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伯爵接待了参加宴会的来宾后,在晚宴开始前有一段空档,是主人家不方便打扰的,来宾们都会各自聚成自己的小圈子,聊一些他们自己派系内的事情。无事可做,又不方便留在会客厅里的卢卡斯趁着宅邸里的仆役没注意,偷偷溜出了宴会的会场,躲到了整个宅邸最偏僻的房间里去休息。
就是他第一次来伯爵宅邸的时候,被安置的那个房间。
科拉迪因为宅邸仆役人数不太够的关系,正在帮忙布置餐席;伯爵去陪同目前在王廷中最有权势的库尔特老公爵了,估计是为了老公爵的儿子,也就是在博勒加德侯爵倒台之后,代替他统领了王城护城军中“狼首”军团的库尔特侯爵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库尔特侯爵拥有王城护城军中三个军团的统领权:原本就在他麾下的“凶豹”、“白印熊掌”,以及原本由博勒加德侯爵统领的“狼首”。
再加上库尔特老公爵是王廷的元老级政务官,等于说卡内罗王国现在有一半的国力都被库尔特家控制着——这不被国王陛下防备才奇怪!
卢卡斯到不觉得库尔特老公爵会像小公爵大人一样掀起政变,站在老人家的角度来说,安安稳稳的度过晚年,然后将爵位传给库尔特侯爵是最好的结果。反正王廷政务官的职位有明确的贵族条约规定,不可世袭,就算他想要把这个肥缺攥在手里,也只能先让同派系的其他世家先顶着,约定好对方百年之后,再过渡回库尔特家的名下。
对库尔特老公爵来说,现在的情况是,要怎么做才能在最大程度的中保存库尔特家的利益的同时,规避掉国王陛下的猜忌和发难。已经有了亲王和小公爵的前车之鉴,最好是能够有快速获得有关陛下动态的情报来源,拉拢巴席提亚奈利伯爵的目的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
问题在于伯爵的立场,并不像其他贵族所想象的那么稳固。
虽然不知道老库尔特伯爵会提出什么计划,但卢卡斯很怀疑伯爵会不会结这个盟友,毕竟他自己作为巴席提亚奈利家分支家长,里通外国的嫌疑都还没洗清,这个时候怎么能让自己又摊上一个拉帮结派操控国政的嫌疑呢?
巴席提亚奈利一族,作为六十五年前塞迪斯城邦作为缔结和平邦交的人质,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规定,不可以担任任何与卡内罗国政相关联的职务,但是因为前任国王的好面子习惯,不仅给了人质贵族身份,还是国姓,因此才会特地设立一个根本没必要由贵族担任的“内务”职位,听起来很好听,但实际就是仆役头子。
其实就算没有库尔特老公爵这个问题,这两年来从自己的亲身遭遇来看,就可以知道巴席提亚奈利一族在卡内罗的现状。
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小憩,脑袋里得意地盘算着自己的“大计”,卢卡斯感觉说服伯爵,让自己提前离开卡内罗前往塞迪斯的成功可能性又提高了一点。
突然,这个理应不会有人来的房间却被敲响了房门。
“……进来。”
犹豫了一下后,卢卡斯开口回应了,他觉得如果是仆役,一般来说会认为这个房间没有人,那么会过来无非是打扫卫生或者有其他的什么工作,要进就直接进了,不会敲门;如果是客人,先不说在宴会主办方的家里到处乱跑很没礼貌这一点,与会的都是贵族,万一真有需要一个远离众人的地方干些什么“坏事”,也会直接开门进来,不可能敲门。
所以一定是谁,知道自己在这里,才会敲门的。毕竟自己连烛灯都没点亮,从外面应该是无法确认房间里有没有人的。
门打开,走廊上不算很亮的壁灯的光也透了进来,将敲门人的影子打在了门口附近的地面。
卢卡斯隔着沙发扶手看着人影慢慢露出全貌,然后立马跳了起来。
“怎么连这种地方你都能来啊?!”
“把自己家称之为‘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过分?话说回来,你怎么连灯都不点。”
熟门熟路地在带关了门之后,约翰在一片黑暗中依然没有绊倒,笔直地走向烛灯的位置,在卢卡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点亮了房间里的所有光源。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人在房间里却偏要呆在一片黑暗中。”
“反正看得到,点不点灯有什么差别。”
看着约翰脸上的表情,卢卡斯知道他又在腹诽那句话了。
【你们巴席提亚奈利家的人真的都是怪物。】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进来的?”
“伯爵很少回来,这间宅子平常就只有最低限度的打扫仆役在,偶尔举行一次宴会,就会从王宫杂役里选可靠的人来帮忙,然后以额外的奖金作为报酬。要混进来是很简单的事情,换件伯爵宅邸的仆役通用的衣服就行了,反正这个时间段,宅子里的仆人不会去理会陌生面孔,王宫里来的临时仆役大多数都认得我,所以也不会在意。”
“进来之后就不怕被拉去干活?”
“你傻啊,进来以后再换件随侍的衣服就好了啊!”
卢卡斯听得目瞪口呆。
“我发现作为一个宫廷仆役真的浪费你的才能了。”
“这句话我就当作称赞收下了。”
一个白眼翻出天际,卢卡斯重新跌进沙发里。
“说说你混进来是想干什么吧。”
“我其实是来找伯爵大人的。”约翰终于严肃起来,“王后陛下有口谕。”
卢卡斯皱起眉头。
“那你进这个房间干嘛?”
“还不是因为伯爵跟库尔特老公爵大人从进书房之后,直到现在都没出来过,过来找你帮忙的呗。”
“所以……王后陛下的口谕是个秘密,不能让库尔特老公爵大人知道?”
“准确来说,是个警告。”
约翰接下来的话,让卢卡斯感觉到,如果他再不离开卡内罗,麻烦就大了。
“国王陛下打算强行驱逐莱奥涅尔阁下出境。”
“……认真的?”
“认真的。”
莱奥涅尔阁下——这个人曾经的称呼是“小公爵大人”,名字取自母系的姓氏。自从政变失败,又经历了丧父、削爵、除籍一系列变故后,整个人变得很颓废,但是他的支持者依然众多,所以国王陛下决定将他软禁。考虑到王宫并不是个合适地方,而失势了的贵族嫡子又属于烫手山芋程度的大麻烦,何况还是被国王陛下惦记着的,没有其他贵族愿意担起这个,所以最后处置他的麻烦还是落到了伯爵头上,但是伯爵又不方便直接监管,于是这个麻烦就被推给了“外人”的救济院。
由于不能再使用贵族子弟的称呼“少爷”,而沿用带有地位差距感的称呼“大人”也不太恰当,“爵爷”、“老爷”之类明显带有身份标识的称呼也不行,因此,仅仅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的称呼“阁下”,成了唯一的选择。
这两年来,他住在救济院,一直都没什么问题,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的,哪怕是自己每次去救济院探视,也都非常注意,尽可能回避一切会跟他碰见的情况,回去之后在国王陛下的面前也都实话实说。
卢卡斯一直以来都认为国王陛下已经放下了这件事。虽然,说起国王陛下那个性格,让他原谅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是至少对方已经不再对王室构成任何威胁了,他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也不方便再赶尽杀绝——毕竟当初没下杀手,现在再来旧事重提,对王室、对国王陛下本人的形象,都是一种损害。
然而现在既然又要拿这件事开刀,一定有原因。
卢卡斯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救济院本身,换句话说是圣光教会,再换句话说是巴席提亚奈利一族。
“是因为我去救济院探视的关系吗?”
“不是,你想太多了。”约翰似乎明白卢卡斯的担忧,“这件事和巴席提亚奈利伯爵没什么关系,也跟圣光教会没什么关系……救济院……倒确实有点关系。”
“什么意思?”
“阁下以前在民间的支持者众多,这事儿你知道吧?”
“王都里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两年前因为城下街的混乱,因此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政变这件事,但是这两年情况不同了。寄住在救济院的人有不少都认出了阁下的身份,刚好,当初护卫王城有功的内廷守卫队里也有不少人调任到了王城护城军里,而护城军一直都在协助城下街的重建工作,所以政变的始末也就变成了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传播了开去。”
“大家都相信是亲王殿下主导的政变?”
“相信?你这个词用的很微妙啊……”
不好,这件事是不能泄露的!卢卡斯立刻瞪视着约翰,对方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明白我明白!不该过问的事情不问!”
“知道就好。”
“你不小心说漏嘴的事情我也会帮你保密的。”
卢卡斯顺手抓起靠枕就扔了出去。
“总之……”约翰接住靠枕,“现在救济院有大量阁下的崇拜者每日聚集,虽然他们也会在阁下的倡导下帮忙重建城下街,但是……国王陛下似乎更担心别的问题。”
“聚众闹事。”
当初救济院会被解散,也是这个原因——虽然是“光之圣女”利用了这一点就是了。
“毕竟他们崇拜和服从的对象不是国王陛下,而是一个曾经的叛变者。”
这确实是个问题。
“如果要驱逐,总要有个名目吧?”
“名目随便找一个就可以了,比如新土地开拓之类的,重点是离开王都之后……你觉得阁下还有活着的可能吗?”
言下之意,驱逐,只是一个不让麻烦事情发生在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的方式。
“……走吧,我带你去找伯爵。”
卢卡斯站起来,主动打开门,等着约翰吹灭了灯后跟上来。
重新走进宴会的氛围里,往来忙碌的仆役根本没有人在意跟在卢卡斯身后的约翰,端着手上各种杯盘他们,也仅仅只是对当家少爷行了一个简礼就掉头忙自己的去了,少爷身后是不是还跟着一个人,他们或许都没有注意。
在会客厅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库尔特老公爵,也没看到伯爵,卢卡斯有些奇怪。马上就要开餐了,这话还聊不完了是怎么的?
“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找伯爵。”
嘱咐了约翰之后,卢卡斯独自登上二楼,左转朝东最里面的房间,就是伯爵的书房。
“我依然拒绝,公爵大人。”
嗯?这是伯爵的声音?是真的还没谈完啊。
“你这是在把‘黄金色的智者’的血脉往绝路上逼!谁不知道你和那位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是好友?谁不知道你能被称为‘第一剑士’是那位在王廷中到处游说,为你争取的参加御前比试的资格?两年前的事情你要护主,害他倒台丧命也就罢了,现在他的儿子又要受难,你居然还不愿意出手援救?!你以为你这样明哲保身,能保住你这个爵位、保住巴席提亚奈利家多久?”
看来,国王陛下打算“驱逐”莱奥涅尔阁下的事情,在王廷中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是两回事,公爵大人。我是宫廷内务执政官,王廷的事务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
“你……!哼!你就等着看着巴席提亚奈利家覆灭吧!”
咚咚咚震得门板似乎都在颤抖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而来,卢卡斯赶快退开,下一瞬间门就猛地打开了,露出一张须发皆白、怒气冲天的脸。
“……哼!”
看到卢卡斯的时候,库尔特老公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故意甩了自己一脸怒火之后,才又咚咚咚地踏着步子离开。
门没有关。卢卡斯向内望去,伯爵侧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两个酒杯,看来是刚刚招待库尔特老公爵的。
重点是,伯爵坐着的沙发后面,没有国王陛下装扮的随侍,屋子里只有伯爵一个人。
看到卢卡斯站在门外,伯爵招了招手,让他进去。
卢卡斯走进门,带上门。
“听到多少?”
“大概是从您和某位大人是少年时期的好友的地方开始。”
“最末尾啊……那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大概知道。约翰来找我了,说是带来了消息,我猜和库尔特公爵大人说的应该是一件事。”
“嗯……”巴席提亚奈利伯爵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似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
卢卡斯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知道伯爵正在思考某些问题。
“你……十五了吧?”
看来不需要说服了,伯爵的打算估计和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
“今年7月满十五。”
“我给库尔特写一封信,你找个靠得住的人送过去。他会把你们需要的通行证明准备好。”
你“们”……啊。
刚想开口问伯爵,能不能让约翰来担当这个重任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进来。”伯爵开口回应。
门打开,约翰闪了进来,立刻又关上门。
“见过伯爵大人。”他行了一个简礼。
“你来送口信?”
“是的。”
“我已经知道了。刚刚……”
“不,情况比您想象的、比我刚跟少爷说的都严重的多。”
两人侧目。
“最迟明早,王廷的所有政务官会联名在国政厅要求陛下退位,然后扶持……莱奥涅尔阁下。”
卢卡斯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这岂止是严重的多啊!这是又要变天了啊!
“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约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里的第三个人,卢卡斯,然后又看了一眼门口,才压低了声音说。
“是巴伏尔大人的消息。”
看着伯爵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卢卡斯有些纳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巴伏尔就是两年前叛军攻进王宫之后,因护卫王后、王子、公主有功,获封赐了准男爵,并升阶为王庭骑士,调任到王城护城军“雄狮”军团的那个前殿堂骑士。因为“雄狮”现在应该是由国王陛下代任军团长,所以巴伏尔大人应该是任军团副团长,兼军团副团长,平常的军团杂务应该就是由他处理,和其他军团之间的联系也应该是他负责。
说是其他军团,不如说是库尔特侯爵的军团……“雄狮”现在受陛下直接指挥,但曾经由博勒加德侯爵统领的“狼首”,加上库尔特侯爵自己的“凶豹”,老公爵曾经统领过的,现在也交由他负责的“白印熊掌”……库尔特家确实有底气逼国王陛下退位。
“如果是儿子那边,那这件事还是有可信度的。但是……可能不能让他来签通行证了。”
约翰眨了眨眼,回过头看看卢卡斯,以眼神询问这句话的意思。卢卡斯同样以眼神回复,要他什么都别问。
“我最多只能开出卢卡斯,外加一个随侍的通行证。但如果王都外的驻军和要塞的关卡守卫有意要下手的话……应该会有画像。”
“前提是,如果陛下更希望阁下留在王都,而不是离开。”
约翰的这句话似乎在暗示什么。卢卡斯眨了眨眼。
国王陛下认为莱奥涅尔阁下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威胁,要找个理由“驱逐”也是因为害怕对方还会回来;而对于库尔特老公爵一派,是需要一个能够代表贵族礼仪的象征,或者直接说,他们要一个方便控制的傀儡,无父无母又失去了权势的莱奥涅尔,还有一半王室血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那当事人自己的想法呢?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或许平淡才是最好,回到那个噩梦一般的王宫里去当个傀儡,即便曾经的天之骄子已经被磨去了傲气,但身为人类的自尊不可能允许他抛弃自己仅有的自由权力。
“我们或许可以赌一把。”
卢卡斯的发言让约翰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对于这个顶着“朋友”名号的护卫所表现出的态度很感谢,但伯爵依然严肃,似乎不抱任何期待的表情,才是他更加在意的。
“赌什么?”
“赌莱奥涅尔阁下的自尊,赌国王陛下对贵族们的忌惮,赌国王陛下对您的信任程度。”
“你想要说什么?”
“……如果莱奥涅尔阁下知道,有人打算重复两年前的事情,而且這次被推出来的牺牲品就是他呢?”
卢卡斯看到了伯爵眼神的改变。
“说下去。”
“假设,莱奥涅尔阁下主动求去,陛下一定会放人,毕竟这是最符合王室利益的事情。”
“让他彻底消失不是更好?”伯爵提出反论。
“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会那么做,而且现在的陛下也没有精力去考虑那么多。”
“目前国王陛下还不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吧?知道的人是王后陛下。”伯爵继续提出反论,同时向约翰求证,并在收到了肯定的反馈后,自己也点了点头。
“所以要让国王陛下知道,最好是让莱奥涅尔阁下去告诉国王陛下。”
“因此……至少陛下会看在他护卫王室的前提下,准许他主动求去吗?”沉吟了一阵,伯爵还是摇头,“不行,可能性太低了。对陛下来说,一网打尽更好。”
“但那需要时间来反应。”卢卡斯紧抓着所剩不多的可能性,“相比起一个主动放弃的潜在威胁,国王陛下一定更希望优先解决近在眼前的危机。”
往前迈一步,卢卡斯看着伯爵已经开始动摇的眼睛,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最迟,明天早上,库尔特老公爵他们就要行动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巴席提亚奈利伯爵低垂着眼睛沉思,约翰站在三人中离门最近的地方等待结论的公布……
……卢卡斯紧张到觉得自己的衬衫都要湿透了。
“……好吧。”终于,伯爵的思考结束,下定了决心,“赌一把。”
!!!!!
卢卡斯在内心握拳欢呼。
“你去救济院找莱奥涅尔,把整件事情跟他解释清……不对,要往我们希望的方向去解释。”伯爵对约翰说,卢卡斯估计他还是没记住约翰的名字……明明跟你女婿的名字一样啊。
“你现在立刻回王宫。”一转头,伯爵开始嘱咐卢卡斯,“带着科拉迪回去,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然后到杂役侧门等着,我会安排马车过去接你们,今晚就出发去塞迪斯。”
“关于这一点,我有个请求。”
卢卡斯抢断了伯爵的话头,虽然很没礼貌,但此时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科拉迪还是别跟我去塞迪斯了,把他留在这里多锻炼几年更好,他现在有点染上坏习惯了。”
“坏习惯?”
“分不清主次优先顺序。”
“……好吧。那就让他陪你走网荣光大道,到王都城门的时候,跟莱奥涅尔交换,之后让他直接到这个宅子来报道。”
“好的。”
“去吧。”
约翰退开,让出出门的通道给卢卡斯,两人最后对视了一眼。
今天晚上有的忙了。
向着楼梯走去的途中,卢卡斯听到了呼叫铃。当他返回一楼后,宅邸中唯一的总管向他行了一个简礼后,从他身边经过,上了楼梯。
卢卡斯看着对方走路的姿势,突然想起来一个很久没有见过的人。
老巴伯。
除去外貌,他们俩无论是年龄还是习惯性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卢卡斯大概知道这位老总管是从什么地方出身的了,也知道伯爵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了。
回到一楼之后,卢卡斯没有停留,随手拦下一个仆役,让他去传话给不知道在哪儿的科拉迪,通知他要回王宫,然后自己到门厅穿好外套,靠在门厅等着。
没多久,科拉迪就拿着自己的外套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让卢卡斯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尊卑有别,他绝对会给自己一巴掌。
“少爷?!怎么了,突然就……”
“没时间了,路上说。”
自己推开门走进室外有些料峭的寒春夜风里,自己拉开宅邸仆役叫来停在玄关的马车门,先一步登了上去。
紧跟着他,科拉迪也登上了马车。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今天晚上就要离开卡内罗,去塞迪斯了。”
马车内一片黑暗,但卢卡斯感觉连科拉迪的气愤已经从呼吸之中蔓延到了整个车厢,如果自己再不给出个解释的话,他或许就真的会突破身份差别的那一条线了。
遗憾的是,关于内情,卢卡斯真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总之回去之后就先收拾东西,之后把东西搬到杂役侧门,会有马车来接。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少……”
“从今天起,科拉迪,你要记住。”卢卡斯打断了科拉迪几乎冲口而出的反驳,“有些事情,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不该你管的就不要管,最重要的,不该你想的就不要想。有很多事情,连去思考都会是一种罪恶。”
成功的堵住了科拉迪那张容易惹祸的口,卢卡斯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前面车夫坐上的人影。
这辆马车是王宫的配置,并不是贵族座驾那种不敲车厢顶外面就什么都听不到的高级品,很难说那个车夫会不会把他听到的事情胡乱散播出去。
至少,在约翰将莱奥涅尔阁下的信件传递给国王陛下之前,明天早上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能泄露。
否则,那封信件的重要性将会大打折扣。
此后一路无话。
伯爵的宅邸还是比较靠近王宫的,或许是感觉到了卢卡斯是在赶时间,没花多少时间,他们就已经抵达了王宫的杂用侧门,很简单的检查了一下通行证和乘客身份后,就进去了。
将两人放在洗衣房和小树林的交界处空地,马车就此离开。卢卡斯拢了拢衣领,又一次走在了科拉迪的前面。
两人就又像这样无言地走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卢卡斯整理自己的书籍和笔记,堆放到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科拉迪整理衣物和保暖的褥子,堆放在床上。
过了几分钟,卢卡斯下意识的回头,想要看看科拉迪的进展,发现了问题。
“宫廷礼服不用收了,那件亮白的皮草也不要。”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说过那件皮草不要了……卢卡斯怎样都无法适应那上面的浓厚的血色和隐约缠绕的腥臭。
科拉迪露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委屈表情。
“那个表情也收起来,以后要注意,不要在脸上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少年略显意外又有些疑惑的样子,彻底表现出,他会露出那个表情完全是无意识的。
卢卡斯更加确定了自己把科拉迪留下的决定是正确的。
拉开一直闲置在屋子角落里的木箱,卢卡斯挑选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书籍放进去,然后再在上面放下做满了笔记的羊皮纸,最后再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书压上去。
盖好盖子,锁好,用浆纸封好,签字。完成自己的收拾任务后,卢卡斯回过头,检查科拉迪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保暖的褥子已经统一收在了一个箱子里,现在他正在往另一个箱子里放一些保暖的衣物。卢卡斯翻看了一下已经放进去的衣服,确认了都是盛夏季的轻薄衣衫,最重要的,没有那件血腥的皮草。
虽然也没在外面看到,但床上各种各样的衣物都乱堆成一团,大概是埋没在其中的某个地方吧。
从科拉迪手中拿过衣物,卢卡斯挥了挥手让他去叫杂役来帮忙搬运,自己替代他继续将衣物装箱,然后同样像书箱那样呢,盖好盖子之后,上锁,用浆纸贴好封条,签字。
在连火都没有点燃的壁炉前呆坐了一会儿之后,科拉迪带着几个杂役回来了,都是已经成年了高大汉子。在他们的帮助下,三个箱子被扛出房间,被运送到了杂役侧门。
果然已经有一辆宽阔的厢型马车在等候着了。
卢卡斯看着他们将三个箱子搬上马车,有些着急。最恰当的情况下,现在约翰应该拿着他和莱奥涅尔阁下的,由陛下签发的通行证也来到这里汇合了才对。但是环顾四周,除了守卫杂用侧门的骑士,周围根本看不到除了自己这一帮人之外的其他人影。
心急如焚的卢卡斯绕到马车前面,想问问车夫座上的人,是不是伯爵的计划和自己的理解有什么不同。
但是在看到对方脸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伯爵的计划和自己的理解并没有不同。
因为车夫座上的人,就是约翰。
两人视线相对,但没有交谈或问候,仅仅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后,卢卡斯就回到马车后面,踩着木梯进入了厢型马车,一回头却看到科拉迪还站在马车外面犹豫着。
卢卡斯明白,因为科拉迪没有一件衣服在马车内的行李中。
“先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听到这句话,科拉迪虽然依然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安,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卢卡斯,进入了马车。
杂役收起木梯,推入马车车厢下面。侧门的守卫见杂役的工作完毕,也退回了岗亭,让开了马车的通行道路。
车夫座上的约翰抖了一下缰绳,口中呼啸了一句什么,马车开始在两匹马的拖曳下向前移动。
当马车已经离开王宫相当远之后,卢卡斯还在思考要怎么在不涉及到莱奥涅尔阁下的情况下,跟科拉迪说明清楚他必须留在卡内罗。一方面他不想让科拉迪觉得是被抛弃的,但他同时又认为,应该要让科拉迪对于自己的缺点有所认识,否则等他到了伯爵宅邸以后,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咳咳。”
约翰在前面假咳了两声,卢卡斯从思考中惊醒,抬头向外望去,发觉已经很接近王都的都城门了。
无论莱奥涅尔阁下会不会出现,科拉迪都要在城门口下车,返回伯爵的宅邸。
“……科拉迪。”
“少爷?”
“等一会儿就到城门了,你在那里下车,然后回伯爵的宅邸去,其他的……你该知道的,会有人告诉你,如果没人跟你说,就不要问,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您不能跟我解释吗?”
“……不能。”
“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少爷您告诉我,我一定改,求求您别让我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不敢,我会被父亲打死的!”
“不是你的问……我要去塞迪斯城邦是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情了,你应该在来我这里之前,就已经听伯爵说明过了才对。”
“我也可以一起去啊!虽然时间有点赶,但是只要再给我一个小时,我一定能收拾好东西的!”
“来不及了,我必须在天亮之前就赶到要塞……”
“我可以不要行李,只要让我跟着少爷就好了!”
“别胡闹了!”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卢卡斯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带你走是因为你越来越幼稚了!你根本适应不了王宫内务的那些工作,积累的压力又无处发泄,我把你当亲弟弟,不计较你的一举一动,就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可以发泄情绪,调整自己心情的地方,但你却单方面的把我这里当垃圾桶。我以为你年幼,想着说你长大了总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理会的,就应该彻底忘记,结果你却变本加厉,不仅没有成熟起来,反而变得更加幼稚!如果是因为我提供给了你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放肆、懒惰的地方,那么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让你戒掉这种依赖。”
城门近了,卢卡斯透过科拉迪背后的建筑物的轮廓,判断他们距离分离的地点,大概也就只剩下能交谈一两句话的时间了。
“我走了以后,你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王宫里任职了,所以我已经请求伯爵已经答应了会关照你接下来的生活,你不必回到你父亲身边去。”
科拉迪没有回应。
“我不知道要多少年才会回来,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教导院的正厅席位又会多空出来一个。今年的考试努力一点,只要你考上了,伯爵会负担所有必须开销的。”
感觉到马车明显放慢了速度,卢卡斯停下了单方面的言语。听着马蹄子响了两三声,车厢晃动了一下,马车彻底停止了前进后,车夫座上的约翰跳落地面,走远了去,似乎是在和什么人交谈。
卢卡斯紧张地等着约翰把应该是“某人”的什么人带过来,紧张地等着马车后面会出现新的人影。
“所以……”
嗯?科拉迪?
“是因为我太无能了,少爷才不要我的吗?”
卢卡斯感觉到,科拉迪再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传来了一种绝望的气息,仿佛如果只要再来一阵叹息般的风,他就会向失去所有“生”的力量,堕入深渊。
真的,就像是一个同母所处的弟弟一样,就连容易绝望这一点,都和被“光之圣女”杀个“半死”之前一样。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那个时候的我就和你现在一样大,那个时候的我也很绝望,但是我扛过来了。不管发生什么,明天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只要不选择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明天总会有转机出现,不论多绝望的情况,都一定能够等到希望出现的时候。”
“那是因为,是少爷您才能……少爷本来就是特殊的……”
“我不否认我确实有特殊的地方,但那些特殊带给我的只是更深的绝望而已。”
“但少爷……”
“我没有彻底放弃希望,是因为看到了比我更有希望的人,早早的就选择了绝望,我才知道,在那些比我更绝望的人眼里看来,我放弃希望的行为会有多愚蠢……这不过是一种世俗的要面子而已。”
话音刚落,车厢后出现了三个人影。走在前面的约翰从车厢下抽出木梯,在地上立好。
“随侍小弟,你该走了。”
科拉迪最后看了卢卡斯一眼,终于还是从木梯离开了。
卢卡斯也跟着探出半个身子,想最后好好地道个别,却被发现了他的想法的约翰制止了。另一边,护卫莱奥涅尔阁下到城门来的人,居然是久违了的老巴伯,他也牢牢地将科拉迪控制在他自己的手臂里,隐身在低矮建筑的阴影中。
差点忘了,现在不是放任感情任性的时候。
卢卡斯收回了本打算踏出车厢的脚,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约翰扔了两个大布包进来,然后等莱奥涅尔阁下也进入车厢之后,熟练的收起木梯,塞回车厢下,还特地将原本挂起来的布帘放下,挡住车厢后部,这才返回前面的车夫座,驾驶着马车重新出发。
莱奥涅尔阁下……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此刻却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被放置在马车里似的。
但是卢卡斯没有什么心情去理会。
刚才……还是不应该冲着科拉迪说那么严厉的。
但是后悔也迟了……接下来的一切,只能相信伯爵,和科拉迪那孩子自己的能力了。
而他们三个人,哪怕现在走出了王都的城门,但还有驻扎在周边的护城军,以及更远处守卫要塞的兵团需要面对。
只有当他们彻底摆脱了这些军队的控制,才算是真正安全的,逃离了王都。
所以,小景真的是很不会取名字,尤其是章节名字……角色名字我还能翻字典,看电影最后的职员表来解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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