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轩妈妈去年对儿子教育反思的结果是,同意了夏轩去特阳音乐学院进修。看书否 m.kanshufou.com
在进修的一年时间里,夏轩跟着了魔一样白天在电工班看音乐书,一下班就骑着自行车去音乐学院上课,放学后他不会立即回家,而是要在学校的路灯下弹琴。
在家里弹琴会依然会遭到父亲的反对,父亲对音乐从来都是拒绝的,这种拒绝如同食肉动物对于草木野果的排斥一样的坚决和不假思索,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
夏轩每天弹琴都会弹到很晚很晚,第二天,便精神萎靡地去厂里上班。
父亲对音乐的反对顽强而顽固,夏轩对音乐的坚持也正如父亲的反对一样顽固而顽强。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夏轩完成了在特阳音乐学校的走读。
特阳市机械厂果真是一头体量庞大的骆驼,在声势浩大的国企改革中,管理者们跟裱糊匠一样修复着这个已经老化、已经失去活力的肌体,与周围已经倒闭的企业相比,这家企业正在寻求着新一轮的改制,与当地的另一家企业谋划兼并的事情。
2003年春节后的一天,夏轩跟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地来到设备科,无精打采地坐在弱电组拾掇着一大堆的二极管和电子元件。
夏轩的师傅走到他跟前说:“小夏,跟我走一趟,数控车间控制箱里的控制系统出了点问题,我估计得换件,你带个集成电路板。”
师傅说完转身就走,夏轩换上绝缘鞋带上工具和配件,不太情愿地跟在他屁股后边朝数控车间走去。
几十年来的风吹雨淋已经把特阳市机械厂变成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厂里的红砖建筑物都已经变成了褐色,墙体的石头被风化后,砖皮一层层剥落,转角处的结构棱角已不分明,有些车间的屋顶上长出了树苗。车间原本殷红的大铁门早被氧化,锈迹斑斑。
这次的维修非常简单,只是换了个集成电路板。
在回来的路上,夏轩跟在师傅身后一语不发。他俩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倒不是夏轩有意要跟师傅拉开距离,而是徒弟跟师傅的一种习惯。
风迎面吹来,他们依旧一前一后走着。
师傅一直没有说话,边走边看着破败的厂区,看着一栋栋建筑物和阡陌交错的水泥路,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目光也渐渐复杂起来,他停下脚步朝四处眺望,像农夫站在莽莽原野上眺望着漫山遍野的庄稼,又像是依依不舍地送别故友。
“师傅,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待在这里不烦也就罢了,还有雅兴看这些破厂房?”夏轩缩短了跟师傅的距离,上前说。
“这里以前个荒草地,都是特机人一镰一镰割光了草,平了地,一锨沙、一锨灰建起了厂房。特机厂可不是一天两天建成的,你瞧!西头的材料房是最早一拨建的,五几年建的……你再看那个屋顶没有红瓦的装配车间,外立面全是水磨石,这是20年前建的,这一早一晚,都成了爷爷孙子喽。”师傅说,“我们厂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发展壮大起来的。”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咱们家属院也是一批一批建的,干部楼应该也是家属院里最晚的建筑。”夏轩说。
师傅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按着自己的逻辑和思路继续说:“以前咱厂就是单纯的配件加工,有了装配车间以后咱们的产品就丰富了,应该这么说,装配车间就是我们厂从单一生产配件到了生机整件产品的标志,当然也包括某种武器的一个系统或单个产品。”
“师傅,装配车间是为了军转民才开的吗?”夏轩问。
“不是,当时咱厂生产的还是军品,只不过已经不局限于生产配件了。”师傅说,“唉!那时我们的产品可是供不应求啊!部队下的订单我们都忙不过来,天天加班加点,生产任务最紧张的时候,工人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食堂会派人推着车子给每个车间挨着送饭。”
夏轩看见师傅的神情渐渐变的凝重,就没有打断他的话。
“那时还没有弱电组也没有电脑控制系统,生产用的全是强电,那时特阳市的电力设备还不行,动不动就出故障。咱厂给每个车间都配了大功率发电机,别说成千上万台机器生产时的声音,就光这么多发电机发电时的声音都震耳欲聋。”师傅脸上浮上了一丝喜悦:“但那时我们高兴啊,听着这样的声音我们心里踏实,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比印钞机的声音都好听!”
师傅说着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了夏轩身上。他的两鬓已经有了霜染的头发。
他看了看夏轩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就把话咽了回去,然后继续朝设备科走去。
“师傅,你是不是非常喜欢特机?”夏轩边走边问。
“没有特机,我这辈子就干不了自己想干的工作,我就不能把我的一双儿女养大成人。小夏啊,你还没出生时我就到咱厂当电工了,我是从部队退伍回来的,那时当兵早,我进厂时还不到20岁。”师傅的睁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你知道那时当电工有多牛吗?”
“当电工还牛?”夏轩问。
“如果按现在时髦的话来说,那时搞电工可是个高科技!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会响,也不会叫,没文化就干不了这活,再庞大的机器总离不了电吧,电是什么?电就是动力,就是生产力,就是厂力的生命线!要是电出了问题,厂子不就瘫痪了?”师傅说,“那时还没有电脑控制系统,车铣刨磨哪个工序都得靠人干,厂里年年都要评工作能手,除了那些生产线上能加工出高精度工件的工人以外,其他工种想得工作能手那可是比登天都难,而我们电工却年年都不会被落下。为啥?我们是高科技人才嘛!”
师傅一边自嘲着一边笑了起来。夏轩觉得师傅有时还挺幽默,也跟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师傅把他能想起来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夏轩,夏轩起先还应付两声,到后来他连附和的劲头也没了,师傅却依旧如数家珍,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讲着。
他们从一座座破败的厂房前经过,这里的一房一舍、一草一木,都引发着师傅对自己青春奋斗的回忆,这里的每一处景致他都恋恋不舍。
“小夏,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上班了,明天我就去厂里办退休手续了。”突然师傅说。
“明天就退休?”夏轩惊讶地问。
师傅叹了口气,然后深情地看着远方,把厂区环视了一圈。
“夏轩,我知道你并不想去数控车间出工,今天,我还是要把你带出来……按说你已是熟练工了,我也不应该再带你当助手,但我今天带你出来,我是想跟你再出最后一次工,咱们师傅俩再出最后一次工。”师傅停了停又叹口气说,“唉!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特机以后会怎么样,就看你们这一代人了!上次你不是说我们是特机的掘墓人吗?现在我告诉你,在我们手里特机至少还活着,希望你们这一代人能够让它焕发我们那时特机的活力!”
“我们?”夏轩冷笑了一声说,“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袭之者亡……”
师傅不再说话了,他低着头朝设备科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对夏轩说:“小夏,你还是去搞音乐吧,不要为难自已……”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603s 4.198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