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II:废墟之中 interlude:终焉II

    当他见到这个物体时，首先感到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因为在他看见这件造物的瞬间，就断定这不可能是人类的作品了。这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能力范围，甚至也超过人类可能的能力范围。他只感觉这件造物本身就是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从对这个造物最基础的研究开始，可以创造出另一个世界的牛顿力学，另一个世界的相对论，以至于另一个世界的量子场论，弦论以及一切。

    在这个物体——丹尼最终也只能称它为物体，因为人类语言中没有能够形容它的词——面前，人类全部自以为是的真理和浮华的智慧都脆弱到不堪一击。它用自身的存在证明了古希腊时代那句“最聪明的头脑知道自己的无知”的格言，它一直存在着，从创世大爆炸开始到宇宙在冷寂或热寂中终结，仿佛独立于时间之外。对于神秘学家而言，它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卡巴拉生命之树，对于牛顿而言，它在原初给予了第一推动力，在开始和最终，它自身解释了自身的存在。

    它变化着，不断变化着。没人能想象到它的形状，就算是在最抽象的艺术家的最为荒谬不经的梦境，也难以寻觅到这样的形态。它的每一个位置都产生出千奇百怪的折线，在一纳秒内这些折线构成的形体又突兀地化作其他形体，无数个纳米尺度上的，不知是某种未知的物质还是纯粹的能量构成的平滑镜面就如同人类世界中的钻石，但这钻石的每一个面又由上百万块彼此不同的钻石拼合而成。它仿佛是一个高维物体向这个低下维度的投影，却比那更加繁复驳杂。又像是随机产生的电子云图，却又在混乱中坚守着某种意义上的有序。

    按照那位特工的说法，这件物品的名字叫做“萨尔那加神器”。

    如果硬要进行描述，它也许可以被看做是一块水晶。但与那笨拙的硅原子晶体不同，它由无数个细小的水晶拼合而成。不管怎样的晶体，都必须由原子组成，但在萨尔那加神器中，最小的组成单位就是这种奇异晶体——也许根本就没有最小组成单位，神器本身由数万亿个彼此不同的晶块构成，晶块本身由彼此不同的上百万个晶片，晶片由彼此不同的上百万根晶丝，晶丝由彼此不同的上百万块晶粒，晶粒由彼此不同的上百万粒晶尘组成，晶尘还由更小的晶尘组成，但从这里就不是人类所能观测到的范围了。不知何种力量支撑着它不断旋转，扭曲，拼合，分裂，根据那个特工的说法，这似乎是一种模式。它有无限多个并行的模式，但如果强行将神器理解为计算机，那么此刻，它就处在待机模式，没有执行任何指令。

    现在，他要开始改变这种模式。但这就像是一位刚刚制造出独木舟的原始人想要操作核动力航母一般，几乎是难于登天。但所幸的是，已经有人教给了他基础的操作。

    放置它的容器是透明的。但其材质并非玻璃，它是——老实说丹尼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特工称它为能量引导器。利用它，丹尼可以对神器注入能量，从而让它切换自身所处的模式。

    就像两种气体的燃烧反应一样，必须要某种先决条件，也就是说，一次触发。对于气体而言，不稳定的气体只需要一阵摇晃或光照，也可能只需要一丝火花。但对于这件神器而言，能量的要求确实是很庞大的。这大概也是为了提防误操作吧，对于这件神器的“一丝火花”相当于整艘战舰的全部能量在一瞬间注入其中。

    将战舰的所有能量进行导向。导向至能量引导器中。他关闭战舰的全部防御，而反应堆却以全功率运转。按照这个进度还需要九百秒钟。警报轰然作响，他将警报也关掉。想象着一大块被丢进蚂蚁窝的骨头，这大概是这艘战舰此刻所处的状态。

    充能方式非常简单，是一次放电。更准确的来说，是在极短时间内将一个超级电容器中储存的大量电能一次性地灌注到神器之中。这样大规模的放电会使得整艘战舰的能量耗尽，而神器却会被激活，达到最低输出功率。

    他准备让神器进入自毁模式。

    原本，自毁模式的神器将会将自身的能量转化为暗能量和大量中微子，从而安静的毁灭自身。而在这种变换装置的作用下，变换装置将这种形式的耗散转变为在周围数十千米的空间爆发出遍布整个电磁波谱的强辐射，这会阻挡住任何想要通过某些手段中止神器毁灭的敌人。

    周围的能量矩阵黯淡下来，最终完全消失。随即，实验室内部的灯光和全部屏幕也黯淡了下来。唯一还保持着亮度的是一盏功率不到一百瓦的应急灯，这灯在核电池的作用下稳定的照耀着，理论上说可以再亮一百万年。但丹尼知道无论是它还是自己，剩余的时间都只有十五分钟了。

    终于，战舰上除了少数拥有独立供电系统的用电器外，其余所有用电器都已经停止工作，将能量传递到神器上方和下方的超级电容器中。这是以放电的形式激活神器的模式切换功能，在神器周围产生出了奇异的电介质，从而使得这片空间的介电常数急剧升高，想要造成放电效果必须用整艘战舰的能量。

    充能开始。标着15:00的计时器开始倒计时。

    14:59.

    他感到，自己应该留下些什么。对了，舰桥上还有一个黑匣子。上次自己进入这艘船的时候，黑匣子出现了一点故障。为了额维修它，他将黑匣子拿到了这里。它能抵抗异常强的辐射，如果自己对神器的模式变换进行一定的操作，使辐射避开黑匣子的话，那么它就可以在这场毁灭中幸存下来，并保存内部自己会在接下来留下的信息。

    他站起身，在神器的容器外壁上轻轻敲击。

    一个全息屏幕被激活，尽管周围没有任何光源。这是人类所不了解的技术。

    他进行了几步确认操作。尽管还很不习惯神器那与人类的所有计算机系统都不同的操作方式，他还是完成了预设操作。神器的能量释放将避开黑匣子及其内部的一切。

    那么，可以开始了。现在的状态，就算是那位幽灵特工亲自到来，也无法阻止神器的毁灭。想到自己成功的妨碍了他的计划，丹尼轻轻笑了。

    在自己将死的时刻，他竟然感到了自由，以及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

    是的，他现在是一个自由的人了，不再受任何人控制。

    他打开黑匣子。这里面有一个和应急灯相同设置的核电池，可以让内部的便携终端在一百万年后仍能进行操作。麦克风和便携终端均采用极端惰性金属材质，使得它们可以在十万年后仍然能够录入信息，而内部的信息可以保存到五十万年之后。

    他缓慢地组装好终端和麦克风，随后，开始了一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听见的，没有听众的演讲。

    “我是丹尼.柯尔特。a－702平台总督。接下来，我将讲述一些重要的事实……”

    ……

    十五分钟后。

    整个实验室内亮起诡异的蓝光。同时亮起蓝光的还有周围16.162千米内的一切，这也许体现了它与自然界某些基本常数之间的紧密联系。不同于任何人类已知的放射源，神器通过超距作用将能量释放到以这个距离为半径的整片空间内，相当于这片空间内的每一点都成为放射源，只是无数个放射源之间的强度有所差距，大体上来说以神器中心为最高辐射强度，但整个区域的强度随机变化，有时外围的辐射强度也可以超过中心强度。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平台的厚度，理论上说辐射已经可以在外平台被观测到，但因为人类没有系统的勘测外平台，因此对外平台上凭空产生的辐射没有足够的了解。

    合金制作的墙壁在一瞬间汽化，一同汽化的还有丹尼的身体和一切。但辐射避开了黑匣子，就像是它周围有一圈屏蔽力场一般。随即高能光子流与合金蒸汽发生次级簇射，将上百公尺内的全部舱室转变为地狱般桔红色的等离子云。在外围减弱的辐射源也在逐渐对地面加温，最为悲惨的是仍在围攻战舰的虫群，这些生物体内的每一点都产生出辐射，无数个辐射源叠加起来，使得它们从内而外的汽化。如果从外界观测，它们在辐射爆发的一瞬间保持着自身的形态，随后，从眼部，鼻孔和嘴部以及一切对外的孔洞喷射出光芒，随后甲壳也彻底熔化，整个变成一团蒸汽，与彻底液化的地面和天空一起构成了地狱般的图景。在这图景中，天空在向着地面滴落，却又被辐射源外的模拟重力拉住，形成如同溶洞一般的景观，只是这里的溶洞中更加外围的虫族，比如在外侧进行射击的刺蛇部队也迎来了自身的终结——在内部产生的辐射虽然不能再将它们汽化，但仍然击碎了它们所有的dna片段。因此它们保持着自身的完整，却彻彻底底的死了，它内部的所有生命物质都因为强辐射而失去了活性。而在成为辐射源之外的整片空间，辐射的能量逐渐降低，已经不能再将地面熔化，但仍然能够对所有有机体的遗传物质带来致命创伤，这种创伤直到最外层的数千米外才略微衰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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