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世界彻底黑暗了。
“还有谁会来这里?”安弋嘘声问道。
罗生摇摇头:“没有人了,除了程胤,但我肯定绝不会是程胤。”
“靠后。”安弋举枪对着门,做好了射击准备。
黑暗带给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
尤其黑到让人置身其间有种失明的错觉。
罗生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时他以为能够充分暗适应……然并卵,无论闭眼多少次,睁开时他都以为自己瞎了。
唯一感觉到的,只有另一个人——安弋——在他身边呼吸。
罗生思忖着,程胤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然入睡?房间没有窗户,换言之,如果把一个人关在这里,不多久就会失去时间观念,甚至连空间感都会失去,因为打开灯,满眼的漩涡……密集恐惧症的人可能已经疯了。
是啊,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地方呆着,并且昼夜不分。
罗生自心底油然而出的恐惧,两年多来,这是他第二次进这间房,第一次他站在门口就望而生畏了。
此刻,他和一个警察呆在这个房间里,门被关上了,那个自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就在外面,此时,就和他仅此一门之隔。
“咔嗒——”门锁被拧了一下,罗生和安弋两个人都屏息静气,心脏都在狂跳。安弋举着枪,枪口正对门,岿然不动。只要门一旦被打开,他就开枪。
门锁又被拧了两下……紧接着,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出来,很慢,对方好像故意把钥匙一点一点放进来……罗生感觉心脏就在喉咙口狂跳,一颗汗从他的鬓角滚落下来,流到颈窝里。
他不知道谁会在门外,除了程胤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再无他人。而程胤的钥匙,此时正在他手里握着。
门外是谁?还能有谁?
罗生分明听见自己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紧张得全身毛孔都扩张到极致。
下一秒,钥匙退了出去,脚步声离开了门,似乎向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
罗生轻轻拍了拍安弋,“走了?”
黑暗里,他们谁都看不见谁,安弋回拍他两下,示意稍等,紧随着,他如一头夜间猎食的豹,迅捷又悄然无声,跨步到门边,贴着门聆听……外面已阒然无声。
安弋轻轻拧开门锁,从狭出的缝隙向外看去,走廊一片漆黑如深渊。很明显,有人把灯关了。
他拉过罗生,附耳低语:“在里面,有声音。”
罗生也隐约听到,从这条不太长的走廊底端——尽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肯定那不是程胤。”罗生也贴着安弋耳朵边吐着气说道。
安弋点点头,做了个前进的手势,二人摸出房间,壁虎一样贴着墙面走过去。
须臾,尽头的房间门就近在眼前了。
安弋指指地板,罗生低头一看,地板和门之间的缝隙处,透出一道橙黄色亮光,不仅是亮光,这时候,里面哗啦哗啦翻东西的声音更是清晰可辨。
罗生百思不解,究竟谁会在里面,在找什么?对方开着灯找,就说明他可能不知道这里还有他者。
安弋举着枪退到右侧,贴墙站着。两个人的无声行动需要高度默契,这一点,罗生和安弋配合的相当完美。
罗生自然明白安弋是让他来开门,自己躲在旁边以出其不备。
两人皆做好攻势,准备开门。
就此时,罗生的手放在门把上时——“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安弋的手机响了。
“艹”安弋骂了一句,直接一脚踹开门。
“砰砰——”子弹随之飞射而出,猝不及防,里面的人先开枪了。
安弋看见了那人,一身黑衣还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也不管是谁,直接开枪……没打中,目标躲闪,子弹爆开在房间里堆积如山的文件上,霎时满屋子白色如雪片乱飞,空气也跟着乱流不息。
“去抓他。”安弋喊道。
罗生抢进屋内,踏着堆叠如浪的纸片,黑衣人和他只一臂之遥……白色如羽、错峰交叠间,罗生竟然与黑衣人四目相对了。
这一眼,如电流击穿心脏,惊诧到难以形容,罗生有种一秒内过完了前世今生的错愕感,十分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失心狂乱。
停滞间,黑衣人转身跳窗而逃,一张纸菲从他的口袋里掉落出来。安弋追至窗台边时,人无影,去无踪,只有那张纸菲随徐徐夜风刮落在窗台上。
安弋有些气冲冲走过来,一把抓住罗生质问道:“你刚刚怎么了?怎么愣着?你认识那人?”
罗生闭上眼,两指按压鼻梁正中,“我不知道,我刚才看见那人的眼睛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但又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罗生其实很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觉,如果说那一眼让他看得精神失常,不如说让他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
而安弋,又当了一回不明情况的吃瓜群众。他一直都不明情况,作为一名警察,却一直在秉承杀手的意志,敬业开枪,就在真相唾手可得之际,只见同伴霍然犹视外星生物般愕异,或摄魂噬魄,或如临渊劫,总之,就是刹然间这位同伴如中一股妖邪之气,整个人都不好了。然后安弋就眼睁睁看着“真相”与自己更远更远……的飘然而去。
罗生还在恍惚回神,安弋走到窗台边捡起那张纸菲——是手抄的一个人名和地址。
“康诺拉,万彤路67号-疏林如画。”安弋照着笔迹念出声来。
几若工薪群众听见涨工资的消息,罗生遽然灵台清明,也不觉得五内皆空了,顿然来了精气神,他抢过安弋手上的纸菲,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安弋,我差点忘了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康诺拉,我们去找她。”
想都没想,安弋一拳打在罗生左边脸上,下一秒他抓起对方衣领,再一拳——右脸。
“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安弋大声吼道,怒不可遏。
罗生即刻就尝到鼻子流血的滋味,一股腥甜从上唇滑进嘴里,让他想起小时候摔跤摔破下巴壳子的经历,他舔舔嘴角,一团甜腻腻的血红,混着唾液一起咽进胃里。
罗生笑起来,眼睛却湿漉漉的,“打得好,让我感知到自己还是真实的,打得好……安弋,这几天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包括你看见我开枪杀人的那天,我也觉得那是梦……我已经分不清哪边是现实了,你能想象吗……”他说着,一边顺墙滑坐到地板上,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安弋,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九天前,我和程胤有过一次谈话,你知道他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根本无法想象——”罗生埋着头一边抽泣一边声音失控的说道。
安弋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于某种无奈中吐出烟雾。
“他说了什么?”
罗生抬起头,缓缓地,仰直后颈,分明还是泪目,却再次笑起来。
“他说,我们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是被设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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