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时节,满园玉树琼花,皑皑一片。园中湖水早被冻凝成了坚冰,亭下犹有琴声不断荡出,撩拨起漫天飞雪。石桌旁的小火炉被煨得滚烫,冒出滋滋的白气,氤氲开袅袅的茶香。
亭外枝头,光秃秃的树干被厚重的积雪轧得摧折,轻轻一声“咔哒”,撒下一蓬白雪。与此同时,亭中抚琴的男子恰好一曲奏罢,住了琴弦。
他对座的人,一面拿了茶匙在炉里轻轻舀动,一面抬起头来笑道:“修卿之才,一人便可谋定天下。却在此处为朕抚琴,实在是委屈你了。”
公仪修笑道:“陛下人中之龙,九五至尊,却在此地躬亲煮茶,岂非更是委屈?”
帝王十分畅快地笑了起来,将一盏刚煮好的茶汤推到他面前,茶汤清澈透亮,色泽极是漂亮。
&就算扯平了。”宫晔笑道,“你我君臣忙里偷闲,煮茶听雪,实可谓美事一桩。”他有着一张年轻英俊的容颜,就这么看,无论如何都不似已经而立的年纪,而实际上,他已三十有四。
公仪修呷了一口,微笑道:“这‘点苍’之茶,也只有经由陛下之手,方得此难言滋味。臣自己在家中所煮,总是不得其要。”
宫晔笑道:“寻常好茶,大多苦而不涩,后味回甘。难得你能品出这点苍与众不同的好来。”
公仪修笑道:“祖父在时就尝告诫我们,苦尽不一定能够甘来,倒也算是契合此茶之妙了。”
&尽不一定能够甘来?”
&错。”公仪修道,“苦尽不一定甘来,但至少没那么苦了。然后自有一番体悟在心头,余韵无穷。比单纯的甘美更值得人回味,也更真实。”
&语甚妙,谦公不愧为世之智者。”宫晔轻轻感叹了一声。
公仪修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二人正对坐饮茶,却听得园外响起一阵骚动。
宫晔蹙了蹙眉。唯一侍立在旁的那心腹老奴便会意去了。过了会儿老奴从园子外头折返,回道乃是四皇子宫逾,吵着要见父皇。
宫晔面容舒展开来,笑道:“那便许逾儿进来吧。”
小皇子方满五岁,在雪地里蹒跚着脚步,由老奴陪伴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亭子里头。先是欢天喜地地唤了声父皇,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向公仪大人行礼问候。
宫晔将他抱在膝头耍玩了一会,小皇子方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宫晔回看了一眼公仪修,道:“修卿觉得,逾儿如何?”
公仪修呷了一口热茶,说道:“行事爽利,聪慧机敏,极好。”
&若立为皇嗣,如何?”
公仪修沉默了一会,笑道:“此问陛下五年之前就已想得透彻,何必再来考问修。四殿下虽颇有乃父之风,美中不足,年龄尚幼。更有其生母薛妃一系朝中坐大。陛下如欲立子,则必杀母。纵使陛下不惧开创本朝先河,却势必逼得薛妃之兄,薛平祥等人借口反叛,亦使而今最头疼的军政矛盾,更加激化。四殿下之名讳,非就是陛下为警示薛妃一系,不可逾矩?”
&这一番话,确乃朕心中权衡。”宫晔道,“那你觉得,朕之长子如何?”
&臣直言。大皇子述,心性正直,为人宽厚,但却略嫌懦弱。”公仪修道,“若放诸安平盛世,或可为一代守成明君。然则现今外有虎狼环伺,内有军政冲突,大苍国力由衰至盛,百废欲兴,任重道远。陛下心里自然也是有决断的。”
&啊,朕这几个儿子们哟……”宫晔叹道,“逸儿虽也聪慧,却从来最是懒散,一腔热情全都投在书画上。他倒是个极省事的,就好像这帝都中的隐士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公仪修轻笑起来,“二皇子是有福之人。”
宫晔亦笑,微摇头道:“迅儿的话,性情果敢,勇猛无匹。但其狠辣有余,智谋却略显不足,加之刚愎自用,无以承担大任。”
公仪修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必过早便为皇嗣一事烦忧?”
&是烦忧,”宫晔道,“只是朕这心里,早有一番决断,该向修卿坦承告之。”
他虽言决断,方才却已先将四子各作一番评断,并无人可承大统。公仪修便只按下言语,静待其之后话。
宫晔自饮一番苦茶,抬眸看向公仪修,“朕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有一个疑惑。卿之性情孤高芳直,当初……为何选择的是朕?”
公仪修淡笑道:“陛下觉得,臣的选择错了?”
宫晔摇头,“朕既与你约定河清海晏,天下靖平,那便即使粉身碎骨,亦会努力去将它实现。”
公仪修笑道:“那陛下,何来此问?”
宫晔道:“当年朕……弑兄夺位,若论心狠手辣,绝不在高唐黩之下。”
但闻“弑兄夺位”几字,公仪修并不讶然,默然片刻平淡道:“修也曾迷茫过,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有一个人告诉我,也许我不是一个好人,但一定是个好哥哥。”
&这句话的,是你那个小妹?”
公仪修微微点头,“只可惜……我依然不是。”
&她的话,还是说进了你的心里。”
公仪修拾起桌旁搁置的茶匙,轻轻拨弄着炉中早已沸腾开的茶水,说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有人百炼成钢,有人百炼成灰。其实放诸茶道,又何尝不是如此?”(未完待续。)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52s 2.319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