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回到了当初。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要是他也在车里,不是也得遭遇横祸吗?他把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思考着今天的应对方案。
如何才能趋吉避祸,保全陆文浩的性命呢?他想到了其中的一个巧合,那就是,陆文浩两次遇难,都是由于车祸。看来那辆车真不是善物,千万不能驾驶它。
于是,他给陆文浩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劝说陆文浩为了安全的考虑,今晚绝对不要开车。他的言辞恳切,句句出自真心。陆文浩听得一头雾水,但碍于朋友情面,敷衍搪塞似的答应了他。
他很无奈,只好再次下定决心,跟朋友一起赴宴。
他没有跟陆文浩打招呼,提前赶到酒店。果然不出所料,陆文浩还是驾着私家车前来。当看到那辆车时,周世勇的毛孔都立了起来,就像看到一头吃人的猛虎。既然车已经开来了,也只得接受这一个现实,周世勇很平静地跟朋友打了招呼。陆文浩很惊讶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同时带着一些小愧疚。周世勇阐明了理由,说是不放心他,过来替他挡酒,保证驾车的安全。陆文浩内心感动,一时语塞,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八点钟准时开席。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饭局进行到一半,包间的门开了,一名服务员进来了,端着一盘麻辣小龙虾。由于陆文浩的座位离门口最近,因此服务员走到他的旁边,要把龙虾端上酒桌。但是,可能这个服务员是个新手,一不小心手一抖,一只龙虾滑了出来,掉在陆文浩的身上,盘里的油水滴了出来,弄脏了他的西服。
那服务员慌了手脚,连声道歉,试图拿餐巾纸帮他擦抹掉污渍。
陆文浩连忙摆手,温和地说道:“没关系,不用了,我到洗手间冲洗一下就行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向周世勇交代了几句,然后到洗手间去了。
周世勇心想:“我记得上一次一切都好好的,并没有发生这种状况。看来,有些事情的发生是随机的,是没有办法预测的。”
没过多久,刚才那个小服务员闯了进来,表情极度恐惧,冲着众人喊道:“刚才那位先生,他不行了,流了很多血。谁是他的朋友,快过去看吧!”
周世勇二话不说,赶紧离座,火速朝卫生间赶去。
进入卫生间,他看到陆文浩倒在洗手台前,用手捂着肚子,鲜血顺着手沿泊泊地往外冒。
周世勇觉得满嘴都是苦涩,走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文浩痛苦地整个身子都在抽搐,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无力地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声音:“我······不给钱,他······拿刀······捅了我。死在······小人······之手,我······不甘心······”他急促地喘了几口,然后身子一抖,两只手滑了下来,停止了呼吸。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合上,涣散的瞳孔里包含着多少遗憾和多少不甘!
外面已经乱成一片,充满了恐慌的气息。两个服务员闯了进来,对他说道:“我们叫了救护车,医生马上来了。请问先生,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不用了。凶手抓到了没有?”
“刚才看到歹徒跑出酒店,我们已经报警了。有人认出来了,他是我们的一个住户,今天刚刚入住。”
“能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吗?”
“我只记得他一头卷发,皮肤有点黑,其它的没看清。”
周世勇点了点头。
他心想,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好逗留的。于是他拿出人生存档器,再一次读取了存档。
天旋地转,白光一闪,再一次回到了当初。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为什么无论怎么重复,陆文浩总避免不了一死呢?难道这真的是命中注定,想要改也改变不了?不,我不信这个邪!我一定要救活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大不了一遍一遍地重来无数次,就不信成功不了一次!
酒店里,餐桌上,周世勇陪着陆文浩坐着,对众老板声称是他的助理,替他喝酒。
在饭局进行过程中,周世勇一直提心吊胆,像受惊的鼹鼠一样睁大眼睛思考着、观察着。他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周围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火星,将恐怖的死亡引爆。他心里暗想,现在的处境,简直可以用“十面埋伏”来形容。里面有歹徒,外面有车辆,到处设下死亡的岗哨,睁着一双双贪婪而黑暗的眼睛,随时等待执行杀戮的命令。
酒宴进行到一半,陆文浩站起来,向众人打了一个招呼,说道:“抱歉,各位,我上趟洗手间。”
刚要离座,却被周世勇抓住了手腕:“不,现在不能去!”
声音虽不大,但听得很清楚,四周的老板都侧过脸来,奇怪地看着他们。
陆文浩不解,但知道他好意,于是重新坐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周世勇觉得危险期过了,于是对陆文浩说:“要上洗手间吗?我陪你去。”
走向洗手间的时候,周世勇四周张望,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当走到洗手间门口时,忽然从里面闪出一个人来,迎着他们往外走。一见此人,周世勇倒抽了一口冷气,头脑晕了一下,仿佛真魂都快要出窍——那人毫无疑问是服务员描述的杀人的歹徒。他一头卷发,看起来应该是自然卷,稍微有点发黄,皮肤黝黑,颧骨高耸,两颊瘦削,眉毛浓厚,根根竖起,长着一双细长的吊梢眼,眼里露出凶光。
那人大概发现周世勇看他的眼神有点异样,用凌厉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周世勇赶紧回避。当擦肩而过的时候,周世勇用眼睛的余光一瞥,看到那人将手伸进口袋。他的心头不禁又是一凛,整个身子打了个寒战。他感觉身后有些发冷,就好像有一把匕首对准他的腰部,随时都可能刺穿他的肉体。这种念头浮了上来,他感觉腰部缩了一下,仿佛有一点点刺痛,急忙回头往后面观察。原来,那人并没有下家伙,一切只是神经质的臆想。那人出了走廊,已经看不见身影。
进了洗手间,周世勇余悸未消,倚在门口向外面探头,提防歹徒重新杀回。陆文浩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朋友有点反常,现在觉得他更不可理喻了。
“喂,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老是一副神经过敏的样子。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陆文浩问道。
看到歹徒没有回来,周世勇这才放宽心,回过头来,佯作镇定地说道:“没事了,咱们干正事吧。”
从洗手间里出来,重新归座。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周世勇心有余悸,暗道:“幸好不是单独行动,否则无论是我还是文浩,恐怕都难免挨刀。终于顺利躲过一劫了。”
时间到了凌晨,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这一次周世勇并没有喝很多,头脑很清醒,时刻做好与死神搏斗的准备。陆文浩也喝了一些,但没有喝醉,开车估计问题不大。
一出门口,陆文浩就拿着钥匙朝爱车走去,并招呼朋友一起过来。
但是,周世勇却愣在那里迟迟未肯过去。在他眼前,像播放幻灯片似的闪现出这样的画面:摧肝裂胆的相撞、面目全非的残铁、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些画面,那么清晰,的的确确曾经分明地上映过,而似乎马上又要重演。在他的眼里,停在那里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一部棺材!
“文浩,咱们还是不要开车吧。”他大声说道。
“为什么?”陆文浩不解。
“因为······刚才不是喝了很多酒吗?为了安全,所以······”
“我没喝多少呀,头脑清醒着呢,开车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也不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我一定加倍小心,一定不会出事,我敢保证!”
“但是······总之呢,这车不能开。听我一回好吗?”
“你怎么啦你?我的确可以开车啊!难道你让我开着车过来,打着的回去?我有病啊我?”在陆文浩看来,这个朋友简直是不可理喻。
无论陆文浩怎么摆事实讲道理,周世勇就是一招——死缠烂打。这本是乡野村妇所使用的招数,但是为了保住在风中摇曳的脆弱的生命,也只好如此了。
陆文浩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无奈地屈服。这时候的交通工具,只剩下出租车了。他们见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叫住它,然后上车。
周世勇心想:这一番还是离不开“车”,但毕竟比陆文浩的凶车来得安全多了。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一上车,他就向司机发问:“师傅,你刚刚喝过酒吗?”
司机笑了笑,说道:“我们单位规定了,酒后驾车是要扣钱的。这是最基本的,我怎么不懂呢?”
“你能确保一路上不发生事故吗?”
司机又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嘲讽:“笑话,我开的士开了十几年,从来没发生哪怕一场事故。你还怀疑我?”
周世勇这才放下心来。陆文浩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这趟车的目的地是陆文浩所住的小区。周世勇打算今晚不回家了,就在朋友家里过夜。一路上车行得很平稳。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听起来那么的平和。往外面望去,路面宽广,车辆稀少,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发生任何不测。看来终于可以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天了,感谢上苍!
但是计划总是没有变化来得快,有些事情是根本预料不到的。不知道行了多久,车辆突然晃了一下,缓缓地停了下来。陆文浩和周世勇不明所以,抬头朝外面望了望。
司机气愤地敲了一下方向盘:“该死!”
“师傅,出什么情况了?”周世勇问道。
“车熄火了,我去外面看一下。”
说完,司机打开车门,下了车,朝车后走去。周、陆二人也下了车,很好奇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司机打开后车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一边检查一边嘴里嘟嚷着什么,到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傅,怎么样,这车还能开吗?”陆文浩问道。
司机抬起头望着他们:“这辆车罢工了——这样吧,路费呢,只算你们一半。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实在没有办法了。”
事到如此,别无他法,二人只得自认倒霉。付了钱之后,继续往前行走。
这里离小区还有两趟街,大概三个公里。往前一个拐弯,进入一条街道。
两边的楼房都有十几层那么高,楼下是商铺,楼上是民宅。一路上,周世勇皱着眉头,心里暗道:“这一天实在是太邪乎了。以为万无一失,可以平安回家,却没有想到,偏偏出了这种状况。现在的我们,就像可怜的蛆虫,暴露在外面,蠕动着脆弱的身体,随时随刻都可能被碾死。这条平静的街道,到底藏了多少暗道机关呢?”
他瞪圆眼睛,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变化。
突然,“咻”的一声,一个影子从面前窜了过去,像疾风迅雷一般。
“哎呀!”周世勇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灰色条纹的猫。那猫眼里射出渗人的绿光,“喵”的一声,钻进了路旁的车底。
陆文浩笑道:“一只猫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我记得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周世勇平复一下心情,呵呵一笑,道:“是的,平时不这样子,只是太突然了。”
继续往前走。在走的过程中,周世勇时不时往后面看,心里有点发毛。
一阵风刮过,发出冷森森的呼啸。
突然,从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接下来像炸雷一般爆发出一声吼叫:“汪!”
二人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观看。只见几步之外有一条恶狗,浑身黑乎乎的,呲着牙咧着嘴,正朝他们吠叫。
看着这条畜生,周世勇心里暗道:“半夜三更,不知从哪个黑暗处钻出来一条狗。难道这狗是妖怪变的,闻到血腥味,专程来啃我们的骨头?”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狗东西,竟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陆文浩怒道,朝那狗狠跺了一下脚。
那狗受惊,夹着尾巴往后跑。没跑几步,就调转方向,重新杀了回来,试探性地朝他们逼近,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时不时呲着尖牙大声吠叫。
他们又把它斥退,那畜生又返了回来。连续几次都是如此。
周世勇心想:这家伙真是贱骨头啊,死皮赖脸要跟着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有什么极其阴险的企图。
他弯下腰来,作势要从地上捡起石头。那狗见势不好,“呜”地一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这回,它再也不敢回来了。
二人叹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这个难缠的畜生了。
向前又走了一段。周世勇看见前方有一排正在兴建的楼房,外面都是木头架子和塑料网,看过去特别扎眼。路边横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红色的标语:“施工现场,注意安全”。
虽然是黑夜,但在路灯的照射下,牌子上的标语依然看得很清楚。周世勇内心颤了颤,产生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他恐惧地盯着那个牌子,恍惚间,觉得那红色的八个字慢慢扭曲,从字的边沿渗出红色的鲜血。他定了定神,那些字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前面是工地,咱们绕道走吧。”他对陆文浩说道。
他推着陆文浩尽量往左边走,目光不停地观察右边的楼房,心里默默地祷祝,希望千万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
咣当!一声沉闷的声响打破黑夜的宁静。周世勇敏感的神经像是被抽了一下,急忙扭头观瞧,原来是,对面的楼房上,有一截木头落了下来。他的心砰砰直跳,暗自叹道:幸好躲得远,不然难逃一劫。
“真险啦,被砸中就不得了了!”周世勇说道。
“是啊,好险。不过还好,没有被砸中,我们算是福大命大呀。”陆文浩道。
“呵呵,希望上天保佑我们平安。”
突然,他听到头上响起了凌厉的风声。
这变化来得太快,他没来及做出理智的判断,只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不明物体从他的左侧上方落了下来······
“噗”,锐器刺入肉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啊!······”黑夜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惨叫声变形扭曲带着颤抖,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块断裂的柱状玻璃从空中落了下来,正好插在陆文浩的左眼里,鲜血迸了出来,形成一条细长的血柱。
“文浩!······”在这个如一个世纪漫长的一瞬间,周世勇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耗尽身体里所有的一切,发出无助而痛苦的呼喊声。
他抬起模糊的眼睛,看到六楼的灯光亮着,隐约能听到吵闹声,还有杯瓶摔碎的声音。
陆文浩仰面栽倒在地,用手抓挠着脸部,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翻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绝望的呼喊声,鲜血顺着双手流了下来,将衣服的袖子也给浸湿。
过了一会儿,他双腿一蹬,停止了所有的挣扎······
周世勇的表情极度痛苦,从喉咙里发出悲悯的抽噎声,眼泪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他伏倒在陆文浩的尸体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文浩啊文浩。为什么你要受这么大的苦?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哭多久,泪水恣意地流了出来,滴在地上流成小河,将路面上的尘土洗涤了一遍。他抬起泪眼,仰望着天空,想要看看冥冥之中,是否有主宰一切的天神。他对着天空虔诚地拜了一拜,口里念道:“求求您,放了他好吗?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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