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
一走出后院,张简就有些急不可耐拉着沉毅的袖子,问道:“你跟大父说什么了?”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张简,老老实实的说道:“师兄,小弟劝张相乞骸骨归乡。”
张简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沉毅。
“因为朱圭?”
沉毅微微摇头:“非是因为朱圭,是因为天子突然莫名撤换了朱圭,而且…”
“一省的巡抚,不可能说换就换,朱圭被撤换下来,说明吏部的堂尊同意了,中书五位宰相,最起码三位同意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是五个人都点头同意了。”
这个很好理解,没有哪个宰相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前任“万载长青”,这些宰相也要布置自己的势力,也要安排自己的人手。
空出一个巡抚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自然没有人会不同意。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子恒,我要去陪大父说说话,改天再去寻你。”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刚才跟老相国说话,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整,师兄转告老相国,就说我刚才说的话,是个人建议,老相国离京与否,全在自己。”
张简心情有些沉重,默默点头之后,跟沉毅拱手作别,他快步来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道:“大父。”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
“进来罢。”
张简推门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张敬,然后低头拱手道:“大父,刚才听子恒说…”
“嗯。”
张敬没有等张简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老夫刚才认真想了想沉七说的话,他说的…很有道理。”
“老夫已经决定告老还乡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在官场大半辈子,已经不知道故乡的四季是什么样子了,临死之前,正好回家乡看一看。”
张简声音有些着急,他低声道:“大父,祖母的身体不太好,是不是留在建康为好,方便治病……”
“故乡于潜,也不缺名医。”
张相默默说道:“你几个叔叔都在于潜,孙辈也大多在于潜,归乡之后,老夫跟你祖母,还能享几年天伦之乐,更加清净一些,说不定她的病情还能好一些。”
见张简还要说话,张敬微微摇头道。
“三儿,是时候了。”
“本来大父一直觉得,自己致仕没有多长时间,仿佛在中书执政,还是去年的事情,今天沉七戳破了这层幻梦,大父才勐地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之间,大父已经在建康滞留五年之久了。”
“权力二字,真是如梦如幻,让人舍不得放手。”
张敬对着张简招了招手,张简连忙上前,前者摸了摸后者的脑袋,笑着说道:“再不离开,大父便走不动了,将来恐怕要客死异乡。”
张简因为自小聪慧,基本上是被祖父带大的,闻言有一些伤感,他叹了口气道:“大父不在,孙儿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沉七刚才,跟大父说了一句话。”
“他说…”
老人家颇为唏嘘的说道:“他说,没有哪个宰相,是靠被人铺路铺进中书的。”
“话糙理不糙。”
老头缓缓说道:“大父即便留在建康,也指点不了你多久了,不如早一些离开,让你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番。”
他看着张简,顿了顿之后,脸上露出笑容:“大父不在,你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去问问沉七,其人虽然你比还要年轻几岁,但是一双眼睛很是毒辣,看事情看的很准,做事情也颇有分寸。”
“实在不行,就给于潜写信。”
张敬微笑道:“大父虽然不在朝廷里了,想来他们还是要卖大父一些面子的。”
张简缓缓点头,开口道:“大父,孙儿记下了。”
张敬点头,然后微笑道:“大父明天就进宫去面圣,这一次大父主动请旨离开建康,陛下心里应该会念及一些香火情分,这份情分,将会应在你的身上…”
“沉子恒说,你不想在太常寺当差了,说说…”
他看着自己的孙儿,开口道:“想去哪里?”
“大父明日,为你出最后一份力。”
“户…户部罢…”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趁着赵师还在户部,孙儿还能跟他多学点东西。”
“嗯…”
张敬默默点头,然后叮嘱道:“赵治这个人,的确是个不错的老师,你碰到事情可以跟他多请教请教,不过就不要太倚着他了。”
张简点头。
“孙儿明白。”
赵昌平,是有“政治继承人”的。
虽然张简也算是他的政治继承人之一,但是就目前而言,对于赵尚书来说,更亲近一些的政治继承人,很明显是他的女婿宋应。
甚至是更加有前途的沉毅。
老相国自然很敏锐的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会出言嘱咐自家的孙儿,他的意思很明确。
多问他问题,少求他办事。
毕竟师徒多年,而且彼此之间的感情不错,在官场上带一带张简,赵昌平绝对是很愿意的。
老尚书说完这句话,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书房的房门,忽然莫名说了一句。
“方才沉七在这里跟大父说,他因为朱圭的事情,跟陛下起了点冲突…”
老相国有些出神,喃喃道:“世上真有这种人么?”
感慨了一句之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旁边站着的张简,开口道:“孙儿,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沉七对于你来说,便是生死之交了。”
“你要记在心里。”
张简深深低头,声音沙哑。
“孙儿记下了…”
………………
“顾师近来身体可好啊?”
大义坊里,已经回过家换下官服的沉老爷,手里拎着酒菜,笑呵呵来到了私塾里,见到头发白了大半的顾老头。
顾老头瞥了一眼沉毅,然后示意让沉毅稍等一会儿,他走进课堂里,吩咐里面数十个孩童认真温书,这才回头看向沉毅。
“什么时候回的建康?”
“才回来没有多久。”
沉毅先是笑着回答了一句,然后瞥了一眼课堂,笑着说道:“顾师这里的学生,似乎越来越多了,好事。”
当年沉毅来寻顾老头的时候,课堂里也就十几二十个孩童,所得的束脩估计也就勉强够老头在建康生活,现在学生的人数恐怕翻了一倍有余,有一部分学生还没有桌椅,只能站着听课。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兄弟?”
说起这个,老头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来的消息,说什么今科的探花郎常出入老夫这里,是在老夫这里蒙的学,以至于老夫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他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沉毅瞥了一眼课堂,微笑道:“这样罢顾师,学生回头先去东市街找个木匠铺,让他给你送一些桌子板凳过来,至于您一个人忙不过来…”
“嗯…学生去给您找一两个秀才过来帮忙?”
老头有些疑惑的看了沉毅一眼:“秀才这么好找?”
沉毅微笑开口:“顾师,京畿诸府的乡试都在建康,这建康什么都缺,落榜的落魄秀才,可是最不缺了,去文庙附近转悠一圈,一抓一大把。”
听到这句话,顾老头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怒声道:“骂谁落榜书生呢!”
沉毅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如同世外高人一般的老头,当年也是因为落榜,才流落街头。
沉老爷连忙赔了个笑脸,开口道:“顾师您是举人,跟那些秀才自不一样。”
顾老头低哼了一声,然后看着沉毅手里拎着的酒菜,开口问道:“难得你没有还嘴,怎么,脾气好了?”
“顾师这是什么话。”
沉毅咳嗽了一声:“学生向来尊师重道。”
老头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当年沉毅在他这里学时文策论的时候,碰到不同意见,的确会跟他争两句,而且有时候也会开开玩笑,逗逗这个老头。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走到空房间的桌子上,沉毅在桌子上摆好酒菜,然后站了起来,对着老头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面色严肃。
“沉七代舍弟,代江都沉家,多谢顾师!”
“用不着谢老夫。”
顾老头撇了撇嘴:“你家那个老九,本来禀赋就很好,不在老夫这里读书,自己读个几年也是能中的。”
“老夫对他帮助不大。”
说到这里,顾老头瞥了一眼沉毅,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
“老夫对你沉七,倒是帮助很大。”
沉老爷尴尬一笑,没有接这个话。
因为老头说的很对。
他当年的学问,距离二甲进士的确差上很多,不是老人家的“魔鬼训练”,他很难能中进士。
中了也是三甲同进士。
沉毅咳嗽了一声,很快转移了话题。
“顾师,您在台州府的家人…”
“学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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