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岳打开手里紧握的打火机那一瞬,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我见到房间里,悄无声息的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微光。
这蓝光只出现了短短几秒,童珊珊由于惊吓过度,加之对这样的蓝光原本就不敏感,她只是瑟缩的蜷在墙角,对这蓝光的出现毫无反应。
可是我和方岳,我们都注意到了这奇异蓝光的骤然隐现。甚至可以说,方岳手中握着打火机,原本作势要将其扔向泼满汽油的房间的,可是蓝光的出现,却让他有如触电般呆站在原地,双眼看着虚空,一动不动。
由此我确定了,那阵蓝光的出现,必然不是我的幻觉。方岳也见到了,甚至可以说,他见到的,兴许还比我多了许多。
因为就在他呆站在原地不动的那一刻,我已完全来不及去搭理这凭空出现的,如幻影一般的光亮。
我眼睛里盯着的,只是他平放在胸前那只正在吞吐着猩红火焰的打火机。我来不及多想,趁他呆怔的瞬间,全力扑了过去,从他手里抢过火机,将其熄灭。
方岳在我的力扑之下,整个人坐倒在了地上。他并未急于来抢夺我手里的打火机,而是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间里的虚空。
我见到他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平和的笑意。那笑意无限平和,温暖,从他苍老得脸上荡漾开时,却如同一个初生婴儿的微笑,纯真无邪。
我本能的回过头去,顺着他目光看向虚空。可是房间的半空里什么也没有,那时蓝光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屋顶那盏白炽灯,依然如故的泛着一成不变的苍白光芒。
方岳的微笑凝固了,那一刻他看上去仿佛一座古老的雕像。历经岁月的打磨,显得有些斑驳,但雕像脸上有种神奇的微笑,这微笑肃穆,庄严,莫名的,我想到了复活节岛上的石头群像。只不过后者脸上没有微笑而已,但他们看到了什么,或者正在注视着什么?不得而知。
随后,我拨打了110报了警。
将方岳送入警方手里,这对我来说料所未及。可是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
其实,方岳那时已经完全精神失常,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呆看着房间里的虚空,仿佛在寻找什么。
他没有再提“天使”两个字,也拒绝告诉任何人,当晚他到底在房间里见到了什么。
根据他的病情,警方无法定案,只好暂时将他送医治疗。与此同时,警察们对两副骸骨进行检查,同时通过童珊珊出示的单据,最终找到了出售这两副人骨的不法商人。
那名商人对自己私自出售骸骨供认不讳,声称是在一个聊天群里联系上的方岳。当时方岳一心想找天使骸骨,于是他动了心机,在那骸骨上面做了手脚,以此蒙蔽当时精神已经不大正常的方岳。
童珊珊被送往医院之后,所幸只是惊吓过度,其余并无收到任何伤害。那一刻她终于只能直面方岳犯罪的事实,但她依然坚持要将那孩子生产下来,并依然坚持等待方岳痊愈的那一天。
我曾经无数次构想过方天琪父女相见相认的情景,再好再坏的,我都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终他们相见的地点,却是城郊那间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出于对父女两人的同情,方岳单位承担了父女两人所有的医疗费用,并将方天琪也安排住进了与其父亲同一家康复中心。
虽然,这对父女即在相见的一刻,也并未认出对方,而依然只是形同陌路,毫无反应。可毕竟,历经这许多变故之后,他们父女,从此又可以朝夕相处了。
案情展开,当时负责火化方天琪的那家殡仪馆也被彻查。可是所有的程序走完,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至于有些可能出现的环节,却又无从查去。火化的过程没有监控,当时方岳本人也没有到场,谁也说不清楚,究竟出现了什么意外,而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则早已经辞职离开,再追查到,也已经矢口否认。
离开省城那天,我先去医院看了童珊珊。
她身体并无大碍,情绪也已经逐渐恢复。她说这结果,她其实早已能够料到,尤其当发现我被方岳锁在屋子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再这么隐瞒下去,方岳迟早会出更大的事情来。
只不过,她始终下了手,拨打那个号码。现在也好,由我来替她完成这件事,她心里总算平静了。
临离开前,我们终于还是在几乎同一时刻,提出了一直以来,藏在我们心里的一个疑惑。那就是,我被方岳锁住的当晚,究竟是谁砸开的那道房间门。
因为根据我的记忆,当时是门先被砸开,然后才听到的童珊珊开卧室门,并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动静;而童珊珊自己也表示,她并没有砸过那道门,她自己都是被砸门的声音惊醒,才走出卧室,查看动静的。
那么既然不是童珊珊,莫非竟是方岳本人?
方岳手里有钥匙,他要开门,原本不需要用砸。但是,方岳当时毕竟精神已经极不正常,也就不可能以常理推之。
但是童珊珊清楚的记得,就在她听到门外有动静的时候,她还本能的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方岳。因为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门外的动静是方岳弄出来的。
不过,她看到了方岳平静的躺在床上,看起来,人在熟睡中。于是,她又屏息凝听了一会,当那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从下床走出了房间。
这样一来,方岳也被排除了。
顺着这条思路再往下推,童珊珊开始变得神情紧张起来。
我明白她的紧张,也不想她再害怕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然后简单的聊了一点别的,就告辞离开了医院。
其实聊天的过程里,我假装无意的提到了一下房间里的蓝光,不过童珊珊并无反应,显然她当时确实没有注意到那阵转瞬即逝的奇异光亮。
既然她没有注意,我自然也就不想再将她带入这一系列的诡异中来。何况她已经表示,出院后会请人陪同去方家取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在方岳痊愈之前,她都不会再进那个房间。既然如此,我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多事,徒然给她增加心结了。
紧接着,我又去了康复中心,探望了方天琪父女。遗憾的是,这父女两人,依然只是各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彼此毫无交流。
我陪同他们默默坐了一会,然后与他们告别,离开。
与方天琪告别的时候,我心里百感交集。此时的方天琪,依然只是一座美丽而苍白的雕像。
她脸上、唇上依然没有血色,没有表情,见到我的来来去去,从来都是毫无反应。
我握着她的手,用最温和的语气告诉她我要走了。可她双手依然冰冷如石。我再次想起那个古老的神话,在原本可以逃出自由的瞬间,有人因为一个回头,化为了石头雕像。
我握着那双柔软的雕像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道别。我知道只要有空,我还会来,并且我会常来,但我心里隐约明白,即使再来一千次,一万次,在方天琪眼里,心里,都毫无意义。
世界对她而言,已经完全终止了。
回家的车上,我和代苑都情绪低落,交流甚少。
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则是蒙头大睡,当时就感觉全身仿佛被抽了筋般疲惫不堪。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我随便吃了点东西,想起应该给一个人打个电话。不是耗子,是韩可。
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机响起了,竟然就是韩可。
我有些意外,感觉像在做梦,接通电话“喂”了一声,韩可说:“刘宇,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准备过来一趟。”
我有气无力的说:“嗯,正好我也找你有事。”
韩可有些好奇,“你找我有事?什么事?”
我笑道:“你先过来再说,电话里讲不清楚。”
周五刚下班,韩可就风尘仆仆等在单位大门外了。
我说:“你怎么不直接进去找我?或者打个电话也行啊!”
韩可笑,“上班时间呢,不能打扰你。”
我笑笑,“好吧,咱们先去吃饭,我有很多事,想向您请教!”
尽管确实有很多疑问,想向这位心理学专家请教。不过在饭桌上,我还是请她先讲讲,究竟这么着急的来找我,为的什么事。
韩可一开口,果然,是董坤。
韩可说:“董坤和他妻子蒋欣分开了。”
这让我很感到意外,因为此前蒋欣曾说,她一定会守到董坤健康痊愈,然后跟他正式领证晚婚,但没想到,她变卦得这么快。
可是韩可却告诉我:“这事问题不在蒋欣……”
“那是董坤?”我想了想,猜到一定是董坤不想连累到自己的妻子。
韩可犹疑着说道:“其实,蒋欣跟我讲的是,她和董坤之间,还有另外一个人,说白了,就是有个第三者,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第三者?”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韩可点点头,“蒋欣说,董坤心里有另一个人,即使在精神正常的时候,也对她极为敷衍。他们不过名为夫妻而已,事实上,董坤连碰都不愿碰她一下,更别说与她与任何内心的交流……”
我有些茫然,“莫非,董坤真对那个他自以为的梁雪动了情?”
韩可苦笑一下,“除了梁雪,我想象不出第二个人。”
“可是,”我感到有些无奈,“我们之前在监狱里,不是已经把事情的真相,都跟他讲了个大概了吗?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韩可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可是蒋欣说,董坤似乎确是爱上了一个好像并不存在的人,这可能已经让他感到其他女人的多余,甚至是厌烦。他仿佛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很幸福,很知足。所以,蒋欣被逼无奈,只好选择了退出……”
“事情怎么……怎么会这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以为历经变故,这对苦难的小夫妻,终于可以相守白头。可是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如此莫名其妙的原因,最终走向陌路。
我说:“不对,不对,这肯定是董坤动了心计。他知道自己健康时好时坏,不忍蒋欣跟着他受苦,故意以此逼迫蒋欣离开……”
韩可叹了口气,“我见过他,但他只是沉默,什么也不说。我自问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心理医生,可是面对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没辙。我手里有那么多所谓的心理实验,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形,我却什么都使不出。”说着,她自嘲式的苦笑了一下,默默喝茶。
我们都不说话,各自沉默着。看得出,她对此事心怀内疚,但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事与她完全无关,只是作为一名初涉职业生涯的医生,很容易陷入病患们一应悲喜之中。不过再过些年,我们就会麻木了。
其实,麻木了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可以让我们专注于手中的事情本身,心无旁骛,对吧?
过了一会,韩可抬头看看我,“哦,对了,你说也有事跟我讲,是什么事啊?”
我想了想,眼看窗外暮色已深,夕阳隐退后那片浮在山野里的暝色,让我莫名的感觉到冷,感到寒,感到莫名的孤独。
我想起了那座神秘山林里飘忽的魂魄,那些似真似幻的影,它们只是个案,还是覆盖了这整个星球的平林沃野?
在我出神的瞬间,韩可推了推我手臂,“喂,刘宇,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这样的,我又两位朋友,我曾经在非正常的状态下,与他们见过面,我想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非正常状态下见面?”韩可放下筷子,专注的看着我。
我说:“嗯,其中一位朋友,她被宣告离世以后,她的奶奶曾声称见到了她的魂魄,而我在此后,见到了她的人,一个呆滞的,仿佛已经灵魂不在的躯体。”
韩可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是想问我,人到底是不是有灵魂?”她笑了一笑,“其实,灵魂问题自古纠缠人类,断然说有,或者没有,恐怕都不合适。何况经历这许多事,我自己也没个答案了……”
我摇摇头,“不是的,灵魂的有无,这应该是几年前我会提出的问题。”
韩可一怔,“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坚定了它的存在。那么你想问的是……”
“我想问的,灵魂,它到底是什么?”我再想了想,“或者这么说吧,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存在,造成了灵魂现象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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