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素手江山 第二十六章花田声慢

    “谢封龙死了？”洪谨首先问出来。

    “嗯。”洪律道，“我亲眼看到的他的尸体，就在城南，现在那栋小屋已经被烧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谢封龙就倒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被一刀毙命，我看了一下，手法很干净，没什么线索，就没有带尸体回来。”

    曾经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谢家家主，就这么死在了荒郊野岭。

    “死了好，倒省了我们的功夫。”冉胜道。

    “可是是谁杀了他呢？”雷天皱眉。

    “不管是谁，至少现在可以放手解决疫病的事了。”灵氛玩弄着自己的发辫，仍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歌素没有说话。

    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自己的预料，突然杀出来的根本不知道来路的人让歌素觉得很困惑，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让歌素每前行一步都比以前更加谨慎。

    “不管怎么说，谢封龙死了是好事。”洪谨道。

    “总算解决了江湖一大祸害！”冉胜愤愤道。

    “不知歌素姑娘如何看待此事？”雷天突然问道。

    歌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这样一来，瘟疫的事情就好解决多了，洛城解封之日很快就会到来。”

    “那就辛苦姑娘了。”洪谨接过话。

    “分内之事。”歌素说完，便继续帮众人查看伤口去了。

    正如灵氛说得那样，谢封龙死了，洛城之内感染疫病的人便在大幅度减少，有了连叔和歌素的药方以及灵氛的蛊虫，疫情得到了最大幅度的缓解。

    三天后，两个身着灰衣的人出现在城北的灌木林中，其中一个身形高大壮硕，另一个则身材纤细，戴着帷帽蒙着面纱。

    “姑娘，你不必亲自去的。”蒙卡一边替歌素劈开面前的低矮灌木，一边说，“这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您又不会什么功夫。”

    歌素背着一个竹篓，不时弯腰查看周围的植物：“我要是会功夫，就不带你来了。”

    “可是你看这荒郊野岭的，哪儿会有您想要的药材。”

    “慢慢看，总会有的。”歌素蹲下身子，拿出小刀挖开泥土，露出一串白色的芦根，“你看，这不是有了，这东西虽然不难找，可是现在也是急需的药材，洛城多雨，土地湿润，最适宜芦根生长了。”

    “姑娘，还是我来吧。”

    “你别动了，好好看着周围，我自己来就好。”歌素继续挖着，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沾上泥土的鞋子。

    歌素挖了一些，又让蒙卡在树上做了个标记，才继续往前走。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走到了一片花丛之中，这里开满了粉色和红色的凤仙花，小小的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爱。

    突然，周围的气氛变得不一样起来，蒙卡立刻拉着歌素跳上了树。

    “都看仔细点儿，别让任何一个人逃走。”一个人吆喝着。

    “是。”

    “原来是巡逻的封城军。”看着他们走远了，歌素一只手抓着树干，一面说道。

    “姑娘，你就别吓我了。”蒙卡道，抓着歌素两个人慢慢回到地上，“我的轻功还不如铭钰。”

    歌素一笑，道：“难得出来一次，你看你紧张的。”

    蒙卡擦了擦汗，跟着歌素继续往前走，却在看到前面树前倚着的人时，整个人都绷紧了，该死，刚刚怎么没感觉到，蒙卡暗骂，一时不察就让人钻了空子，蒙卡伸手从背后拔出了自己的大刀。

    歌素却很轻松：“沈将军。”还不忘施礼。

    沈珩翊靠着一根树干，气势逼人：“你好大的胆子。”

    “不知将军此话怎讲？歌素并没有出城。”歌素平静地解释道。

    认真论起洛城的边界，歌素确实还在洛城之内。

    沈珩翊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不同于往日考究的打扮，今天的歌素只是简单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裙装，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女，虽然带着帷帽，却有一种灵动的气质。

    “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沈珩翊问道。

    “如果真要拿我怎么样，沈将军在刚刚就动手了。”歌素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很好。”沈珩翊离开了那棵树，朝着歌素慢慢走了过来。

    蒙卡立刻向前两步，挡在了歌素面前。

    “蒙卡，让开。”歌素命令道。

    “姑娘！”

    “我的话不管用了么？”

    “是。”蒙卡收起刀，退到歌素身后。

    “你倒是护短。”

    歌素道：“只是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毕竟歌素知道，我的侍卫，并不是沈将军的对手。”

    沈珩翊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歌素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歌素：“就算我要把你带走？”

    风吹起歌素的帷帽，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又如何，沈将军会对歌素动手么？”

    “你以为你是谁？”沈珩翊语气里有些不屑。

    “我是洛城的沈歌素。”歌素答道，“也是姜国长公主，姜德音，沈将军不是很清楚么？”歌素反问道。

    “哈哈哈！”沈珩翊笑着转过身，“姜国长公主好好地在王都里，你又是哪个？”

    “君韶帝之女，德音公主。”歌素再次强调。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你，你真的清楚自己是谁么？”沈珩翊长身玉立，背对着歌素问道。

    “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或者还有什么意思？”歌素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是么？”

    “自然，正是因为清楚自己是谁，所以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难道沈将军你不是一样么？年仅二十五岁就成为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将，这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很难得到的位置，被你轻松拿到，可是你真的看重这些么？你所效忠的，是姜国？是君华帝？还是你自己？你不是一清二楚么？还是说歌素看错了，沈将军原来是个不辨和黑白的人！”无人问津的山林花丛中，灰衣少女的目光带着刀子。

    为了谁么？

    人们都说，沈珩翊少年英才，注定成为一代名将，可是，沈家不缺名将，也不缺功臣。

    从小，他就按照家族安排的那样长大，甚至他的性格喜好，都被设计好了。

    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做一个对姜国有用的人。

    他的前面，是无数沈家人的鲜血和热泪，他的身后，是沈氏的尊贵与荣耀，他不能，不被允许退缩。

    他效忠的么？不是君华帝，不是姜国，不是沈家，不是他自己，可又都是，是他自己，是沈家，是姜国，是君华帝。多么矛盾，多么讽刺！

    “怎么？难道沈将军真的不知道？”

    沈珩翊转过身面对着歌素，那张脸无疑是俊朗的，可气质更加强势：“知或不知，有那么重要么？我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比如，跟踪我？”歌素道。

    “你不一样？”

    “呵呵。”歌素第一次笑出了声，“沈将军，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头疼，可是你有时候让我不禁要怀疑自己的头疼是不是值得。我跟踪你？沈将军，你高估了我身边的人，他们还没有那个跟踪你却不被你发现的本事，我不会让自己的人冒这个险。”

    “是么？看来你还没有高估自己。”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就像这些凤仙花，知道自己平时一株两株的并不起眼，可在这山林中聚集在一起就是一片独特的景色。”

    “你想以凤仙花自比么？”

    “不，我只是提醒将军，你看不上的东西，有时候会有你无法忽视的力量。”

    沈珩翊的脸又冷了几分：“那又怎样，笑够了就跟我走吧！”

    “跟你走？”

    “难道你以为你犯了封城戒律还能毫发无伤的回去么？还是说你想让你的侍卫跟我搏一搏？”

    “沈将军，歌素说过，没有把握的事，歌素从来不做。”歌素敛了笑，重新恢复到淡淡的样子。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到沈将军能亲自捉歌素回去，觉得很荣幸。”歌素道。

    “姑娘！”蒙卡道。

    歌素抬手止住了蒙卡的动作，道：“没关系，相信沈将军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你先回去吧。”

    “姑娘，蒙卡发誓要时刻保护您左右。”

    “我说，回去。”

    “你们两个争什么，两个都要带走。”沈珩翊道。

    “悉听尊便。”歌素道。

    沈珩翊逼近几步：“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走？”

    “歌素自己会走。”说罢便自顾自朝着城西大营的方向走去了。

    沈珩翊看着歌素与自己擦肩而过，忍住抓她直接回去的冲动，默默跟上了。

    这一带很少有人涉足，连个弯弯曲曲的小径都没有，歌素走在前面，难免碰到枝枝丫丫，有时还会勾到裙子，就得停下来整理一番。

    “吱啦”一声，这回歌素的裙摆直接被勾破了。

    歌素弯下腰去解开被勾住的裙子，这些长了刺的灌木，一不小心还会割伤手指。

    “嘶······”歌素疼得轻哼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还没等歌素看看自己被刺伤的手指，整个人已经被携着跳上了空中，“沈将军。”歌素唤道。

    “照你这个走法，天黑也回不了大营。”沈珩翊冷冰冰地道，“希望你侍卫的轻功还不错。”说罢几个起跳便走出了很远。

    歌素被沈珩翊抱在怀里，一只手因为刚刚被刺破还举在半空，面前的帷帽被风吹起，甚至面纱都快被掀起，歌素低下头，看着下面倏忽而过的景致，没有说话。

    蒙卡一直跟在后面，虽然用了全力，还是落下一截。

    沈珩翊带着歌素刚回到军营，就看到秦勇守在账外，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大帐。

    “沈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沈珩翊带着歌素回来，秦勇问道。

    “这位姑娘想要出城，被我发现了。”沈珩翊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不知将军到这里来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就是按例汇报。”

    “那就改天吧，今天我有别的事情。”

    “好。”秦勇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说不定城东也有偷偷出城的人。”

    沈珩翊点点头：“秦将军慢走。”

    秦勇行了一礼便告辞了，临上马前却在看歌素，虽然穿着普通，气质却不同于寻常人，秦勇多看了几眼，心里琢磨着歌素的身份。刚出了军营的大门，随行的属下就跟上来问道：“将军刚刚为何不告诉沈将军城南发生的事情？”

    “一具江湖人的尸体而已，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秦勇道，更何况，有些事情，他打算自己亲自查。

    秦勇刚走，蒙卡就到了，沈珩翊看了他一眼，接着撩开大帐对歌素说；“进来吧。”

    歌素弯腰走了进去，蒙卡则守在账外，沈珩翊的大帐摆设极为简单，只有必备的案几以及行军用的地图和沙盘，连个稍微花哨些的装饰都没有，歌素一眼看过去，只有桌子上的装令牌的箭筒比较特别。

    “姑娘请坐。”沈珩翊道。

    “多谢。”歌素回道，“沈将军把我带到这里，难道只是请歌素来喝茶的么？”

    “那要看姑娘是想喝茶还是想进牢房了。”

    歌素摘了帷帽放在一旁，问道：“沈将军这样倒叫我有些捉摸不透了，歌素自然比较倾向于喝茶。”

    “城里的疫病，快被你治好了吧？”沈珩翊突然开口问道。

    歌素愣了愣，接着笑道：“如果快治好了，歌素就不会被将军抓到这里来了。”

    “如果不是快治好了，你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采什么药。”

    “难道将军真的愿意洛城成为一座死城？”歌素问道。

    沈珩翊端坐在上面道：“你刚刚问我效忠于谁，我说我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那将军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是正确的么？”歌素嘲讽道。

    “歌素姑娘以为自己为什么会安然无恙地坐在我的大帐之中？”沈珩翊突然提高了声调，清朗有力。

    如果不是怀有恻隐之心，那么从歌素进入洛城的时候起，自己就将她解决掉了；如果不是跨不过心中那道坎，那么从歌素着手治理瘟疫的那天起，自己就该将她抓起来；如果不是于心不忍，也不会自始至终，都在做一个旁观者。

    不过，自己最终还是没能违抗自己的心意，这个旁观者，已经做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