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处主任老梁早年在车间工作过,大多数时间一直在综合部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办事甚为圆滑,得知晏定康成为分管副厂长以后,以最快速度写了一份办事处工作汇报,放到了晏定康案头。他得知齐厂长要宴请女儿以及女儿的同学,高度重视,亲自到厨房作了安排。
晏琳等人来到办事处时,食堂已在单间安排了一桌,摆上两个凉菜以及花生米,因为晏定康没有回来,热菜在厨房备着,没有摆上桌。
晏琳问道:“这一段时间,你们和王桥都喜欢躲在围墙边,是搞什么阴谋诡计。”
反击刘建厂是瞒着刘沪和晏琳的,吴重斌道:“我们男人的事情,女人别管。”
刘沪瞪着眼睛问道:“真的不让我们管?那我们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管。”
自从发现怀孕以后,刘沪一直郁郁寡欢,难道有一次笑脸,也不太愿意开玩笑。今天难得会说出怀孕前才会说出的话,吴重斌心理十分高兴,夸张地求饶道:“当然要管,这是必须的。”
刘沪开了一句玩笑以后,即将去作人流手术的阴影又笼罩在心里,让她立刻就失去了笑容,脸阴了下来。
吴重斌敏感地发现女友表情变化,心情也低落起来。
卤猪头肉晶莹剔透,惹得田峰喉咙上下移动着,不停地咽口水,他建议:“晏琳,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动这盘猪头肉,实在受不了这个香味。”
在静州复读班里,红旗厂子弟经济相对宽裕,只是食堂伙食团实在不敢恭维,加上学习压力太大,弄得个个饥肠辘辘,如才从看守所出来一般。
晏琳道:“那我们就先吃猪头肉。”
几人下筷如飞,转眼间猪头肉见底。办事处主任老梁走了进来,见几个小辈正在狂吃大嚼,笑道:“慢点吃,后面还有很多好吃的。”
晏琳道:“梁叔,饿得不行,先吃点垫肚子。”
老梁和蔼地道:“梁兵读高中时,一顿能吃一斤挂面。你们先吃点,我让食堂再砍只卤鸭子。等齐厂长来了,再上热菜。”
晏琳道:“梁叔,我爸去开什么会,还没有结束?”
老梁道:“我们厂是三线厂,建厂时要备战,工厂都建在山沟沟里。如今和平和发展是世界的两大主题,工厂继续留在山沟沟就没有必要,部里也支持搬迁。厂里一直想搬到城郊来,与静州市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齐厂长在去年就调到搬迁筹备小组当副组长,如今就由齐厂长与静州市谈判。”
红旗厂有医院、电影院、幼儿园、小学、中学、技校、食堂、篮球场、商店、菜市场、餐饮店等,不用进城,在家属区里就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但是,单独一个厂的服务能力毕竟有限,厂里从领导、工人到家属都有搬进城的愿意。特别是1992年以后,市场和计划都成了手段以后,红旗厂效益不停下滑,不管是从生活还是工厂发展来看,搬离山沟沟都成了必然选择。
晏琳道:“这是双赢的好事,地方上为什么不同意?”
老梁大摇其头:“地方的人都是土八路,听说厂里要几百亩土地,就如要割他们的肉。他们还把厂里当成了唐僧肉,恨不得咬下一大块。”
一番话,激起了吴重斌等人对静州市领导的愤恨之情,纷纷举例证明静州市领导有多土老帽,皆有指点江山的激情,但是卤鸭子端上桌后,便顾不得听老梁啰唆,全神贯注吃鸭子。
卤鸭子被消灭了一半时,晏定康带着驾驶员和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晏定康脸色严肃,进门以后见到女儿和她的同学,勉强挤出些笑容,道:“你们都饿了吧,别搁筷子,赶紧吃。”
老梁道:“齐厂长,来瓶酒?”
晏定康用手搓了搓脸颊,道:“不用,下午涂厂长要过来,还得和市政府继续谈。”
老梁道:“既然静州不愿意给土地,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干脆搬到山南去,我听到些风声——”晏定康猛地回过头,朝着老梁摇头。老梁自知失言,赶紧闭嘴,道:“我去厨房看菜,你们先吃。”
山南市工业园区近期加紧在和红旗厂接触,希望红旗厂能搬到省级工业园区,园区主任牛大伟三次秘密来到厂里,与厂领导谈得很详细。红旗厂在静州三十多年,厂里与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搬迁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要下搬到山南的决心谈何容易。厂里高层多次讨论过搬迁之事,制定了两套方案,留在静州城郊为第一方案,在山南工业园区为第二方案。
两套方案对外严格保密,老梁是办事处主任,消息灵通,知道山南工业园区抛来橄榄枝之事。
晏定康心里压着事情,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碗,到楼上休息。
办事处大楼有五层,第五层是中会议室、小会议室、库房和几个套间,套间皆是两室一厅一厨,以前交通不便时供厂领导使用。现在厂里小车多起来,从厂里到市区很方便,这些套房基本上空置。如果红旗厂真要搬到山南,静州办事处职能就要大大弱化,更用不了这么多套房。
晏定康逐一查看房间,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弄两个套间,让五个读复读班的子弟全部住进来。在静州一中读应届时,每个寝室住八到十个学生,家长尚能接受。如今复读班寝室挤了四十来个人,有能力的家长实在不愿意儿女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和学习。
老梁陪着晏定康查看房间,敏锐地猜到了其意图,主动道:“齐厂长,平时涂厂长到办事处来,都住在五楼大套间,四楼几个小套间至少有两三年没有人住过,纯粹是个摆设,实在可惜了,是不是让孩子们住两间?”
晏定康暗自感叹:“老梁当真善于揣摩领导意图,我只是随便看看房间,他就准确地猜到了我的意图,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想上楼他就递梯子,想喝水他就端杯子。”他暂时没有接过老梁的话茬,背着手把几层房间全部看完,道:“我休息一会儿,两点半钟涂厂长要来,你提前十分钟叫醒我。”
两点半,红旗厂涂厂长准时来到了办事处,与晏定康在办公室关门密谈后,再到静州市政府。市政府正在开市长办公会,他们等到近一个多小时,市长办公会才结束。见到市长,谈了十来分钟,市长阐明了主要观点便将此事推给了分管副市长。涂、齐两位厂长与分管副市长谈了四十分钟,双方都没有让步,只能约好下次再谈。
涂、齐两人下了楼,对视一眼,晏定康低声道:“牛主任还在等我们,去不去?”
涂厂长回望着静州市政府大楼,沉吟半晌,伤感地道:“留在静州是第一方案,可是他们这个态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应该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相信经过阵痛以后,厂里大部分人会感谢今天的选择。”
晏定康道:“涂厂长,我支持你的决定,张部长曾经在山南战斗过,去年我们去他家拜年时,他曾经提过既然要搬,为什么不搬到市场发育更好的山南。”
涂厂长道:“上万人的大搬迁,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晏定康道:“既然下定决心搬,到静州和山南区别不大。”
涂厂长咬着牙,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再回头看了看市政府大楼,道:“到山南,找牛大伟,看他是什么态度。”
小车直奔山南,刚进入山南城郊,见到公路上停着一辆小车,省工业园区常务副主任牛大伟站在小车边。红旗厂小车停下来后,牛大伟高声道:“涂厂长、齐厂长,大伟代表工业园区欢迎你们。”他张开双臂,与涂厂长和齐厂长分别来了一个热烈的熊抱。
两辆小车直抵开发区办公室,在小会议室打着一条标语:“热烈欢迎红旗厂落户省工业园区”。几个身着制服的年轻女子殷勤地泡茶、递烟、削水果。
涂、齐两人在静州与山南遭遇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谈判还没有开始,感情的天平已经偏移。一个改变红旗厂近万人命运的决定,在看似偶然中被决定。
被迫进入市场经济的大潮,技术力量雄厚但是市场意识薄弱的三线厂,必然会遭遇到寒流。根据自身条件寻找合适的发展途径和生存之道,是摆在红旗厂领导层面前的迫切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是一种必然。
在红旗厂领导摇摆不定时,牛大伟代表工业园区进行了强力公关,顿时使红旗厂领导心中天平不可逆转地偏离原来的计划。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到山南也算得上偶然。
人的力量并非万能,但是用得好就很管用,牛大伟的主动热情成为撬起地球的支点。
吃过夜餐已是晚上十二点,涂、齐两人被牛大伟安排在新建的金星大酒店,这是山南少有的五星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两人在落地窗前看着流光溢彩的省城,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两人坐回在沙发上闲聊,涂厂长问道:“老齐,今年征兵工作开始了,厂里的名额有几个?”
红旗厂家大业大,每年都有一批子弟高中毕业,少部分考入大学,很多成绩一般的子弟变成待业青年,当兵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晏定康道:“去年我们给市武装部支持不小,今年当兵的名额比去年多了五个。”
涂厂长揉着太阳穴,道:“明天与牛大伟谈判时,入学、当兵、就医等问题都要谈。”
第二天,两人回到静州,在静州市区见到不少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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