只能算是个摆设。那封常清战功显赫,深得皇上的信任,皇帝都不怀疑他的忠诚度,监军又何必多事呢!
久而久之,封常清就形成了在军中一言堂的习惯。凡事自己做主,从不与监军商议,甚至,就连做出决定后,也懒得通报监军。
封常清把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天武军。
但是,封常清忘了,在眹即是国家的时代,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尤其是在对安禄山的战争中,这个习惯,是致命的!
因为,这一场战争,不是对外战争,天武军的作战目标,不是周边敌国!
这是一场大唐敌国内部的内战!是朝廷与反叛者的战争!
这种战争与对外战争最大的区别在于,将帅的忠诚度,高于一切!
道理很简单,既然安禄山可以反叛,那么,大唐的其他将领也有反叛的可能性!
而事实上,安禄山叛军所到之处,临阵倒戈的将领多如牛毛!
何况,大唐仓促迎战,封常清所率天武军,是洛阳与长安之间,唯一的军事力量,大唐的精锐部队,还都在边境上。
如果天武军主帅有异心,长安就完了!
在这种情况下,监军就不是摆设了。
对于皇帝而言,监军的重要性,远远高于一军的主帅!
天武军必须不折不扣地实行双首长制,而且,监军的权力,在主帅之上!
忠诚于皇帝的监军,必须全程监督所有军事行动的谋划与实施,同时,在军中享有最高决策权。皇帝绝不允许主帅凌驾于监军之上,甚至,架空监军。
架空监军,就是架空皇帝!
然而,一向性情偏狭自以为是的封常清,没有看清这一形势。
他还以为,他在天武军的地位,与他在安西军中一样,可以一言九鼎,随心所欲。
事实上,封常清对大唐朝廷并无二心,他的忠诚,就连他自己也从不怀疑!
而封常清想当然地认为,皇帝和监军,都懂他的忠诚!
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安禄山反叛,在皇上眼里,大唐所有的将领都有反叛的嫌疑。
聪明人应该能明白皇帝的心思,也应该明白监军的地位。比如郭子仪、李光弼,就能够很好地处理与监军的关系,如果与监军的关系处不好,那是要命的!
而一向精明的封常清,偏偏忽略了这个要命的问题。
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封常清连战连胜,皇帝都有可能怀疑他功高震主,何况,天武军连战皆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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