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坐在房间的榻榻米上,对面身穿暗黄色和服的千穗理站在窗口,眉头紧紧皱着,盯着窗外发呆。
溪水从半山腰流过,浴室里水声哗哗,房间内一片沉默,只能听到淅沥沥的雨声。
“陆俊遇到了追杀,在‘南极号’上失踪,现在下落不明。对他动手的应该是加图索家族无疑。”
千穗理深吸一口气,虽然方才路明非的话有些急促,有些乱,但她目前也大致理解了眼下的情况。
“南极没有信号,我们根本联系不到俊哥,连他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路明非苦着脸说,“我听说,俊哥的父亲……就是在南极失踪的。”
两人的表情都沉了下去。
先是父亲神秘失踪,再是儿子……这其中,似乎有着浓浓的宿命感。
陆俊虽然很少提到自己家里的事,但两人都清楚,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一直在为父亲失踪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次陆俊前往南极,除了帮助他们吸引火力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调查他父亲失踪的事情。
这一点陆俊离开前也对他们说过。
“那我们该怎么办?”
路明非的手指交叉,叠在肚子上,心里一团乱麻。
“总不能去南极找他吧?”他随口说道。
“去南极?”
千穗理猛地转过身,眼睛明亮。
路明非吓了一跳:“我就是随口一说,难道你真的想去找他?”
“有何不可?”
“可是,我们不熟悉那边的情况,而且……”路明非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表情沮丧。
千穗理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轻声说:
“我只问一个问题,如果是咱们几个突然在外面失踪,你觉得陆俊会怎么做?”
路明非抬起头:
“俊哥肯定会毫不犹豫放下一切来找我们,我很清楚,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千穗理深吸一口气,“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又有什么借口逃避呢?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个任务,有了回去跟学院交差的理由,而且也有空闲的时间……而我们又都被陆俊救过命!如果我们不去找他,还有谁会去呢?”
“好!”
路明非站起身,眼睛红红的,“反正现在交通也很发达,坐飞机一半天时间就到了。我们还有两个月时间,从俊哥失踪的地方开始找,不可能找不到!”
两人达成共识后,又同时沉默下来。
年轻人很容易热血上头,被一些宏大的理想主义的精神感动。
但决定要去南极找陆俊之后,他们又不得不面对非常现实的问题。
怎么去?
去了之后怎么找?
“要不,我们找其他人商量一下?”路明非小心翼翼的问道,“也许他们能提供些意见。”
“远水解不了近渴!”千穗理摇摇头,“这里是东京!而他们都远在几千公里之外……我们要面对的麻烦,只有我们自己能解决。再说,他们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这里是蛇岐八家的大本营,就算他们手眼通天,也没法突破执行局和辉夜姬的阻拦。”
“也对。”
路明非满脸苦恼:“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找什么借口离开?你有想法吗?”
千穗理犹豫着说:“离开的借口很简单,但关键问题在于,我们……”
她转头看了眼浴室的方向,“绘梨衣好像很喜欢你,她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独处一室超过五分钟!”
路明非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不能走,因为要陪她打游戏?”
千穗理点头:“现在外面全是上杉家的人,他们牢牢盯着这里,只要绘梨衣发话,你不可能随便离开,我也是一样。”
“等等,她到底是什么情况?”路明非压低声音,凑近千穗理问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我?就因为我是她的网友吗?”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从来没见过绘梨衣跟除了源家主还有大家长之外的任何男人这么亲近,她似乎很相信你,如果换作平时,她可能已经失控了。”
“失控?”
路明非打了个冷战,他现在对类似的词语非常敏感,“上杉家主失控会怎么样?”
“大概……整个东京都会毁灭吧。”千穗理随口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路明非急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如果想要离开的话,必须先过了绘梨衣的这一关?”
“对!”
千穗理点头。她又思索了几秒钟,果断道:
“只要我们能脱身,我就去拜托伊藤师兄,他在东京人脉很广,或许有办法送我们离开东京。只要离开了东京,我们就联系社团的其他人,找他们帮忙送我们去南极那边,并且联系欧内斯特家族的人。”
“伊藤拓真?”路明非眨了眨眼睛,“他人脉很广?看他六亲不认的气质,我还以为他是和楚子航师兄一样的那种人。”
“你可别小看伊藤师兄,他可是天然理心流的当代继承人,就连蛇岐八家的很多人,包括源家主,都曾经在天然理心流门下学习,而伊藤拓真是我们所有人的师兄。”千穗理说,“如果他没有放弃继承人的位置去芝加哥的话,恐怕现在他的地位也会接近源家主吧。”
“所以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要,非要去卡塞尔学院当一个学生?”路明非目瞪口呆,“要我的话,绝对选择继承家业逍遥自在了!”
“总之,我马上就去找他。”千穗理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绘梨衣这边,你想想办法,跟她说我们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让她自己去玩吧!”
“直接说吗?”路明非呆呆的问。
“嗯,你不要小看她。”千穗理认真地说,“虽然绘梨衣在某些方面不完全成熟,但她并不笨,如果你撒谎,她是能看出来的。”
“呃……好的。”
路明非哑口无言,只好先答应下来,目送千穗理脚步匆匆的离开。
等到她走后,他才想起,井口纱织还不知道这件事,到时候是否要带纱织一起走呢?
这段时间,路明非能看出,井口纱织的情绪很糟糕,或许是因为她哥哥的事情……
路明非暗自猜测,或许千穗理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刚才故意没提,她很可能是想让井口纱织留在家族——现在井口千棠还在被蛇岐八家通缉,万一出了事,也好及时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见哥哥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浴室里依旧响着水声,绘梨衣洗澡似乎要花很久。
等着等着,外面的天色反倒变得愈发阴沉。
路明非对东京的印象,就是阴天和下雨。
他来东京的这几天,好像基本上都是阴天,今天也是,下了一整天的雨。
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绘梨衣的脸,那个红发女孩的身影,在他的心中闪动,隐隐和另外一个女孩重合起来。
“果然,我早该想到的!”
路明非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忽然想到,原来绘梨衣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她和诺诺很像!
首先两人都是暗红色长发,眉毛和鼻子也像,但气质却不同。
诺诺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巫女,但稳重的时候也是个可靠的师姐,很值得信任;而绘梨衣,是个沉默寡言的自闭宅女,最大的爱好是打游戏,性格像一个还没发育成熟的小姑娘,而且似乎随时都有失控的危险。
如果抛开气质不谈,那么绘梨衣和师姐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路明非心想,这算是什么巧合吗?还是说,这两人是失散多年彼此都没有相认的姐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来到东京的这几天,虽然也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但快乐总是短暂的,痛苦和淡淡的悲伤感,却似乎充斥了他的心灵。
刚开始来到东京,来到蛇岐八家的大本营时,他对一切都感觉到新奇,好像还挺高兴,那时候是傻乐。
接受了调查失踪案的任务后,又去了温泉馆,认识了粉川铃音,在她的带领下在充满江户时代风情的小吃街耍了一整天,还泡温泉做足疗,那时候路明非也挺享受的,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天堂一般。
然而,他却没能及时发现平静下的暗潮汹涌,铃音当晚被猛鬼众的人灭口,而他虽然为她报了仇,但一切却都已经晚了。
经此一事,路明非也看出了蛇岐八家的阴狠毒辣之处,他们刻意派出自己几人,让井口纱织和井口千棠两人兄妹相残……
而本家内也是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撞到绘梨衣洗澡,都差点被当场干掉,如果他不是关系户的话,恐怕现在尸体已经长毛了。
这里规矩一大堆,那些穿着武士服的人精神看起来也不太正常,有种偏执和病态的感觉,让路明非很不适应。
“所以说,我现在好像理解俊哥了,他总是一副平淡无所谓的样子,应该是看透了这一切吧。”
路明非对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珠继续发呆。
他现在也慢慢理解,这个世界看似美好,但实则很危险,就像是黑暗的森林,外表看似光鲜亮丽但其实危机四伏。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有资格守护一份美好,守护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不受到伤害。
雨越来越大了,房间里一片安静,光线也渐渐变得昏暗。
路明非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坐着,思索等一下该如何与绘梨衣开口。
说实话,他心里完全没底,面对那个比他还要自闭的上杉家主,他完全不清楚该怎么开口。
先找一个小本子,然后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她吧。
停止了胡思乱想,路明非找来一个小本子,胡乱写了几个字,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体,又感觉一阵心虚,便无奈的放下笔,盯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咔擦!
忽然一道霹雳划过长空,惨白色的闪电照亮房间,路明非浑身一抖,接着听到闷雷声滚滚从头上而过,或许是这里的客房年久失修,他甚至感觉窗玻璃都在嗡嗡震动,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这时浴室的门忽然打开,裹着浴巾的女孩光着脚走出来,一头红发湿漉漉的垂下来,浴巾下露出一截洁白的脚腕还有秀气的脚趾。
该死,怎么会用秀气来形容一个女孩的脚趾呢?路明非心乱如麻,没敢抬头。
他不敢抬头看绘梨衣,只好低下头,等绘梨衣换衣服。
但那秀气的脚趾,却忽然出现在他低着头的视野里。
路明非一愣,忽然一只手抬起来,雪白纤细的胳膊出现在眼前,接着拉住他的袖子。
“啊?”路明非下意识抬起头。
却见到眼前的上杉家主也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感受到袖子上传来的拉力,路明非呆呆的问:“你要我跟你走吗?”
女孩点点头。
路明非便不再抗拒,乖乖的被绘梨衣牵着走向浴室。
这是厕所堵了要我通下水管道吗?路明非下意识想到。
绘梨衣怎么知道他以前在婶婶家经常通下水管道的?
他自然不会想当然的认为绘梨衣是要邀请自己共浴,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敢啊!
上次只是看到了一眼,就差点被当场干掉,万一这次被抓到和绘梨衣在浴室里……那大概会被那些疯狂的武士给凌迟处死吧。
因此,路明非半眯着眼,没敢仔细看,只是顺从的跟绘梨衣走进浴室。
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这才惊讶的发现,绘梨衣竟然也没有开灯,只有依靠从对面的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扥光照明,浴缸里的水轻轻晃荡,看样子绘梨衣是在泡澡,泡沫反射着灯光,黄色的小鸭子在泡沫里游泳,只露出了半个脑袋。
这时绘梨衣拿起手边的小本子,写道:“你看。”
路明非愣了一下,顺着绘梨衣的目光看去,猛然怔住了。
本家虽然像卡塞尔学院那样位于半山腰,但距离市区却并没有很远,因此从这里,竟然能清晰的看到远处东京都市的夜景。
头顶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暴风雨在黑色的云层间酝酿,裹挟着巨量的雨水砸下,形成了透明的雨幕。地下是灯火通明的巨大城市,灯火通明的大厦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灯笼摆放在大地上。在无数灯笼中间,粉紫色的塔拔地而起,插入漆黑的云间。
这一幕美得让人恍惚。
路明非并不信教,可此刻不由自主地想起《圣经》里说的通天塔,在擂台赛之后,陆俊曾经提到过,狮心会的那位贝琳学姐所在的家族,就曾经对巴比伦的遗迹很感兴趣,还曾经邀请陆俊一起去探索。据说人们把砖烧透了,用石漆当泥灰,在巴比伦建起了通天的巨塔,从此任何人都不会迷路,在浩瀚的荒原上眺望你总能看见那座灯火通明的塔,那里昼夜响着钉锤声。
他的心忽然被大大的震动了。
原来,绘梨衣专门拉他进来,不是想让他通下水管道,而是想让他看一眼窗外的夜景,就像是一个小女孩想要把自己真爱的玩具分享给新认识的朋友。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在这一刻,路明非突然感觉到,他和眼前陌生的上杉家主距离是如此之近,不是身体的距离,而是心的距离。
他们正在分享眼前的景色,共同享受此时此刻。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眼眶不知为何突然湿润了。
这时绘梨衣突然抬起手指,蘸水在玻璃上写道:
“你们要去哪里玩?”
“你说什么?”路明非悚然一惊,原来绘梨衣在浴室里听到了他和千穗理的谈话,但应该没听清楚太多。
“我想去外面玩。”绘梨衣没理他,继续写道。
城市映在她的眼瞳里,仿佛昏黄色的星海。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我有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在南极失踪了,所以我和千穗理想去找他,找他一起玩。”
绘梨衣看了路明非一眼,在本子上写道:
“我也要去。”
路明非刚想拒绝,却忽然看到眼前女孩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果决,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威严。
这时,他才陡然意识到,眼前的裹着浴巾的女孩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搪塞的邻居小姑娘,而是不用张嘴就能要人命的上杉家主!
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去!路明非表情僵住了。
他不仅没有摆脱麻烦,反而招惹到了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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