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瞧着她,神色呆愣愣的。
“江公子,门外有人,天寒地冻。”陈秋娘瞧了瞧门外衣着单薄的侍女正匍匐在正厅外的毯子上,便出声提醒。
江帆这才收回眸光,朗声说:“绿歌进来伺候。”
那门外匍匐的女子拜了拜,才起身踩着小碎步进了正厅,跪在了案几旁边,轻言细语地说:“公子,让绿歌来帮你泡茶吧。”
江帆忽然不耐烦起来,说:“不像,一点都不像。下去,下去。”
陈秋娘不明江帆为何发脾气,便只是瞧了那绿歌一眼,绿歌低着头便是看不清面目。江帆挥手让她走,她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跪在地上抽泣,幽幽地问:“是绿歌做错了什么么?”
“你没做错,一会儿去找红梅领一百两银子,找个人家自己过日子去。”江帆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
绿歌却是幽幽哭起来,说:“绿歌从小无依无靠,沦落风尘,以为就此零落,了此残生,幸得小公子相救,赎了身,脱离苦海。绿歌早就当公子是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倚靠,如今,公子若是嫌弃了绿歌,绿歌就去做个粗使的丫鬟,不在公子面前出现,只求公子别赶走绿歌。”
绿歌抽抽搭搭哭得甚为凄惨,陈秋娘亦知这种风尘女子的身世都极其凄惨,若是自己出去了,难免是被人看不起,又吃不得苦,还得走上老路。她便出言相劝,说:“江公子,佳人在侧,切莫可意气用事了。”
江帆抬眸很不友好地扫了她一眼,说:“你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说话。”
陈秋娘哑言,便紧紧抿了唇,那绿歌还是小声抽泣,跪在地上不肯离去。江帆终究是叹息一声,说:“绿歌,你先且下去休息。”
绿歌一听,立刻匍匐拜谢江帆,尔后又拜谢陈秋娘,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陈秋娘这会儿才瞧见了她的容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绿歌长得跟陈秋娘一模一样呢。不对,这绿歌使用了易容术,应该是说绿歌的五官跟陈秋娘十分相像,随便易容一下就跟陈秋娘一模一样了,只是绿歌身形比较高大,而那一双眼到底怯生生的,有了风尘的世故。
“丫头,你看什么呢?”江帆问。
陈秋娘这才从步出厅堂的绿歌身上收回了视线,说:“看美人啊。”
“你看不出那一张脸是易容的么?”江帆好奇地问。
陈秋娘长眉一展,笑嘻嘻地说:“我以为是江公子看不出来呢。原来公子是知道的。”
“梅园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江帆说,继续开始泡茶。
陈秋娘嘟着唇,说:“不见得吧。这位应该不是知根知底了。”
江帆眉头一展,很讶异地说:“苏丫头还不错啊,挺聪明的。不像张佑祺说的那样,脑子缺根弦。”
“哼,他说的话能信?”陈秋娘嗤之以鼻,心里却是真想哭啊。张赐是真是妖孽啊,她要来北方他算到了,她要来沧州府他也算到了。那么她来干啥,他还是不是也算到了?
“哈哈哈,都没人敢质疑他说的话啊。”江帆心情大好。
“神也有出错的时候,何况他不是神。”陈秋娘端过红茶一饮而尽,做了个鬼脸鄙视张赐,但她心里却明白,张赐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只是告诉别人她是浮光公子苏清苑的徒弟苏樱。
“哈哈,对对对,不是神,不是神。”江帆不知道为何听到陈秋娘说张赐的不是就特别开心的样子。
“你也同意的了。”陈秋娘嘟囔一句,又八卦地问,“刚才那美人那一张脸甚美,不知道那张脸是谁的呢?看起来有些不协调。”
“你也看出来了?”江帆问了一句,不由得又自言自语,“对了,你是浮光公子的徒弟,这些易容术的事,你定然是知道的。”
陈秋娘点点头,说:“我师父的技艺,我学到了皮毛。”
“皮毛也是够了,你可否帮我瞧瞧那绿歌那一张脸,如何才能调整得自然。”江帆连忙问。
陈秋娘摇摇头,说:“骨高可削骨,肉多可减肉,眉目眼角皆可修,眼神可以训练,但有些内里的东西很难掩饰的,绿歌的眼神太风尘。”
“是。她那一双眼若是你的,那便是好了。”江帆叹息。
陈秋娘听这话听得不是滋味,她知道江帆是真心对她好,不计得失与利益。但那时,她也以为只是属于小孩子的固执,是属于小孩子的友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江帆的心里竟然是这样一种存在。在她故去之后,他这梅园里,像是集邮一样,无论是刚才见到的绿衣婢女,还是那红梅,都或多或少有陈秋娘的影子,或者是眼睛像,或者是嘴巴,或者是鼻子。而那个绿歌却是五官都像大号的陈秋娘,只是眼睛神情不像了。
这样的举动,到底该有多深刻的情谊才能这般啊。
她心里起起伏伏,兀自端杯低头,江帆却是不死心地说:“若是把她训练成你的那一双眼,不知可否?”
“理论上可以,实际上未必可以。”陈秋娘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可我听说你师父的易容术独步天下,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来。”江帆有些不死心。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公子何必执着于不可能的过去呢?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江帆不语,只是兀自摆弄茶具,一举手一投足全然是她创办的云来饭店的招式,连那些茶的滋味都是。她从这里嗅到了属于她的浓烈气息。在这个北方边城,这个眉宇紧锁的沉静少年,把周遭全都铭刻上她的记号。陈秋娘只觉得震惊,又觉得心酸惭愧,更觉得难过。因为无论她死了,或者活着,都注定要辜负这个男子的深情。
“公子,放下执念,恕我斗胆,若是你的那位故人看到你这样的纪念,恐怕不会安心的。”陈秋娘等了良久,手中的热茶已冷得如冰,才缓缓地说。
江帆抬头直直地看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久,才说:“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是我太年轻,是我太任性,是我不够强大。她才会遇见歹人,才会没了的。你知道不?”
江帆的语气里全都是歉意,说着说着那眼眶就红了。陈秋娘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知道原来江帆对于她的死竟然有这么深浓的愧疚。这关他什么事呢?那些势力是那样强大,即便是张赐也要绞尽脑汁,几番计算才终于铤而走险赢了那个局面的。
“那关你什么事。”陈秋娘脱口而出。
“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我没有离开她,那些人怎么敢欺她,怎么敢那样去逼迫于她。”江帆恨恨地说,一拳打在了案几上,几个白瓷杯就那样跳着蹦跶到了地上碎裂成片。
陈秋娘垂了眉眼,叹息一声,说:“江公子情深,可敬。但人总要往前走的。”
“不必多说了。”江帆显然不愿再说这话题,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径直说,“不要说这件事,若你真的愿意帮我,就帮我调教一下绿歌。若是不愿意,就速度离开沧州。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公子。绿歌之事,恕我无能为了,不是我不愿意,也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不想亲自为你制造一个困局,困住你的大好年华。一个人,有今生,没来世的。”陈秋娘说。
江帆站起身来,拢了拢衣袖,喊:“来人。”
厅外马上有几个绿衣小婢走了进来。江帆指了指陈秋娘,说:“带苏姑娘去休息,好生伺候。”然后,他大踏步就走出了正厅,接过小婢递过来的斗篷,穿了靴子,大步就走了出去。
几个绿衣小婢这会儿也改了称呼,说:“苏姑娘,这边请。”
陈秋娘便拿了包袱跟着小婢七弯八拐地绕到了后院,去了一个院落。院落里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房间里暖炉已经弄好,房里热乎乎的。陈秋娘脱了身上的大氅,红梅笑嘻嘻地说:“苏姑娘,已经为了准备好了洗澡水,洗个热水澡,就能吃晚饭了。”
“哦,你们也这么早吃晚饭么?”陈秋娘看了看天空,虽然飘着雪,但看起来也只是黄昏时分。
红梅说:“是啊,我家公子的那位故人就是一日三餐,而且晚上还有宵夜。我家公子这些年在梅园就实行的这个呢。”
“他也不怕多开销粮食。”陈秋娘嘟囔了一句。
红梅捂嘴笑,说:“公子这两年奋勇杀敌,却是镇守这一方宁静,得到不少的赏赐呢,多一顿饭还是养得起婢子们的。”
“嗯,我去洗澡去。”陈秋娘也不多说,径直跟着红梅去了。
大木桶里装满了水,她脱了衣衫泡进去,却发现这水里使用的香花也是豪门盛宴才有的。当时,她为了打造顶级VIP,简直是把豪门盛宴推上了奢华的极端。
泡在这热水里,陈秋娘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周围全是她的气息,却是江帆给他自己设置的牢笼,一层又一层,活在她的世界里,要怀念到终老么?
陈秋娘闭着眼睛,有一种想要跑去向他坦白身份的冲动。但她毕竟是理智的,洗完澡,穿好衣衫,为自己的脸做了处理,那一张脸便是江云十六七岁的模样,不如陈秋娘那样倾国倾城,但那一张脸却也是江南碧玉的清秀。
她梳妆完毕,走到外间,红梅已经不在,只有几个绿衣婢女立在外间,等候伺候饭菜。这些绿衣婢女,每一个都有着跟陈秋娘相似的地方。
“红梅姑娘呢?”陈秋娘询问。
其中一个婢女回答:“公子又出去跑马了,姑娘担心,就去寻公子了。”
陈秋娘瞧了瞧屋外,彤云密布,风更大了,雪花打着旋,暮色四合下来,眼看都要看不清了。这种天气出去跑马,真是作死的节奏,难怪红梅要担心他。
陈秋娘一颗心也悬了起来,想了想,便对一个婢女说:“你们去帮我把绿歌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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