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遂下车过去。
等上了车坐稳,马车就动了。
到了城门口,沈霓裳隔着窗缝看了眼,守门的兵丁从车夫手里接过一个令牌看了眼,就招呼对面的另一个兵丁,沉重的城门很快打开,马车顺畅而出。
沈霓裳回首问穆清:“上回你是怎么出城的?”
穆清十分老实:“我没有令牌,让白大哥帮我想的法子。”
沈霓裳一怔。
穆清同白远之似乎关系不错。
“他会帮你瞒着你爹么?”她问。
穆清点头:“白大哥自来肯帮我,有时我爹骂我,他也会帮我说话。小时候也在一处玩过,”顿了顿,“不过如今他事情多,一处的时候就少了。”
凌飞抱着他那把宝剑靠在车壁上看两人说话,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神情看不出情绪。
沈霓裳听了穆清的回答颔了颔首,将视线转到一边,倚着阖眼养神。
米家并非龙潭虎穴,但谁也不知会如何,多养些精神是正经。
十里铺不远,马车晃悠悠走得平稳,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米家宅院没有在镇子里,而在镇子往东三里远的偏僻乡野。
沈霓裳下车一看,除了几百米前的米家大院,就只有一里外才隐约可见一座农家小院,米家院子背靠小山,右方一座小树林,前方一个小池塘,环境十分静谧。
“背山靠水,倒是会挑地方。”凌飞举目四望了下,颇不以为然的点评,说完回首看向最后一个下车的穆清,微愣顿了下,问道,“眼下当是丑时中左右,从何处进去?”
将外衫脱下,露出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穆清也愣了下,看看凌飞商子路,尤其是着一身天青淡色锦袍的凌飞:“你们不换衣裳?”
凌飞商子路两人显然根本没想到过这茬儿,商子路还好,虽也是亮闪闪的锦袍,但好歹是深色,并不打眼,但凌飞那一身淡淡的天青锦袍上,还有银线织成的绣纹,夜色中隐约闪耀华光。
凌飞看了眼沈霓裳同花寻,两人虽没如同穆清那般慎重,但皆是一身暗色的布衣:“有何好怕的,不过一个米家分支,又不是王都米家,你不是说戒备稀松得紧么?这个时辰,即便是有人,只怕也睡了。走吧。”
说完,就大喇喇地当先行了。
其他几人看了下沈霓裳,沈霓裳点了下头,大家都跟着走了。
几人都身负武功,即便带着沈霓裳,进入得也十分轻松。
穆清来过一回,更是轻车熟路,很快就绕到了后花园的假山处。
穆清压低嗓音,指了指那个刚好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假山洞:“就是这里。”
花寻先进去,而后四人也跟着猫腰进去。
沈霓裳居中,前面是穆清,后面是凌飞两人。
进去拐了个弯,黑暗中听见有木板被揭开的声响,队伍又开始移动,跳下洞口,曲折走了十来米,眼前蓦地光亮起来。
几人走到光亮宽敞处,借着石壁上的黯淡油灯,发现这地底竟然有七八间用铁门隔开的牢房。
穆清指指最尽头的那间:“就在那儿。”
凌飞提步过去一看,回首表情奇怪:“这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几人皆是一怔。
穆清大步过去,从铁门上巴掌大的小窗口望进去,里面果然空无一人,顿时呆住。
“不对啊,明明是这间。”
他不甘心地从这间依次搜寻过去,这头商子路和花寻也分别搜索其他几间,最后几人看完,回身过来,皆是摇首。
“真是这儿?”商子路也十分奇怪,问穆清道。
穆清点头:“我真是在这儿看见的,那鬼人明明就在那间。”
沈霓裳一路看过去,每间牢房都是用的文字铜锁,一直走到最尽头那间铁门前,低头看了看:“没错,人应该是才挪走的。其他的锁上都有尘土,只有这把锁上干净许多,定是有人用过这间牢房。”
商子路过去探首一看,果然,锁身上还隐约可见指印痕迹。
几人对望间,沈霓裳忽地问穆清:“你那日来的时候,可有异常?”
穆清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
沈霓裳心中生出不妙:“那日府中的守备,也同今日一般?”
他们一路行来,几乎一个人护院家仆都没见到,开始不觉得,如今想来却有些不对。
连沈府每夜都有固定的人手巡夜,他们穿过了大半个米家,竟然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那日碰见了两个巡夜的,今个儿——”
穆清还没说完,花寻从通道内快步进来:“有人来了!”
几人霎时愣住。
凌飞抛了下手中宝剑,然后接住,勾勾唇,懒洋洋道:“看来咱们这是中了算计了——”
穆清踏前一步,将沈霓裳拉到他身后挡着。
沈霓裳看他侧脸一眼,没有做声。
很快,随着脚步声起,一个年轻男子跟着两个身材魁梧护院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着地牢门口的五人,他儒雅的面孔也怔愣一瞬,视线扫过最后落在凌飞商子路两人身上,显然,将衣饰不凡的两人看作了头领。
沈霓裳认得,这人正是米家二爷。
“诸位夜入民宅,究竟何意?”米家二爷看向凌飞。
约莫看出两人气势不同,说话间并无多少咄咄逼人,但多少还是带了些怒气。
凌飞看了看他身后两个护院,抱臂挑眉:“没什么,就听说你家地牢有些意思,顺道进来看看。”
“顺道?”米家二爷的视线从几人面上滑过,在穆清面上停住,穆清一身夜行衣,他方才没留心,此刻才认出来,顿时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穆将军的少爷,难怪当我米家无人!几次三番还是顺道?诸位也太不把我米家放在眼里了,我米家虽说离了王都,可也不是人人拿捏戏耍的!官府即刻就到,外面也全是我米家的人,诸位要有话就同官府说吧。”
凌飞心下皱了皱眉。
从发现无人开始,他就觉出不大对劲,如今证明果然是中了圈套。可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早发现也没用,他们进来那刻,只怕已经被人盯上了。
功夫再好,也只能比常人灵敏些,若是隔上十丈远,内力再深厚,也未必能发现躲了人。
没想到被人逮了个瓮中捉鳖呢,他倒是无所谓,可其他几人只怕就有麻烦了。
看了看商子路,商子路面上果然露出些紧张之色。
米家二爷眼下是不认得商子路,等官府的人一来,身份哪里还掩藏得住!
地牢中一片安静。
米家二爷认出了穆清,也不担心这些人敢如何,何况,还有两个护院挡在前方,面带怒气的看了几人一眼,他转身离开。
两个护院也戒备地盯着几人,跟着退到了通道口,紧接着,跟着退了出去。
地牢中,只剩下五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商子路压低嗓音问。
沈霓裳看凌飞一眼,见凌飞不做声,便知道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眼看时间拖不起,她心里叹口气,走到凌飞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他:“你出去给他。”
凌飞接过,看了看,目露狐疑。
“快去,待会儿官府真来了,就麻烦了。”沈霓裳也不解释,淡淡道。
凌飞大步出去了。
走出假山洞口,果然外面密密围了一圈,数了下,约莫三十来人,虽有不少动作虚浮,只是普通家仆,但蚁多咬死象,他们真想冲出去,除非能下狠手要人命,否则只怕要纠缠许久。
米家二爷见他出来,眼底带了几分警惕的退到护院身后。
“这个是给你的。”见米家二爷戒备的模样,凌飞心里几分瞧不上,将纸条给了一个护院。
米家二爷愣了愣,打开纸条一看,先似乎有些不明,下一瞬,面上就蓦地变色,语声也是抑制不住的惊慌:“你……你知道什么?”
凌飞一直留心他的神色,此际闻言,虽是心中疑惑大盛,脸上也装出一副全盘了然于胸的傲气,冷笑道:“你以为我知道什么,我自然就知道什么。”
米家二爷脸色“唰”地苍白,望着凌飞,一时脑中空白,竟然接不出话来。
凌飞立时心中有数,懒懒瞥了他一眼,将宝剑抱在怀里:“二爷还要叫官府么?”
米家二爷似乎回神过来,侧头同一个下人低低说了几句,待那个下人离开,他定定神:“你想要如何?”
“不如何,二爷只要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给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叨扰二爷。”凌飞抬眼笑笑,“我们哥儿几个没别的意思,二爷会做人,咱们自然也会做人。”
米家二爷面上露出纠结之色:“你们要那鬼人做什么?”
“这就用不着二爷操心了。”见米家二爷果真派人去拦了官府,凌飞心中已定,望了眼天色,“天不早了,我看二爷还是干脆些的好。”
二爷沉着脸不说话。
旁边一条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苹果脸的娇俏少妇裹着厚厚的大氅,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模样虽是娇俏,但脸色有些憔悴发白,似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见得这边的场景她先是一怔,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看凌飞,又望向米家二爷:“相公,这是怎么了?”
米家二爷将手中纸条倏地攥紧,面上旋即换出一副无事般的笑容,快步朝她走去,语声温柔之极:“你身子才好些,夜里寒气重,赶紧回房歇着。放心,是小事,很快就处置好。”
这时,沈霓裳几人也从地道口出来,同这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二少奶奶打了个照面。
二少奶奶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正好同沈霓裳目光相对。
沈霓裳朝她略颔首,二少奶奶也笑了笑,转头带着丫鬟走了。
商子路见那二少奶奶也是一张娃娃脸,乍一看,同花寻竟很有几分相似,就捅了捅花寻,小声打趣:“这位二少奶奶同你长得这样像,该不是你失散的姐妹吧?”
花寻的面色蓦然冷冽,冷冷盯了商子路一眼,转身走到另一边站定。
商子路尴尬的摸摸鼻子,心想,自己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让大家伙儿轻松轻松,用不着这样较真吧。
而另一边,等二少奶奶的背影完全消失,米家二爷也沉了口气下了决定,朝身侧护院点了下头:“把人带出来。”
…………
两刻钟后,一行人从米家后门出来,见下人将后门关上,商子路也不掩饰,长长舒了口气:“吓死小爷了!”
“出息!”凌飞嗤笑。
商子路干笑:“你自是不怕,我们可同你不一样。”
就算官府知晓凌飞身份,也没胆子将此事捅到王都,就算是恩侯府知道了,恩侯和侯夫人素来宠溺于他,最多也不过说上两句,他就不同了。
几人赶到马车处,四人先上车,花寻背着鬼人停在车门前,凌飞看了下那鬼人身上的污渍,朝内挪了下位置,商子路同穆清倒没嫌弃鬼人脏污,伸手将他从花寻背上抬起,放到了车厢中。
即便这马车不小,但五人也差不多满了。
“我去前头。”花寻走到前方同车夫坐在一起。
马车开始移动,等马车上了平坦些的正道,沈霓裳弯下腰探了探那鬼人的脉搏,须臾,她眉心蹙起。
从米家将人抬出来,这鬼人就一直在昏迷当中,此际脉象也细而无力,且时有断续,情形很不好。
“怎么样?”穆清见状问道。
“你看看就知道了。”沈霓裳收回手。
穆清同商子路闻言也跟着探了探。
目光落在鬼人那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上:穆清几分迟疑:“他这是……许久没进食?”
习武之人都粗通脉理,商子路也跟着赞同:“瞧着应该是。”
坐在车厢最深处的凌飞,自沈霓裳替鬼人探脉开始,就将视线一直落在沈霓裳身上,神情几分探究。
此际,他忽地开口:“不是说只是打赌么?这鬼人死活有何关系?”
沈霓裳抬目看他:“我做事向来喜欢有始有终。”
凌飞半笑不笑地“哦”了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眉心微挑:“把我当了枪使,眼下是不是,也该说说那纸条上写的什么了吧?”
地牢里四个人,沈霓裳偏把纸条交给他,日后真有什么事,米家自然也会将主要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这人真是好生算计!
他也不怕米家翻什么风浪,那米家二爷一看就无甚担当,就算加上一个米家大爷,他也不放在眼里,可这般被这个女人算计,他却是极为不爽。
但当时那种情形,他也看出其他三人也根本没料到她还有后手,他可以不管旁人,但商子路不能不管,因此就算知道被算计,也不能不接过那纸条。
除了他,其他三人只怕也应对不下来。
这女人坦荡荡的阳谋设计他,他不甘心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下。
“也没什么,”沈霓裳平静道,“上面写的‘大爷书房大少奶奶’——米家二爷同米家大少奶奶有私情,私会之地便是米家大爷的书房。”
沈霓裳的语气淡定之极,放佛不是在说一件叔嫂***的惊天逆伦丑事,而只是随意说了句天气一般。
车厢里三个清醒的男子都呆了一刹!
“你如何知晓的?”凌飞问。
“不小心就知道了。”沈霓裳回得淡然。
凌飞噎住,遂又问:“既是这样,那为何不直接拿了这把柄让他把人交出?”
“我不喜欢拿人**相迫。若非万不得已,这不过是下策。能不惊动,不让对方知晓身份更好些。”沈霓裳回道。
凌飞嗤之以鼻:“可你还不是早有准备。”
沈霓裳斜斜瞟他一眼,并不为他言中的讽意动气:“凡事皆有上中下三策,不过是衡量得失,我说不喜欢,又没说绝不会。”
凌飞鼻子里细细哼了声。
此际,马车到了城门处。
天色依然黑沉沉一片,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该有早起的菜农挑菜入城,他们的时间算得刚刚好,此际刚好还没人。
兵士验过令牌,打开城门。
马车入城后,穆清问:“去哪儿?”
“我就直接回府了,你把人送到南门宅子,其他的看着安排就是。三日后的未时中,大家一块儿到鼎丰茶楼,同张少东家也碰个面,一道说说铺子的事儿。”同三人交待完后,沈霓裳就下了马车。
时间同她预计的差不离,只稍稍晚了两三刻钟,等她回府差不多该是寅时末,小心一点,应是没问题的
。
穆清点头,同凌飞商子路目送沈霓裳上了对面大安的马车后,也跟着离开了。
而这一头,沈霓裳穿过街道,就上了大安的马车,一路极顺利的回到沈府后门。
踩着大安的肩膀,她爬上墙头,把藏在枝桠中的长绫拉出来,拽着长绫回到树上,很快顺原路回到司夫人院子。
此际天色已经朦朦亮,同样借着长绫从树上爬下,将长绫收起,穿过司夫人的院子,再沿着墙根儿回到跨院,才踏进跨院就觉出不对。
走到廊下台阶处,敞开的大门里,司夫人正坐在桌前朝她半笑不笑看来。
妙真站在司夫人身后,妙红玉春小翠连着昨日才来的二丫,四个丫鬟一溜儿的跪在跟前。
玉春悄悄回头露出个苦脸给她。
沈霓裳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司夫人不说话,她只好走了进去:“夫人。”
“好大的本事!”司夫人看着她,唇畔噙笑,若有若无讥嘲,“凭两根绫带,也能踏这府里如无人之地,我还真真小瞧了你的本事!叫妙红过来看看,这丫头居然也替你瞒着——”
妙红的头垂得更低。
“夫人,私自出府是霓裳不该,还请夫人饶过她们几个。”沈霓裳心中无奈,“我是半夜走的,她们并不知情。”
“不知情?”司夫人冷笑,指了指玉春,“不知情你这丫头还在你床上装了两个枕头扮假人,我来的时候,你这几个丫头可都说是你还没起——敢糊弄本夫人的人,自打我进了沈府,还真没瞧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霓裳沉了口气,如今事情已经了结,她也不怕被司夫人知晓。
“我昨夜去了米家。”她望着司夫人,“人已经带出来。之前不说,是因为知晓夫人不会让我去,霓裳本心里,并无隐瞒之意。”
“怎么进的?人怎么带出来的?”司夫人面色无动,淡淡目光射向她。
“是同穆少爷他们三个,”她垂了眼,“米家不想放人,所以我们才想偷偷把人弄出来。”
“有他们三人足矣,为何一定要你去?”司夫人淡然又问。
为何要她去?
不是他们要她去,而是她不放心,自己要跟着去的。
可若是司夫人再问下去,她又该如何作答?
为何她要跟着去?
她总不能说,她手里留了最后的后手,然后还派上了用场吧。
她只能哑然。
其实,她也看出,司夫人并非是要追问个答案,而是对她胆敢抗命独自离府这种行为而动了怒。
她昨日很明确的说了“不行”,自己没有听从,还是按自己的意愿行了事。
而司夫人在这院中,向来是令行禁止。
即便是沈府,应该也没有人驳过她的面子。
司夫人的面色渐渐冷然。
沈霓裳想不出该说什么,才能让司夫人息怒。
“妙红自个儿去领五个板子,其他三个跪够五个时辰再起来。”司夫人起身朝外走。
“夫人——”沈霓裳蹙眉忍不住开口。
司夫人却打断她,冷笑斜睨,:“你觉着我管不了你,你也的确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说来,我也确是管不了。你我管不了,可这府里的下人,我还是管得的!”
司夫人带着妙真妙红,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司夫人的背影消失,三个丫鬟齐刷刷地又将目光看向还在凝望外间的沈霓裳,二丫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玉春小翠俩人却皆是一副后怕神情。
沈霓裳回神过来看着三个丫鬟:“这回是我带累你们了。”
“小姐,没事儿,又没挨板子,不过跪几个钟头,我们受得住。”玉春宽慰她,还有几分小小自得,“五个时辰罢了,再多些,奴婢也受得住。就是妙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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