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苑出院以后,在家休养了几天,然后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在医院附近开了一家玩具店,店名就叫“玩偶之家”。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纯粹是借易卜生名著《玩偶之家》的书名,用作一个玩具店的店名,也算别出心裁。
事实上,我很清楚她开这店的深意。因为那铭刻在店门上方的四个字,以特别夸张的方式,突出了“玩”字的偏旁“王”,远看店名就只一个“王”字。
此外,“偶”字中“禺”字却以非常艺术的方式,铭刻得仿佛一只神情诡异的大头怪物。
其中的“之”字却写得很小,而“家”字则与“玩”字一般大。
因此远远看去,店名只见一个“王”字,稍微走近,则见“王家”二字,再走近写,见到的却赫然是“玩家”这两个字。
这令我想起当初代苑转述的,王权贵曾跟他说过“人的身体天生就是一个玩具,关键在于谁掌控着玩弄他人的主动权,谁才是真正的大玩家。”
我清楚,这是代苑以最无力的方式,对王权贵进行的挑衅。只是这种挑衅究竟有多少意义,我想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终于,我还是以很无奈的心情,走进了这个在我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小店。
店里果然全是用木头雕刻的各种玩偶,其中包括了人鱼、天使、狼人等童话人物,也有一些看似普通人的雕像,男女老少,其中尤以年轻美貌的女子居多,但她们除了显出一些美貌之外,并无更多的特点,因此看来看去,仿佛就是每天在人海中穿行的芸芸众生而已。
不过许多孩子都很喜欢这些雕像,尤其那些千奇百怪的童话玩偶,它们不止造像精致,而且价格便宜,很受孩子们欢迎。
只不过,当孩子们叫嚷着为自己挑选着这些大概打算用来收藏的玩偶时,我却在陈列玩偶的玻璃橱窗前,感到了极大的不适。
想起在一定距离下看到的“王家”二字,我感到有种冷气渗入骨髓。
代苑在小店里不分昼夜的点着檀香,使得屋子里的气息特别怪异,混合着檀香和那种不知为何物的玩偶木料的气味,至少在我看来,整个屋子的氛围其实显得非常诡异。
代苑自己却神情冷漠,绝无一般生意人脸上那种招揽顾客的热情,相反却对顾客来不来,买不买,似乎都显得无所谓。但或许正是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而令孩子们感到自由、轻松了不少。
代苑自己则没事坐在店门外的阳光里,安静的雕刻着手里的一只玩偶。
起先我也与其它顾客一样,以为这些玩偶竟然都是出自代苑本人之手。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其实代苑的雕功极差,应该处于初学阶段,店里的玩偶只可能出自其他专人之手。
代苑自己手里的玩偶,其实每次都只雕出身子,就被随手废弃在店门外的垃圾桶里,因此从来没人见过她手里雕刻的玩偶成品,更没人见过那些玩偶成品的脑袋。
我自然明白,她雕刻的那些玩偶是什么,只是玩偶的脑袋,不仅她自己不愿意去雕刻,即使是我,也同样不愿意见到。
只不过,与玩偶那颗不被人见到的脑袋相反,现实中的那颗脑袋,却依然每天晃晃悠悠,一如往常的生活着。
他依然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每天气定神闲的从代苑的“玩偶之家”前面经过,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则直到“玩偶之家”开了有一段时间之后,才逐渐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代苑出院以后的事。
据说代苑出院以后,精神状态依然不是很稳定。白天还好,有人去看她,她只是躺在床上,默默无语。
可是一到夜里,她就变得非常可怕。
有人曾见过一个身着白裙的长发女子的身影,深更半夜的在小区里游荡,有时还会跟着下夜班回家的路人默默走上一段。
起先,小区居民都以为是那小区地段不好,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来大家才发现,其实那吓人的白衣女子,其实正是出院不久的代苑。
后来,几次由小区保安送回家后,代苑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半夜也不出来闹了。
不过,此后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当时,有人听说了代苑的状况,心里起了歹意,竟然趁机半夜潜入了代苑家里,意欲行窃。
结果却是这歹人自己打电话报了警,据说当时他在电话里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甚至已经有了一点意识不清的表现。
后来等警察赶到,报警的已经昏迷在地,显然是惊吓过度,而屋子的主人代苑,则身着一件白色的睡衣,躺在床上鼾声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次日,警察无法从神志依然有些不清的代苑处问出任何话来,倒是从那昏迷中清醒过来了的小偷口中,听到了一件异常诡异的事。
当夜,小偷趁着夜深人静,潜入了代苑的屋子。不想刚一进屋,却发现屋子里有光亮在闪。
平时倘或遇到这样的情况,他通常都会选择悄然离开。可因为知道屋子主人是代苑,此人不过一个弱女子,精神又不正常,因此不止没有选择离开,反而大着胆子往光亮处走。
原来,发光的是卫生间里的一段白蜡烛。蜡烛放在洗漱台上,而洗漱台前,一名身着白衣的长发女子,正坐在一只椅子上,对着镜子化妆。
从镜子,小偷认出这化妆的女子,正是那经常半夜出游的代苑,顿时放下心来。
尽管当时代苑化的妆实在浓艳,何止半夜,就是大白天看来,也够渗人。不过小偷素知代苑平时就有装神弄鬼的习惯,因此也没在意。
加之代苑虽然已经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还是无动于衷的在化妆,小偷胆子就更大了,索性放开了手的开始在代苑家里搜寻起来。
等他把客厅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搜到手后,索性又一头钻进卧室里去。卧室里陈设简单,除了一个衣橱之外,只有一张床,以及床前的一张桌子。
小偷看到桌子上有抽屉,看似锁得很严,料定里面必有值钱之物,一时兴奋,奔过去往床上一坐,准备撬开抽屉的锁,好好赚一把。
没想人刚坐上床,忽然一声低呼,弹跳了起来。
床上有人!
小偷弹跳起来,床上的薄被随之滑落。
借着卫生间那边透过来的光亮,小偷看清了,床上果然有人!
只是有人也就算了,这人还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代苑自己。
床上的代苑身着白色衣裙,浓妆艳抹,一语不发,默默躺着。只是小偷在做下去的刹那,即使隔着薄被,也明显感到了那种异样的冰冷和僵硬。
小偷腿软了。
代苑明明在卫生间里,为何忽然就躺到了这里?
为何躺在这里的代苑身体冰冷、僵硬?她发生了什么?
如果躺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代苑,那么此时在卫生间里默默化妆的,又是谁?
他有一种做了噩梦,急于从梦中醒来,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惊恐感,而正在此时,卫生间那边光影闪动,他看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进了卧室。
尽管背光,小偷还是认出了,此时从卫生间中走出,站到了他面前的,正是刚才在坐在洗漱台前化妆的代苑。
与此同时,床上的代苑依然躺着,默默无声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
不过,那站在对面,完全看不清表情的代苑,身上散发的寒气却也丝毫不比床上这位少。
小偷从干痒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救命”,而声音却小到似乎连自己也没听到。
他想逃,却半天也挪动不了脚步。挣扎许久以后,才终于用手机拨打了110,然后用发胀的舌头不知所云的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在那女子一步步逼近时,身上散发的那种浓郁香味中,昏迷在地。
警察们一致认为,小偷必是惊吓过度,才会自以为看到了两个代苑。
可是反过来,如果没有出现异常,小偷为何会被惊吓到当场昏迷?可是警察们对代苑家里尽兴过全方搜查,根本没发现任何异状。
那么,当晚代苑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
我想,即使代苑家里有什么,可以把周围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吸引过来,可小偷心里不会存有两个代苑之念,因此不大可能会落为这样的实体。
有人说,其实后来有警察在代苑家一个隐蔽的壁橱内,发现了一个木偶,大概这就是小偷见到的躺在床上的那个“代苑”。
不过这说法并未得到警方的证实,但至少是在这件事情以后,代苑确实开了一家木偶店,于是这说法也就被广泛接受了。
我找代苑问过那段时间的事,她却只是冷笑,让我别管,多的就不愿再开口。
我再问她,这家玩偶店,到底开了有何意义?
她指指店名里的“玩”字,“好玩呗!”
我再问不出什么,伸手取下天使和人鱼的玩偶,“这两个送我,成么?”
代苑懒洋洋的瞥了一眼,“我是做生意的,小本生意。”
我无语,只好按照标价掏钱买下了两个玩偶,这时代苑忽然问了一句:“刘宇,你会叫魂么?”
我:“……”
“叫魂就是招魂。”
“我知道叫魂就是招魂。”
“嗯,”代苑忽然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说,“我感觉我掉了只魂。”
“你是挺失魂落魄的。”
代苑摇摇头,“我没跟你开玩笑,都说人有三魂六魄,我感觉我掉了个魂,她时不时的会跟在我后面。
“你们照过面?”
“那当然。只不过她太模糊,一闪而过。可是,我真的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沉默片刻,“真抱歉,叫魂这事,我还真不会。”
“哦。”代苑一脸失望,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
我转身离开,临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折腾这么多,到底是在给谁看?王权贵?还是冯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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