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白溏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身子也在不停地扭动,突然,他伸出手来,将身上的被子甩到了一边。
人也醒了。
他微微喘着粗气,茫茫然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只觉得身上粘腻,竟出了一身的汗。
怎么会这么热?
白溏捏了捏半盖在身上的被子,还是薄棉被,看来是时候撤下去了。
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天幕墨蓝,星子璀璨,正是夜深露浓的时候。
借着夜间的凉意散去满身的燥热,白溏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坐起,坐起,躺下,辗转反侧。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不舒坦,怪怪的,心里烦闷,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看了看身侧,空荡荡的,知晓了原因。
原来,那个跟他抢被子,抢地盘的人不在。
“都怪你,明明以前从来没有失眠过。”白溏顶着一股闷气敲床板。
果然,一个人太久了吧。
白溏屈膝抱臂,蜷缩在床脚,这是他以前经常做的动作,比如在父亲刚刚逝去的时候,比如姐姐第一天进百花楼一夜未归的时候······
然而,那时的自己或是彻夜不眠,或是一觉天亮,却从来没有中途醒来过。
白溏皱着眉头,凭着脑子里的记忆,想要在黑夜中看清屋中的陈设,摆件。他望着,花瓶,椅子,桌子,茶壶,······,还有那副街上十几文钱买来的挂画,好像是十几文钱吧。
他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到准确的价钱,干脆放弃。
视线再度游走,白溏盯上了屋中的屏风,好像有执念一样,盯着上面的山水,结果自然是一片朦胧。
大晚上的,没月光,没蜡烛,怎么可能看的清呢。
白溏轻笑自己的愚笨,忽而觉得有些凉,抓起被推在一边的被子披在身上。
裹了一会儿,他又觉得热,再次将被子扔到一旁。
烦躁!
白溏决定喝些水压下身心的不安宁。
他走到桌旁,摸着黑,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凉,苦涩的茶水。
深吸一口气,白溏觉得舒服多了。
不过,正因凉茶苦涩,原有的仅剩不多的睡意也没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白溏突然喃喃道,继而,走到柜子前去翻找,拿出了一个四方的木盒。
再次回到桌边,白溏抱着盒子心满意足。
这里都是他的宝物。
大大小小的石头,五颜六色的香包,最多的是形状各异的蜡烛,还有近期放进去的十几片墨青色的鳞片。
白溏数了数自己的“财产”,最终拿出了一只蜡烛来。
盒子里的蜡烛与外面的红白两色的蜡烛不一样,是彩色的。
拿出一个星星形状的,点亮。
橘红的火苗烧了起来,照亮了半个屋子。
烛火柔和,微微跳动,好像天幕中的调皮的星子,闪烁不定。
这些蜡烛都是白溏求着姐姐买给他的,也是这么多年来,唯有的几回开口向姐姐要钱买“没用”的东西,在此之前,他是不舍得花钱的,一分一毫都想攒下了,用作盘回家业的资本,即使自己的生活一直未曾被亏待,一直都是“锦衣玉食”。
按道理讲,白溏并不觉得自己不幸或是困苦,比起世上的很多人,他是幸福又幸运的,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有书念,不需要为生活烦忧,凡事有姐姐出头,自己安分作“深闺”少爷即可。
然而,他是不满足的,他的内心深处无法接受现状,所以在父亲离世之后,他就决定,要凭着自己的天赋,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让曾经欺负过他们姐弟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白溏按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心中所想,一路顺遂,直到再次将白家酒楼,现在的水仙阁开起来。
“本来想放过你们的,偏偏找我的麻烦,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徐家欺人太甚,断断不能放过。
白溏剪掉焦黑的灯芯,挑亮稍微有些暗淡的烛火,捏了一块温热柔软的蜡滴在手指间揉搓,成了球儿后,再放入滚烫的火苗下,看着凝固的球儿融化,再一次沿着边缘流下,如洪水决堤般奔腾。
好久没做过这么无聊的事情了。
白溏回想几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与蜡烛玩耍。
才知道,他的孤独早就深入骨髓,内敛而不外显了。
而这份孤独感的来源则是父母的早丧和家姐的付出。
多少个夜晚,他想象母亲在侧的样子,却永远不知道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
多少个夜晚,他思念父亲在旁的样子,却再也无法拉着父亲的手争论一道道菜肴;
多少个夜晚,他担忧姐姐在外的样子,却无法阻止姐姐卖笑欢场,醉生梦死;
多少个夜晚,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本以为早就将孤独的感觉消化成生活的常态,存而不自知,谁知道,只因黑绍的不再身边,藏匿多时的感觉又翻腾了出来,比之以前更加的深刻,无法承受。
他是不是过于依赖黑绍了?白溏自问,同时也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对突然出现的,相处不到三月光景的黑绍产生这么大的依赖。
白溏清楚,黑绍是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豁达开朗,不拘小节,有着江湖儿女的豪情,也不缺高门贵子的气度。他见多识广,眼界广大,还懂得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不少匪夷所思的故事;与一般人一样,他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有缺点,有时懒散,有时冲动暴躁,也拿捏不好说话交谈的尺度,往往语出惊人,与他之前认识的人截然不同,与他更是不同。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曾经他想都想不到的人,因为几顿饭,几杯酒的交情而相识,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请入家中。
至于为什么会欣然接受黑绍与他同寝,白溏已然无法深究。
白溏不太懂得交朋友,也不知道朋友是个什么概念,而打从看到黑绍的第一眼起,他就产生了与黑绍交朋友的念头,这念头出现的突兀,亦没有理由。
或许,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投缘”。
人生难得一知己,能识黑绍是他的福分。
烛火晃得眼晕,白溏揉了揉额角,睡意席卷了上来。
他将蜡烛熄灭,吹散丝缕白烟,用手挥了挥恼人的气味,昏蒙着爬上了床,将自己裹成了卷儿。
不知道,黑绍会不会有同他一样的感觉。
八成,是不会有吧。
望了一眼天上的星,白溏终是睡下。
一个人,也挺好的,并不难熬······才怪!
然而,他不知道,同一片天幕下,有人正在念着他,白溏早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早就被人放在了心里。
“老大,既然舍不得,就别玩儿这些心计了,直接陪着白溏多好,何必自己找自己的不痛快。”小螃蟹爬了出来,攀上窗台,同黑绍一起仰望天空。
“我还以为你得多藏会儿呢”黑绍道调侃。
“我有什么好藏的,从头到尾,我理直气壮。”小螃蟹挥动钳子。
“理直气壮?”黑绍盯着青色的小螃蟹,语调说不出来地欠揍,拨动着青蟹的内心。
青蟹气闷,“不说了,做兄弟的好心好意关心你,你就这样挖苦我。”
“好,我不说了,谢谢你”黑绍道,“不过,你自己的事情还没掂量清楚,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不管就不管,看你什么时候把白溏拐上床,可快着点儿,白溏可耗不过一百年。”青蟹道。
黑绍知道他借题发挥,也没气恼,顺着青蟹的话,问道,“老二,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吗?有没有让白溏脱掉肉体凡胎的东西。”
“这个··,真不好弄。”青蟹化身为人,面露困难,娓娓道来,“要让人拔地成仙,这东西好找,求求上仙就能办成,可要是白溏成了仙,你们仙妖有别,就算是彻底没戏了,所以这条路不通;若是您引渡白溏修炼,走修行一途,且不说如何说服白溏答应,若是白溏天生没有道家缘分也是白搭,就算是多了几年的寿元,也不能长生不老,所以这也不行;咱们修为低,见识短,想在短时间内找出法子来不容易,这凡间连个传说都没有啊。”
“说的也是”黑绍道,严肃,沉重。
“老大,要不让金鲤求求他三哥那位,不是说是上头的嘛,或许有门路?”青蟹提议。
黑绍想了想,还是摇头,“老三家里刚安生,先不要去打扰了,人家成没成还不知道,咱们贸然求上门岂不是不知礼数,莽撞鲁莽,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吧。”
“那好吧”青蟹也理解,只能同意,“但是,老大,若你跟白溏真有两情相悦的那天,咱们厚着脸皮也得去求啊,否则,您想跟白溏生生世世,就唯有追着他的魂魄,一辈子一辈子换着花样让他爱上你,地府的孟婆汤可不是喝着玩儿的,真想让人忘,那可一丁点儿都记不住。”
黑绍点点头,“我知道,若真有那天,就算是一步步跪上去,我也得把东西求回来。”
“到时候我陪着您。”青蟹笑道。
“好”黑绍亦笑道。
这两个兄弟,真的是没别的话说,能认识青蟹和金鲤,是他三生有幸。
“老大,我跟您说个事儿,您别怪我自作主张。”青蟹见黑绍平和,趁着气氛正好,说出了前些日子的安排。
“是关于我父母的吧,就知道你不能安生。”黑绍了然,“说说吧,打听出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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