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方鑫磊,已经是七年之后。
李火的儿童噪动症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退,相反伴随身体的长高,愈发变本加厉。他沉迷于游戏,喜欢结交社会上的人,炫耀女友数量,这些都是他的日常功课。
只有在某些时候,他会跑上一段路,回到那栋楼前,凝神几分钟,看火灾的痕迹是如何年复一年被时光带走。但不管楼体如何翻新,他都再无法找回从前的感觉。
那更像是一座墓碑。
再次和方鑫磊相遇,是因为他们上了同一所高中。高一新生拥挤着的操场上,方鑫磊像躲在羊群里的一只狐狸似的眯着眼睛看他。
李火未做任何思考,便离开自己的位置,穿过新生队伍,奔向方鑫磊。
两人并没有上演什么久别重逢的节目,没有热情的问候,没有拥抱,也没有微笑。唯有相视不语,彼此打量。李火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场火灾。方鑫磊想起了什么,他不知道。
七年之内,李火除了和方鑫磊没见之外,和他的哥哥李木也很少见。父亲死亡,母亲成了植物人。李火和李木被亲戚分开收养,哥哥跟姑姑,李火跟姥姥。
父亲出事后,哥哥就变得自闭,郁郁不语。有时去看望妈妈时,会在医院里遇上哥哥,也只见他一言不发。
小时候的李木很凶,李火从心里害怕这个哥哥,经过这七年,他已不知是否还要怕。李木看起来越来越没有精神气。也越来越不像是哥哥。
……
那并不是一段风景。
但李火却是带着一种欣赏风景的心情来看的。
漂亮的人,总是让人莫名愉快,即使是同性。
即使是自己的老朋友。
方鑫磊明显长高了,竟比李火高出了半头。他穿在校服里面的衬衫是笔挺的,暗灰色饰边的衣领上还装了一颗发亮的饰扣,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来讲未免有点太讲究。
但这件漂亮衬衫和他的面孔相比,还只能算是陪衬。李火没有费心思去琢磨什么词汇来形容方鑫磊的脸,因为那个词汇在他看到方鑫磊的第一眼就直接跳进他的脑中——‘近乎完美’。
李火在欣赏之余,心中有些妒忌。“你整容了!?”李火并未斟酌便脱口说出七年后见到方鑫磊的第一句话。带着些许故意抵毁的心情,说话时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能打击到对方优越于自己的地方。“别想否认,你小时候鼻子可没这么高。真能臭美。”
虽然已经成长为阳光少年,方鑫磊招牌的表情还和幼时没两样,眼睛狡诘地斜视着李火,好像在看一只蟑螂。
“我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吗?你竟然在看着我流口水?哥虽然帅,可不是给你这种家伙看的。你小子怎么变这么丑了?”
两人一开口,七年的距离瞬间消失,好像只不过是分开了一天。
方鑫磊话音未落,李火便爆发出超大的笑声:“你的声音好怪。你变声了!哈哈哈!”
“变声你也奇怪?呃,原来你没变么,不会是发育不良吧。”
李火正恼得要反击,方鑫磊忽然伸出手拉住李火的一只耳朵,把李火硬生生地拉到自己眼前来。瞪着那耳朵嘲笑地说,“一只耳朵上竟戴了这么多耳环?靠!女人!”这一拉,李火耳朵顶端的一只黑色的圈圈便掉了下来,未待方鑫磊看清,已落入脚下的草地里去了。“这样就掉?这个不是扎在耳朵上的吗?”
“你就是什么也不懂的笨蛋。”李火蹲下来找,可耳圈太小,怎么也找不到。“这是磁力的,很贵,你赔!”
方鑫磊也蹲下来。却不是帮他。“丢了更好。带着像怪物。”
“八十块!”
“你只能买得起8毛的东西。”方鑫磊说着又拉住了李火的耳朵,“别以为我不懂,耳垂上的这个亮闪闪的,呀,还镶了颗钻石,你是真敢戴啊,不怕别人说你变态?”方鑫磊用手指拔了一下,耳针轻易便被拉出耳洞落到他的手掌里,李火痛的叫了一声。
“快给我。别闹!这个弄丢了把你的心肝脾肺都挖出来卖也赔不起。”
“有意思,这个不是磁石了呢。”
两个人打打闹闹,到新生各入班级上课时,方鑫磊也没把耳圈还给李火。李火始终惦记着,深怕方鑫磊毛手毛脚地弄丢。上课时,李火借了邻座女生的小镜子,打量自己,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八岁的时候变丑了。镜子里自己的脸让他还是找回了些信心,虽然他的小眼睛只有一条缝,鼻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挺拔,五官更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组合起来,还是很顺眼的。小时候,父母说他是人见人爱型,现在身边也不乏人喜欢。肯定不会像方鑫磊说的那样变丑了。
把镜子还给邻座女生时,他学着方鑫磊的语气问道:“哥帅吗?”
这一堂课李火回忆了许多和方鑫磊的往事——他们在那栋楼和学校里搞过的的恶作剧——这些回忆让他十分开怀,一个人在课堂上笑到人仰马翻。老师点名问他笑什么,他就赞美老师讲课生动有趣,让他听的无比开心。他说话特有的搞怪方式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课间休息时,李火跑到方鑫磊的班级去索要耳圈。
“这是真钻石的么?你要能证明。”方鑫磊还是很无赖地不给他。
“你敢耍我?”李火故意在方鑫磊全班同学面前摆出恐吓的架势。“耍哥们是不明智的做法!后果很严重!”
“我和你的交情早没了。想当哥们就重新来,首先从说实话开始,说吧,这是假钻石,你怎么可能有真钻石。或者……你偷的?”
两人打闹到再次上课铃响,李火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班级去。第二次课间休息,方鑫磊主动过来找他。大概是怕他再跑去他的班级闹。
两个站在蓝球场边,这一次交谈就显得正经很多。
“你家搬哪去了?”方鑫磊问。当年方鑫磊的爸爸出事在先,他们一家先搬走的,对李火后来的去向一无所知。
“挺远的地方。”李火回答的漫不经心。
“我听说你们家也出事了……”
“嗯。”李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蓝球架。“我现在在我姥姥家。”
方鑫磊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出来:“我听说你父母都死了。”
“我妈没死。”李火纠正。“她在医院,随时都有可能醒。”
方鑫磊有些愕然地看着李火,好像没听懂,却没有再问什么。转而说:“我有一次遇见你哥了,我跟他问你的事,他不理。”
“他现在彻彻底底地变成一块木头了。”李火把手伸出来,“快把耳环还给我。这个不能闹,那真的是钻石。”
方鑫磊把手伸进口袋摸,表情忽然变得紧张,“哎!没了!”
李火瞪着他,没做出任何反应。
“真没了呢!”方鑫磊摊开他的手。
“如果没了,我就宰了你。”李火不慌不忙地说。“赶紧拿出来,别演戏了,你骗人水平烂到不行。”
“放学时给你。”方鑫磊笑道,“放心了,别用眼睛瞪我。放学时在走廊等我。”
李火没有再要求。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方鑫磊要和他放学时见,就像以前一样,
就像还有恶作剧等着他们放学一起去实现,
就像他们还在没有改变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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