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惊呼,崇祯、周世显和李邦华都听得真真切切,却都装作没有听见。
崇祯无奈地瞪了李邦华一眼,知道这位老臣是拿东方朔一类的办法,对周世显明贬实褒。
“世显,你果然受了伤么?”崇祯最关心的是这个,语气之中略带紧张,“到底是伤在哪里?”
周世显啼笑皆非,想说自己没事,但李邦华如此捧自己,自己怎可不知好歹?只得临时编了几句词。
“李邦华所言属实,臣确实是左胸被箭,穿透了棉甲,好在内里还有一层明铠,咬住了箭头,未及皮肉。”他躬身说道,“只是胸肋之间颇为疼痛,血脉至此运行不畅,小有内伤,约略休息几日也就好了,请陛下勿挂。”
“那就好,”崇祯松了一口气,“便是内伤,也不可略有轻忽,须着实将养!”
“臣遵旨。”
“周世显。”崇祯忽然加重语气,改了全称。
“臣在。”
“以后你不可孤身犯险,亦不可逞血气之勇,”崇祯缓缓地说道,“你身为一军主帅,朕之安危,系于你身,再有遇敌之事,你不可轻出。”
不知怎的,周世显忽然有点被感动了,再一次答道:“臣遵旨。”
见崇祯无话,与李邦华一起躬身后退两步,王承恩便放下了帘子。
周世显与李邦华并肩缓行,摇头笑道:“孟翁,你这一手……嗐,不知从何说起,总之世显承你的情就是了。”
“嘿嘿,中箭不张扬,如衣绣夜行,谁可知之者?”李邦华也笑着说道,“有识之士不为也!”
周世显心说,这老爷子真是皮的紧,也真是皮的有趣。
这时有马蹄声响,远远一望,应该是庄彦超从文安县城送人回来了,周世显与李邦华拱手作别,打算往后走几步,等着庄彦超。
“周世显!”
一声轻呼,从皇后的车厢里传来。
这声音清灵柔美,真是好听,周世显心中一跳,这声音与刚才听见自己受伤时的惊呼一样,不是皇后的声音。
当然也不是昭仁小丫头的声音。
是长平公主了。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第一次听见长平公主的话音。
事出意外,他转向车厢,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过来。”
周世显听了,试着踏上两步,离大车近了一些。
“再过来一点。”
周世显心想,公主是怎样看见我的行动的?再过来,就快贴到大车上了,毕竟皇后在内,怎可无礼?
再转念一想,皇后在内,她也没说什么,自然是默许了长平的话,于是干脆再上前两步,离开大车只有一臂的距离。
这时看清楚了,乌蓬大车的篷布,是以粗索穿过篷布边一排鸡蛋大小的索眼,然后紧紧绑缚在车框上的,这辆大车的篷布上,有多余的索眼,本来是以黑布从内挡起。
现在黑布不见了,一只漂亮的大眼睛,正贴在索眼处看着他,一眨一眨的,黑白分明,转动灵活之至。
周世显的心里有点打鼓,这样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好?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好听的话,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伤在哪里,让我瞧瞧,成不成?”
长平公主的声音,略略发颤,毕竟她这辈子也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与一个正常的年青男子说过话。
周世显自问脸皮不薄,却还是有点脸红了,心说你是公主,你有所命,臣下我又怎能推辞?只是微臣的胸部虽然不属于要打码的那种,可大庭广之下,脱衣脱甲……
跟着便知道自己想左了,在心中暗骂一声,收摄心神,将自己棉甲上被箭射穿的那个洞,扯给篷布后的大眼睛看。
没想到那只漂亮的大眼睛立刻就泛红,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眨呀眨的,看看他棉甲上的洞,又看看他的脸,仿佛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事一样。
过了一会,那索眼又被黑布从里面遮起来。
跟着便听车中轻声说了一句:“周世显,我好生担心你!”
自此车中再无声息,周世显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怅惘,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对着大车微鞠一躬,退后两步,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时庄彦超也到了,周世显抛开心中杂念,迎上几步问道:“怎么样?”
“驸马,算是都送进去了,”庄彦超下了马,摇头道,“最初还不肯开城门,说是怕这些妇女之中,混入了奸细。”
“哦?”周世显一愣,心想文安县的防备意识,就要比那个周家驿强得多。
“后来才知道,是要进城的使费,一个人八百大钱。”
“给了吗?”
“不给不成啊,”庄彦超苦笑道,“按人头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我兑了十五两银子进去,这才给开门,奸细也不怕了。”
周世显默默点了点头,不管怎样,她们总算暂时有了一个归宿,自己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于是振作精神,安步当车,巡视出征后归建的部队,看着自己的大头兵们领银和吃饭。
这是几天内的第二次发饷了,但性质有所不同,是以皇帝名义发放的恩饷。恩饷不是定例,与具体的事情有关,比如过大节日的时候,可能会发一点恩饷,阅兵之后,也可能会发一点恩饷。
而这一次发的恩饷,是对战功的奖励,以得到的脏银来发放,算得上很丰厚了。没有参加战斗的兵,也能拿到十二两,参加了战斗的,更可以拿到二十四两,因此大家在领到赏银之后,虽然因为圣驾在旁,不敢大声喧哗,但还是会兴奋地彼此小声交谈着,等着吃饭的号令。
吃的东西是每个兵士随身携带的,放在马鞍侧后方的鞍囊之中。食物只有一种,叫做串烤烧饼,就是把死面做的圆饼以炭火烤出来,中间带孔,用绳子串起,可以存放很久。
帝后所吃的东西,与兵士们并无二致,也是要靠这一串串烧饼走完两千里的旅程。
这东西一开始吃,酥脆咸香,别有风味,顿顿都吃,渐渐就会难以下咽,所以胖乎乎的昭仁公主看着分到手里的烧饼,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姐姐。
“阿姐,我不要吃饼子了,”她可怜巴巴地说道,“你去找他要点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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