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强制沦陷 5. 雀登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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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以后,魂入混沌虚空。

    她脚下踩着无数萤火虫样发亮的字符,如同在书页上落定的一粒尘埃。

    无头无尾的风,从远处来,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袖,又扑向远方。

    她在这片陌生的空寂里开口:“阎王爷?”

    答她的是一把空灵的嗓音:“无间地狱,幽冥邪神。”

    他说话时,空气震颤,地面振动,字符变换得更加迅速,好像受惊乱窜的小虫,她的心肺也跟着震颤,一阵难挨的痛楚。

    可那冰凉的声音还在继续:“堕入无间地狱,可有异议?”

    苏倾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叩首。

    “苏倾。”语调微微向上扬起,似提点又像警告,“宽仁纯善,生无大过,死后却入地狱,你说这是为何?”

    “民女”她规矩地行一叩拜之礼,“看重私情,枉顾人伦,叔嫂之间”

    如若不是这件事

    “不对。”

    “至亲分离,为人子女,未能尽孝”

    “再想。”

    头昏得更厉害:“为□□,未能繁育子嗣”

    “胡说。”

    一声就如一记锤砸在心口,额头上冒了一层汗。沉默似乎已经成了她最大限度的无礼和反抗。

    见她哑口无言,那道声音悠然应答:“苏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吗?

    竟还有这样的道理。

    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不敢回头去想那些温柔心动。只敢像套着嚼子的老马,拼命埋头向前。

    这样活着,难道真的错了?

    “你不甚珍惜的这条命,其实宝贝得很。”邪神嗤笑,“竟有人以饲魂禁术祭我,换汝命回春。”

    苏倾仰头,黑色眼瞳震颤,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谁?”

    “你猜。”

    “死而复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邪神语速加快,回声相碰,宛如一连串的咒语袭来,打在她心口,“我既受饲,那就放你入六道轮回,至于你这空缺,就由献魂人”

    少女方才那如一抹将化夜露的凄弱身影,忽然间强硬地挣扎起来:“邪神在上,自有权威,我命如何,应当早有决断。”

    “你以为捧我就行?”邪神的语气乖戾,泄露了一丝怒火,“此人以邪法强入地狱,如此盛意,若不满足了他,岂非强人所难。”

    苏倾叩得更加决绝:“我愿意即刻入地狱,这人狂妄自大,尊神容他做主,岂不损您威名?”

    沉默。

    邪神没有出现。但天上地下,似乎到处是邪神的眼:“你偏袒他。”

    刮骨的风吹得很冷,她的下唇微微发抖:“民女不知他是谁。”

    他独断,决绝,能将世间浮云,一把火点燃,再用冰雪小心掩藏。

    这颗心硬如铁石,灼似星火,发现不了便错过,可是发现了,竟也难捧住。

    天上浮现一颗幽蓝的星,一束光冷清地照亮她的乌发。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

    星子慢慢地落在她掌心,竟然是个冰冷的环,只在底部灌注了一片幽蓝。

    “你们既然都这样自作聪明,一起玩个游戏如何?”

    “看清楚这里面女子命格类你,世世悲苦薄命。”

    “此法器沉寂已久,若能逆天改命,将功抵过”

    嗡嗡的,无数声音交叠,听不清楚。

    “记住,你为自己不择手段,人人皆可利用”

    手腕传来拉痛,钏儿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拉下来,转瞬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本钱。”

    一阵眩晕模糊,随后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是清澈的水,一晃一晃的,慢慢没过少年的四肢,苍白的脖颈,漆黑的发丝飘荡在水面上,如同绽开了乌黑的绒花,他阖着眼向下沉,最后只剩下翘起的下颌露出水面,像是一座灰白的孤岛。

    *

    苏倾猛地睁开眼睛,背上的汗把小衣浸湿。

    苏煜凑过来的脑袋猛地弹开,险些摔倒在地上。

    苏倾坐起来大口呼吸,隔着衣服摸了摸了贴着胸口的冰凉圆环:“阿煜?”

    天还没亮,外头的鸟已经开始叫了,不一会儿,山峦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啼。

    苏倾小时候和养母一起睡,长大以后就在苏太太房外铺了床铺盖,便于随时起来照看家人。苏煜越来越大,进出不方便,她每天晚上的衣服都是囫囵个儿地穿。

    她定了神,扭过来摸了摸苏煜的脑袋,借着暗淡的光,能清晰地看见他额头上新冒的痘痘:“起这么早?”

    “姐,我功课写不完了。”苏煜拽拽她的袖子,脸上愁云惨淡,“你帮帮我吧。”

    苏煜对于学业没有太多兴趣,在学校也不大出挑,自打上学来,没有哪一次是不拖的。

    苏倾微微笑了,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功课我哪儿会做?”

    “写字,写中国字你总会吧。”苏煜不耐烦道,“那老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都什么年代了还把我们当印板使,抄不完还得罚站,我”

    “我帮你抄。”

    “姐真好。”苏煜放心地打了个哈欠,刚要走,却被苏倾拉住了手臂,少女的一双眼睛在黯淡的夜里亮闪闪,盯了他半晌,仿佛犹豫在什么,盯得他发毛。

    然后她说:“阿煜,姐姐不是白替你抄的。”

    苏煜一怔,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你要钱?!”

    “嘘。”苏倾声音压得更低,“你想把妈吵醒?”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赶紧将半推半就的苏煜拉到了书房。

    苏煜甩开她的手,眼神既讶异又嫌恶,瞪她的表情,简直像是被最亲近的狗咬了一口。

    苏倾点亮灯,半开玩笑:“你同学都是免费给你做功课的?”

    她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磊落。

    “”

    苏煜的功课让同学代写不止一次,故而对于“不是白替你”这样的句式非常敏感,刚才才会有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反应。

    可是别人可以要求,她凭什么?姐姐帮弟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苏煜梗着脖子:“你是我姐,你还问我要钱?”

    他声音一高,苏倾就有些脸红。她前世即使再拮据的时候,也没有为钱发过愁。


    但是现在时移世易,她艰难的攒钱之路才开了个头,脸皮不能太薄。

    苏倾抓紧时间翻看他的课本,硬着头皮道:“你要是不将我叫起来替你写作业,我怎么会现在问你要钱。”

    “你缺钱吗?”苏煜反问一句。

    忽然想起来自己问的是废话,苏倾不像他,她平日里是没有零花钱的。

    鸡啼远远传来,一呼百应,再叫一遍,天就该亮了。

    他烦躁跺脚:“你要钱有什么用?”

    “妈过生日,我想攒些钱给她买个镯子。”

    苏煜面色缓和了一下,还是不大情愿地嘟囔:“那你问她要钱买去,找我干嘛。”

    苏倾“啪”地合上课本:“怎么能这样说。”

    这些年来,原身哪儿像个姐姐,简直是家里的一房丫鬟,骤然拿出大姐儿的款来,还是有几分新鲜。

    苏煜忌惮苏太太,低头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了。

    苏倾怕吓着了他,又柔声道:“我买了镯子,就说是咱俩一起送她的礼物,妈听了一定很高兴。”

    对。妈一向疼我,一高兴,零花钱还能再加。

    苏煜好像被她说服了:“那你要多少钱?”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的阴影如同花须伸展,他往常倒是没有注意过,这双瞳子原来这样亮。

    “十个铜钱。”

    几碗豆腐脑的钱。苏煜没犹豫,把钱塞给她,长舒一口气往床上一躺,被子蒙住了头。

    苏倾带着一点私心,如愿以偿地坐在弟弟宽敞的书房里,熟稔而小心地摊开纸。

    油烟,皂角,都比不上这股刺鼻的油墨味亲切,她将鼻子凑近书页,慢慢地嗅着,仿佛闻到了悠远的松香。

    苏倾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倒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

    谁能料到此时的学校仍在教着《左传》,而古文却已式微。

    *

    每天清晨苏煜的上学都是一场硬仗。因为他起得晚,起床气极重,捻起苏倾热好的小点往嘴里胡乱塞了两个,就要抓起书包往外跑了。

    苏太太像个八爪鱼伸出触须缠住他,给他整理领子:“儿啊,在学校要用功读书。”

    苏煜“嗯嗯”地应着。

    “我们下九流从商的,不管再有钱,见了官老爷也要哆嗦。什么时候能考上个举人,也慰劳了你爹在天之灵”

    “妈!”苏煜莫名其妙地瞪着眼睛喊,“什么科举,什么官老爷,早就完蛋了!”

    苏太太一怔:“阿弥陀佛,官老爷怎么能完蛋呢?”

    “跟你说不清楚。”苏煜不耐烦地一推眼镜,甩开她的胳膊跑了。

    “新裤子倒是合适。”苏太太心情很好,见了苏倾忙里忙外,心里涌上些愧疚,“过年都没给你裁新衣服,委屈你了,年底见了好料子,妈给你也裁一身。”

    苏倾笑一笑:“旧的能穿。”

    她这么一笑,苏太太就不吭声了,又打量了她几眼,那眼神里有几分独属于女人的窥探和意味深长。

    防不住地,越长越标致了。

    苏倾从老宅出门时,与匆匆赶来的信客擦肩而过。苏太太还未走出屋,声音已经响起来:“来来!快进来。”

    家里种不了田,信客捎来的平京茶叶铺的抽成,就是一家人半年的生活费。

    苏倾小时候时常帮忙跑出镇子去取,自从苏太太烧掉了苏倾的衣服,这钱就再也不让她过手了。

    这些钱对于孤儿寡母吃穿足够,苏煜每个月总有与同龄人相当的零花钱,而苏倾则一分没有。

    苏太太的想法很简单,想要将她拴住了,就不能给她钱和自由。

    苏倾站上石阶敲敲窗,隔壁家的大门打开,递出一盆满当当的脏衣服来,顶上拿半片纸隔出几枚铜钱。妇人怀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儿上下颠着,笑道:“实在是忙不过来,辛苦你了。”

    苏倾笑着摇摇头,将铜钱收进荷包里,抱着盆往溪边走了。

    揣在怀里的荷包里沉甸甸的,发出零星的叮当声。

    原身在家里养到十五岁,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注定是依附于别人的菟丝子,心里也从没想过离开。

    就算换了芯子,她既吃着人家的,又怎好计较人家如何待她。

    现在她能做的,好像只有尽全力攒些钱,以防有朝一日那个家,她再也回不去。

    瀑布的水声越来越近,她在湖边蹲下,冷不丁有人叫她:“苏小姐!”

    苏倾回头,一张堆满讨好笑容的陌生男孩的脸。

    他瘦得像猴。眼一弯,年纪轻轻就拉出了笑纹。眼睛滴溜溜地转,两道精明油滑的光。

    他眼角添了一道新鲜的疤痕,很长,蜈蚣一样。苏倾盯着它迟疑了两秒:“你”

    他笑得更灿烂了:“您忘啦,我们见过的,上次您把少爷救上来的时候”

    苏倾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去。

    瀑布下的大石块上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他正仰头看着瀑布。侧面看去,一丛睫毛横出,鼻梁极挺,唇瓣和脸一样缺乏血色。

    瀑布周围的细小水雾折射阳光,形成无数道放射的光斑,周围的灌木绿得透光。

    他梳简洁的分头,嶙峋的骨架子却藏在旧式绸衣长衫里,垂着一双腿坐在光影里,任凭风吹乱他的头发,像林中的精灵鬼魅。

    苏倾飞快地端起了盆,贾三儿还未发话,那少年敏锐地侧过了脸,眸光极利:“苏倾。”

    瀑布的水声巨大,他的声音并没有凸显出来,但他唇形一动,就知道是在叫她。

    “苏小姐,去呀。”贾三拿身子挡住了她的退路。

    苏倾踌躇片刻,只得小心地踏过了长满青苔的石头,到了另一边。

    苏倾靠近了,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贾三”

    他睨过来的眼神有些阴沉。

    苏倾手里的盆即刻被跟上来的贾三夺了:“哟哟,苏小姐真客气。”

    他看起来还是嬉皮笑脸的,只是不经意间瞥过去的眼神,显出了对主人的十分敬畏,“您来见少爷,还带个盆做什么?”

    苏倾在惊惶中一把拉住了盆边:“我要洗衣服的”

    自家的也就罢了,她既已收了人家的钱

    贾三抢得更欢:“这种活儿哪能让您亲自动手?小的在家就是专洗衣服的。”

    苏倾望着他跑走的身影,背后传来一声简短的吩咐:“洗干净。”

    “是是,保证干净——”贾三单手抱着盆,远远地比了个拍胸脯的手势,挤到那群妇女中间去了。

    苏倾转过身来,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袖口。

    少年瞭她一眼就不再看她,搁在膝头的线装书让他拿捏着书脊,在膝盖上不耐烦地一磕一磕。

    磕了半晌才得出结论:“见我就跑。”

    瀑布水流奔腾不息,哗啦啦的水声很吵。

    他看见苏倾先是茫然看着他,随后迟疑地朝他走了几步,蹲下身来将耳朵贴近了他,近得能看轻她尴尬得泛红的耳朵和脖颈:“您说什么?”

    他盯着那块发红的皮肤默了片刻,口齿清晰地重复:“冰糖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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